第一章 黄雀在后
风。冷风。人生如风,风无痕迹。 一片落叶在风中飘零,成泥,成尘。它既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 冯笑秋拉了拉胸前的衣服,想要阻止风的肆掠。只可惜拉得再紧,风还是溜进了衣他的襟。 冯笑秋的双鬓已有些水珠,显见已站在这里很久了。他的脸瘦削而坚毅,鼻子挺直,眉毛浓密,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却炯炯有神,瞬也不停地盯着不远处一家古物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头狮子张着的嘴。 已是傍晚,太阳的尾巴还搭在远方的山头,街上已有人家开始掌灯。古物斋还没有掌灯,掌柜的洪平斋是一个已驼背的老头,而且一向节俭。 “他连灯都舍不得点,难道是想要把钱带到棺材里去?” 冯笑秋笑了笑,笑容还没落下来,一辆马车就停在了古物斋门口,车上下来四个黑衣人,迅速就溜进了古物斋。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之前还有算盘的敲击声,这几个人一走进古物斋,里面就完全没有了声音。 天色渐沉,太阳已落在山后,夜已来临。 冯笑秋呼吸急促,该来的始终会来。为这一刻他已等了三天,也准备了三天,可现在还是紧张,他手心已开始冒汗。 四个黑衣人从古物斋走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扛着两个黑袋子,鱼贯的进入了马车。最后一人扬起鞭子打在马背上,呼啸着离开了。 冯笑秋冷笑一声,翻身上马走向一条路。他走的路都是小巷,七拐八拐的就停在一个院子的后门。他跳下马推开门就溜了进去,像是进自家的门一样。 屋子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冯笑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里面的三个人看都没看他一眼。 坐在椅子上那人正用一块布擦拭着他手里锈迹斑斑的剑,那把剑被铁锈裹着,完全失去了剑的气派,旁边的人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把它当宝一样。 “你这些东西难道是从石铁匠那堆破铜烂铁里偷来的?”旁边站着的瘦高个已忍不住开口,只见他眉头紧皱,很不高兴。 “是那个北方人张亢弄来的,一共两百文钱。”擦剑那人拿起剑闭着半只眼睛瞄了瞄。 “你是用冥币付的吧!”瘦高个抢过他手里的剑冷哼道:“我看用我厨房里的那两把菜刀伤人都比这个保险。” 他把剑丢给了椅子上那人,慢慢走开了。另一个坐在桌子上的黑衣人一手拿把刀一手拿把剑抖了抖,眨着眼道:“吕蒙正,这东西能用吗?不会一劈就断了吧。” 端详着那把锈剑的人就是吕蒙正,他仍旧盯着手里的剑:“不知道,不过看起来还不错,我还挺喜欢的。” 站着的瘦高个回过头来,冷冷的盯着吕蒙正:“你喜欢最重要了。只要你喜欢,连我们的命你都可以不顾。叫你弄些趁手的兵器,这就是你趁手的兵器?” 冯笑秋站在门口看了看房间,又看了看他们三人,压低声音道:“他们已得手,立刻就会回来,我们先隐蔽起来,等他们进屋子,趁他们点灯的前一刻制住他们,再把他们的马车上的货搬到我们的马车上,然后再回到这里。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就能攻其不备。” “我还是觉得用我自己的刀放心些,”瘦高个已从怀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菜刀:“我这刀剔骨完全没有声音,你们也该知道刀越安静就越好用,我只要拔出这把刀就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剑只能装装样子,高手都是用刀的。” 说着他瞟了瞟吕蒙正手里的剑。吕蒙正愣愣的盯着他,轻轻的说道:“李岩,你是不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坐在桌子上的那黑衣人也歪着头盯着他:“你的过去是不是比你的刀更令人害怕?” “熄灯,躲起来。”冯笑秋发令了。 “躲哪里?” 冯笑秋左右看了看,这里不过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实在没有地方躲。 灯已熄灭,冯笑秋在夜色中闪着一双大眼睛。黑吃黑本不是他的行当,这件事也本不是他想要做的。只是这世上的事并不是你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生活已迫得他非做不可。 冯笑秋从小就开始赌,不久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天赋异禀。有天赋的意思并不是说他的赌术很高明,而是说他很会察言观色,任何人最轻微的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每个人都会有反应,尤其是牵涉到钱的时候。