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大明少师在线阅读 - 第七十五章,天下儒生一家人

第七十五章,天下儒生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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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衣衫褴褛、扮相可怜的半大女孩,身着满身补丁的缟素麻衣期期艾艾地跪在人前,小脸惨淡,楚楚可怜。

    围观的人群看着跪在青石板上的这名女子,目光中大都是同情怜爱,想要出手替她解围,心中却又有诸多顾忌。

    心想,她年岁不大,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身量纤小,发质枯黄,虽然面容清秀薄有姿色,但终究身子还未抽条,若是这样不管不问地把她买回家去,且不说家里的母老虎能不能同意纳她做小,就算家里人同意了…就她现在这个可怜模样,又怎能经受的住自己的摧残呢!

    若是把她买回去将养两年或许好事可期,可是自家的米饭也不是白得的呀,白养一个克死父母的扫帚星又算怎么一回事!而且万一两三年后这小妮子长大了活泛了心思,再不乐意和自己成就好事,亦或是动了春心再被外人给拐跑了…

    而且,这二十两纹银的赎身钱…这小姑娘又不是什么绝色,啧啧,着实有些高了!

    唉~!怨之怨这小妮子生不逢时啊!她若年纪再大两岁,就冲她这小模样说什么也得买回去尝尝鲜;亦或是她的年纪再小两岁,也可以把她弄回家给儿子养着做个童养媳…

    可是现在么…也只有等着附近青楼楚馆的“采花人”把她买回楼子里调教两年喽!

    一时间,围观的众人都在心中默默地衡量着利弊得失,以至于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团窃窃私语,犹豫不决,却并无一人上前搭话出手购买。

    这女子痴痴地跪在这被烈日烘灼烤焦的青石板上,原本心急如焚的她望着周围众人的冷漠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也知道这群人的顾虑,她更是知道到了最后等待自己的命运将是被收到风声的青楼“采花人”买办回去,再被教坊里的嬷嬷调教成“朱唇万人尝”的姐儿。

    可是,她答应过死去的爹爹一定要清清白白的活着,哪怕是要乞讨,哪怕是到大户人家里做个端茶递水的婢女,哪怕是被赌徒恶棍买办回去生儿育女,她总有个干净的名分,也算是对得起父母祖宗的在天英灵了…

    可是,这群人除了冷眼旁观地看热闹却毫无出手的意思…爹爹已经走了三天,他老人家的尸身现在还摆在城东的义庄…虽说义庄里荫凉,可是眼下正值三伏热天,爹爹的尸身迟迟不能入土为安,早就该腐朽臭了…为人子女子者,欲养亲,而亲不在;然其亡故后,却连个收殓的去处都没有…这还算什么子女,这还谈什么孝道!

    罢了,罢了!不就是舍了这一世清白么…为了爹爹能早日入主黄泉,女儿就算忤逆一次又是何妨!

    或许,寄身青楼才是最好的出路…尽管清白不再,但爹爹却能早日瞑目,而自己除了失了灵魂像行尸走rou一般任人摆布,亦能不再为以后的生活发愁…

    女子的一对眸子渐渐朦胧,眼角也噙满泪水,她自嘲一笑,用手理了理松散的发丝,昂着脑袋,仰着小脸,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好让周围的众人再看清她的娇媚容颜,或许这样…她才能有一线生机不会堕入泥泽黑暗…

    “诸位大哥、大叔,家父因病去世已经三日逾半,奈何小女子家境贫寒,孤苦无依,又无亲邻愿意助臂,直至今日小女子竟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以至于家父的尸身拖到现在都无法入土为安。

    小女子实在迫于无奈,才会插标卖首,所为者,不过是籍此为亡父换取身后之安稳罢了…还望诸位父老乡亲看在咱们共饮一瓢淮河水的份上,不吝出手援助小女子一把,求诸位暂借小女子纹银二十,好为家父蒙葬,小女子赵氏曼樱自会感激不尽、此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诸位恩德!”

    女子赵曼樱花容惨淡,凄楚可怜。

    然,众人仍旧踌躇不前,冷眼旁观。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她这幅可怜模样着实打动了不少心善的看客想要替她出头;可是二十两纹银却真的多了…寻常人家下葬入殓,不过是一口薄棺,两柄香烛,几篮子纸钱,外加几个挖墓刨xue的人力费用罢了…左右也不过七八两银子的事儿…

    …………

    张文若与刚才的北地猛虎燕不平友好话别后,转战来到这真正卖身葬父的场地。

    由于围观的好事者太多,他耗费了老大的气力才堪堪挤到人前,正恰好碰到赵曼樱演绎深情的戏码。

    他见这女子言辞有序,举止有礼,料想此人来历非同寻常,也难怪她刚来此地摆摊卖身,就有众多好事者将其围成一团。

    赵曼樱姿色不差,身量娇小,本应该十分好卖,却因为身价太高却累得人们只敢凑热闹暗中窥觑却仍旧踌躇不前。

    张文若自问不算是个君子,但是见到如此人间悲剧,他却不能不上前装一次好人。

    “姑娘,二十两银子是吧?…喏,我这荷包里有三十两纹银!…只要你能证明今天这个卖身葬父的戏码不是在骗我,这些钱就全归你了!…而且这三十两银子,你也不用给我找零,二十两用来安葬令堂,剩下的,你就留着用作以后存身度日的资银吧!”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地看戏时,忽然听到有人忍不住出手了。只是这话中的意思却让他们大跌眼镜…