只可惜一个人的天赋有时反而会害了他。 冯笑秋赌的越来越精明,对自己也越来越有信心,就因为他太有信心,所以他掉进别人的陷阱的时候才会掉的那么深。 他们四人设法凑了一千两银子让冯笑秋去参加彭印山的赌局,谁都知道彭印山的赌局硬,无论你在这里赢了多少钱,都可以拿着钱平平安安走出来。冯笑秋仍然记得五天前他们四人走进彭印山的赌场的样子。 严格来说那里不算是个赌场,那里不过是彭印山迎接客人的楼台,旁边还有一池半开的荷花。 他只记得这些,之后的事像是一场梦,他已记不太清楚,只是有件事他不得不记住,那就是他已欠了彭大老板五万两银子,五天之后就得归还,不然就保不住他们的手。 这件事就算是在梦中他也很难忘记,就算他想要忘记,那个叫丁逊的人也会让他记起来的。事实上丁逊已去找过吕蒙正的父亲,要他以吟松阁补偿他儿子犯下的过错。 吟松阁才是彭印山的目的! 冯笑秋也才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明白彭印山为什么会坏了规矩让他去那场赌局,那本是少于一万两银子连门都进不去的地方。 吕蒙正已挨了他父亲两巴掌,只可惜这件事并不是他父亲两巴掌就能解决的。冯笑秋不想让别人来为他做的事擦屁股,可他却毫无办法,他想去找彭印山拼命。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可他的兄弟的命呢? 幸好他偶然间听到隔壁院子里的人的计划。他住的这地方本就是沁阳城中最便宜的地方,便宜是因为根本没人敢来这里住,没人敢来是因为这里住的全是城中的小偷骗子,地痞流氓。 冯笑秋当然也知道他的邻居是什么人,笑面虎虽然名字叫陶安,可是每个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很不安。他的外号就叫陶大虎。
陶大虎计划去抢洪平斋的古董和珠宝,做古董生意的人通常都很有钱,洪平斋就很有钱,陶大虎去古物斋鉴宝的时候亲眼看到洪平斋的小徒就在后院点银子,装银子的箱子居然没上锁,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摆在院子里。 洪平斋不过是个快要埋进泥土的老头,他那小徒也是个连风都可以吹走的人,所以抢了他们决不会有什么风险,也没人敢来找他的麻烦。 这件事进行的很顺利,陶大虎的心情也很舒畅,但他做梦都没想到他后脚刚跨进门槛就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点亮油灯的那人回头见到他的老大被人制住时也愣住了。 陶大虎现在最大的机会就是外面马车上还有一人,正当他这么想时那人已被人从门口扔了进来。 冯笑秋蒙着脸,用拿把锈迹斑斑的剑顶住陶大虎的喉咙。另一人正用绳索绑着他,谁知陶大虎居然对冯笑秋眨了眨左眼,笑嘻嘻的说道:“我会找到你的。” 笑面虎果然名下无虚,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冯笑秋被他笑得心里有点儿发虚,陶大虎身后正捆着他那人也笑着对他说道:“你当然会找到,我们这是在跟你捉迷藏,你找到我们就会找到宝藏。” 冯笑秋驾着那辆马车离开,他们在另一条街的巷子里准备好了一辆马车,现在计划进行了一大半,出奇的顺利,他们四人脸上已有了愉快的笑容。冯笑秋已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他故作镇定的叫李岩去看看他们抢到了什么。李岩本就是个街头骗子,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一眼估出一件货物的价值。 李岩笑嘻嘻的回过头去解开一个袋子:“珠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珠宝!” 胡子祺听到“珠宝”两个字立刻扭过头去想要看看,可缰绳在他手里,他一回头就把马换了个方向,坐在车头的冯笑秋差点儿跌下了马车,他一把勒住缰绳,对胡子祺轻斥道:“好好赶车,东西又跑不了。” 李岩在马车里接着说道:“还有一堆破烂,字画,还有一把头发,头发还点儿香喷喷的。” 李岩居然还抓起那把头发闻了闻,然后就叫了起来:“这里有个女人!” 冯笑秋已专进马车,李岩正试着那女子的鼻息:“她还活着。” “他们抓个女人干什么?”吕蒙正看着冯笑秋问道,李岩已嘿嘿的笑了起来:“当然是因为她漂亮。” 那女子也穿着一身黑衣,而且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们。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衣,但仍能看出她苗条的身形,眼里竟没有惊恐,倒反是怒气。 李岩清了清嗓子,温柔地说道:“姑娘莫怕,我们是好人。” 一个夜色凄迷的夜晚,一个女子在一辆陌生的马车里醒来,看见面前有三个穿着黑衣黑裤的人嘿嘿的笑着对她说他们是好人,你相不相信他们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