    赵曼樱闻声寻人,却发现一位身着蓝色锦袍的儒雅公子正一手拎着一把粉色油纸伞,一手掂着墨绿色的丝绸荷包,温柔和煦的望着自己。

    这位公子的扮相十分奇怪,在三伏热天撑把纸伞遮荫避暑本是寻常事,但他选取的伞面颜色却太过扎眼;并且他身上的锦袍虽然是难得的云锦缎子面,但是其周身却布满了油污爪痕,而且其衣袖处尤为密集,仿佛此人才刚刚与人厮杀过一阵一样…

    只是,自己的买身价只需二十两银子,他却好心多给十两,而且从他的话语中也不难判断出,他并无觊觎自己的意思…

    莫非爹爹在天之灵真的庇佑自己了,这才引得如此傻帽…哦不,因该是好人才对!

    赵曼樱没有当场回话,而是喜极而泣朝着张文若当场看了三个响头,直把刚才还是光洁的额头磕的青肿不堪,才抬头说道:“多谢公子恩德,小女子赵曼樱实在感激不尽!”

    说罢,就要伸手接过张文若的荷包;但是张文若却对她摇了摇头,说道:“赵姑娘是吧?…你不要着急,这钱呢,就在这…它不会跑的,再拿到这些钱之前…还请你先与在下证明一下你先前说的那些事情是否属实,我虽然心善,但也不想做个冤大头把辛苦得来的钱财周济一个来历不明的骗子!”

    “公子说我是骗子?”赵曼樱小脸一紧,有些生气的问道。

    “赵姑娘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让你证明一下你不是再骗我,而不是说你是骗子!…想必姑娘也该听说过有些骗子是专门打着卖身葬父,卖身葬母的由头出来骗人的,在下不是神仙,无法甄别姑娘所言的真伪,并且咱们又是萍水相逢,我虽然想做好事,但却不想遭人蒙骗,毕竟我的银钱也是得之不宜的,还请姑娘谅解!”

    听完张文若的辩解后,赵曼樱虽说仍有些生气,但是却也能表示谅解,她沉吟一阵,才眉头紧蹙的说道:“公子所言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奴家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公子证明我所言非虚!若不然…这样吧,亡父的尸身就安置在不远处的义庄内,若是公子不嫌弃…可以随奴家一同过去辨别真伪!”

    看死人?还是看一个死了三天的死人?…这三伏天的,要真有个死人…也该臭了!

    张文若面色一疆,当即就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此事不妥!在下虽然不惧鬼神,但是平白无故地冒闯义庄也太晦气!而且…在下有鼻窦炎,实在闻不了义庄的尸臭!…赵姑娘,你还是另找法子证明自己吧!要不然这样…只要你找来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为你佐证,在下就把这钱给你就是了!”

    德高望重的人?

    赵曼樱听到张文若的建议后,不禁沉吟起来,过了良久她才指着周围的众人对张文若说道:“公子,这德高望重的人…奴家一时半会还真的找不到,但是奴家的家事这些街坊邻居却都是知道的,您看….要不然,就请他们替奴家作证可好?”

    赵曼樱话音刚落,一众围观的人群便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都说愿意替赵秀才的亲闺女,他们好邻居大侄女作证什么的,这番的浩大声势,直叫张文若无语凝噎!

    魂淡,这都是些什么街坊邻居!…你家大侄女落难了,你不去搭把手,还组团过来围观看戏…这算个屁的好邻居好街坊啊!

    ….还有,我刚才让赵姑娘证明自己的时候,你们为什么都不出声为她解围?…现在可好,一个个净到老子面前装好人,给我添堵来了….

    张文若无语地在心中暗暗吐槽,面上却是尴尬一笑,“赵姑娘,你有这么多的好邻居什么的替你作证,倒是早说呀!…得了,这个事情我算闹明白了!…唔,既然赵姑娘所言属实,在下自当遵从先前的承诺….给,这些银钱都归姑娘了!…你好好安葬令堂,在下身上还有要事,就不能为你再添助臂了…”

    说罢,张文若便按照先前的承诺把杏儿姑娘赠与自己的三十两纹银交给了赵曼樱,接着他又朝周围的众人抱拳说道:“列位乡亲父老,咱们今日能够碰到,就是天大的缘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诸位看在咱们共饮一条淮河水的份上勉强答应….赵姑娘身世惨淡,孤苦无依,在下本该留下了为她援手,可奈何我身上还另有要事,实在走不开…你们都是赵姑娘的邻居街坊,都是相熟至极的亲人,还望诸位看在你们相处多年的香火情份上不吝气力为其援手!”

    说罢,张文若则朝周围众人长揖一礼,至此,刚才还在冷眼旁观的人群却像是被张文若的豪情壮举所感染了一般,突然迸发出激烈的热情,众人纷纷承诺待张文若走后一定竭力为赵曼樱亡父的身后事援手助力。

    而到此时,张文若才算是放下心事,朝赵曼樱拱了拱手,笑道:“赵姑娘,节哀顺变!…令堂之事,既然有这么多的好心人愿意帮忙,在下也能走的安心!…既如此,在下就不便久留了!…告辞!”

    说罢,张文若便转过身子准备从这密集的人墙中挤出去…

    “公子切莫着急离开,奴家还有事相询!”赵曼樱急急地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却因为久跪地上,腿上的血脉不畅,使得她才刚站起来就差点没有因为腰酸腿麻再一个趔趄摔倒当场。好在张文若离得不远,见识不妙便赶紧将她搀扶住。

    “赵姑娘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在下?”

    赵曼樱的纤腰还贴着张文若的大手,她自然羞涩,便红着脸蛋弱弱地说道:“也没有事情再要劳烦公子…只是,奴家深受公子恩惠良多,却不知该如何报答!若不然…公子暂且等候一会,待各位叔伯帮奴家安葬好亡父后,奴家愿随公子一同离去侍奉左右,以报此番恩情!”

    张文若见赵曼樱站的稳当后便抽身离开,又听得这女子如此表情,不禁莞尔一笑,摆了摆手说道:“赵姑娘切莫如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儒生的本分之事;在下援助姑娘,完全是出于同情姑娘的悲惨境遇,且我又想积德行善,倒不是图谋姑娘什么,你大可以坦然承受!这侍奉左右的话,还是莫要再提!

    …刚才在下也从列位乡亲的口中闻得,令堂乃是秀才功名的儒生,赵姑娘身为人子,岂能因在下些许恩德,就罔顾孝道甘居人下,如此一来岂不是坠了令尊的英名么!而且天下儒生是一家,令尊既然是有着秀才功名的读书人,那便是在下门中的师长前辈!…前辈之孤女蒙难,在下既然遇到了自然没有冷眼旁观的道理!…好了,话尽于此,在下真的不能再做耽搁,这就告辞了!”

    话音刚落,在场的众人无不挑起大拇指赞叹张文若好男儿,真汉子,此番义举堪比古之圣贤;而张文若在一脸谦逊地朝众人道完谢后,则又向赵曼樱拱了拱手欲要抽身离去;然而却又让赵曼樱栖身拦住,“公子,你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奴家既然蒙受公子恩德,又怎能坦然处之呢?!

    家父在世时,常教导奴家…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公子助臂亡父入土为安,更牵孝义之道!奴家生受恩惠若真的像公子说的那般坦然处之,那才是妄为人子,枉悖孝道!

    …而且奴家先前也曾与众人言明,寄身于此乃是卖身葬父!既然话已说开,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奴家虽然一介弱质女流,但亦是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

    公子,您若是真的没有工夫在与奴家这里耽搁,便请您留下姓名住址,待奴家安顿好亡父的身后事后,自当按图索骥寻址公子府上以尽此番恩义!”

    不同于张文若豪迈做派,赵曼樱却说的声情并茂,合情合理,叫众人一听也是赞叹有理,更为其偿恩就义之情cao为之盛赞;一时间众人全都在为其在侧摇旗呐喊非逼着张文若答应她的请求;既然盛情难却,而且这赵曼樱的相貌身段又着实不差,张文若也只好勉强受之。

    他装模做样地沉思良久,才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既然赵姑娘赤诚如斯,那…在下也不好不近人情再拒人于千里外…唔,在下在下姓孙名良,是翠阑书院的学生,现今暂居于城东孙…呃,现今暂居于城东的悦来客栈…若赵姑娘有心,在安顿好令堂的身后事后,大可以去悦来客栈寻我…好了,在下已然告知一切,就真的不能再耽搁了…咱们有缘再见!…告辞!”

    说罢,张文若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赵曼樱如何挽留,就真的离开了此处是非之地。然而张文若却不知道就在他刚转身的那一刹那,这个叫作赵曼樱的少女眼中却是突然闪烁一道精光。

    翠阑书院的学子孙良?好好好!奴家果然没有看错人!

    奴家本以为来的是一个豪门贵公子,却不想孙公子竟还是翠阑书院的学生!…孙公子出生豪门,又少年英杰,能寄身在他门下为奴为婢总好过奴家守着他给的这十两银子艰苦度日,这才真是爹爹在天英灵的庇佑!

    赵氏祖宗保佑,保佑孙公子年少成名,科举大捷,仕途官宦更要顺风顺水…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保佑后辈子孙赵曼樱能博得孙公子的青睐,让他早早收入房中…

    这样的话,豪门世家,官绅夫婿,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呵呵,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望着“孙贵公子”渐渐消逝的身影,少女满是希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