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雪满弓刀铁衣寒(4)
一色浅金骏马的重甲骑阵分作两翼向左右迅速合拢,正中方圆十丈,周遭则如铁壁一般,将祭台下十数人牢牢围住。 骏马喷吐着粗重的鼻息,长嘶着人立而起——西炎王旗之下,褐发男子一双逼人鹰眸,冷冷扫向赵暄。 “宸王爷,”呼延乌末先开口道,“当日在康里,算是欠王爷一个人情,如今原样奉还——将神使留下,尔等尽可自去;往后再遇,便只有兵戎相见!” 方才一番搏杀,暄身边护卫折损近半;背后便是籍水,隔岸固赞部亦已被坦鞑迫至水边;而眼前正是驰骋大漠二十年几无败绩、西炎王庭与北祁蛮族最不敢小觑的骑军,落雪覆上颁多贺武士们的皮甲与长弓,仍无法掩盖扑面而来的萧杀之气——十余名护卫却将刀剑归鞘,静待不发。 暄的眸中更是一丝波澜未起,漫天风雪中只听他缓缓说道:“本王今日既来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一语将落,对方阵内大噪,乌末长臂一挥制止部下,便见身后骑阵裂开一径,众多戎装随侍手擎火把,簇拥着阿古金骑马而来。 火光下,碧蓝与金褐交融的双瞳比额间红宝更夺人心魄,“陛下若要放此人走,不但须留下神使,”阿古金傲然道,“还要再留下此人的左眼——”说着将目光转向赵暄,唇边挽起一个冷而魅的轻笑,对暄说道,“他中了我的法术,即便带走他,此后他也形同将死之人。除非山神赐你一双鹰翼,否则今日要从颁多贺的手中带走他,不过是痴心妄想!” 在场之人亦不信赵暄能逃出生天,哪怕他还另有援兵,眼下也休想突破颁多贺的骑阵。而祭司如此发话,即便是部族首领,亦不会不依从。唯有乌末斜睨一眼阿古金,用西炎语向她道:“何必如此折辱他!” 阿古金眸中透出零星怒火,却又遮掩的恰到好处——漫声对乌末道:“他的左眼,是方才射下金布的代价。” 便在此时,暄的身侧一柱焰火冲天而起,光焰如流金般在云端散开——是一枚穿云火弹。 水北正与坦鞑激战的固赞部望见那火弹,阵型立变,且战且退,往南岸疾奔而来。 阿古金冷眼瞥过水北——区区一个固赞班岱,着实不足为惧,而颁多贺早已得到探报,所谓宸王分兵五万西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实则仅仅带来定北近千人马——于是她讥诮道:“怎么,王爷是不肯留下神使与左眼么?那今日就让康城公主唯一的儿子,为你陪葬吧!” 。。。。。。梦境如此真实,仿佛置身其中——滚雷不断在头顶炸响,战马飞奔如狂,锋利的弯刀劈开一副又一副胄甲,渐渐曲卷了刃口;鲜血溅开在眼前,奔马的颠簸几乎令人难以喘息,指间是锁甲冰冷而绵密的扣索,她分明能感到身旁男子剧烈的心跳;无法睁开双眼,可她却清楚的看见,东天边日轮初升,像血,又像火,在暴虐大雪中透出诡异红光;红光映照处,遍布玄色绣金王旗,四爪升龙环绕着正中的“宸”字,猎猎迎风。 呼喊与奔马声终于淹没了天边的滚雷,银甲王师如潮水般涌来,先锋斩断了急追而来的重甲骑阵,紧咬在骍马之后的数十骑兵霎时间陷入乱枪之中。 先前的轻甲护卫虽能以一敌百,此时也早已尽数殒命,上百名银甲兵士迅速围拢上前,将仅剩的两人一骑护在正中。 幽酋多穆万万不曾料到,自青潼失利之后,竟再次败于衍军,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却是,慕南罂舒韦逊竟能摒弃前嫌,各自倾尽兵力襄助赵暄,由此才令颁多贺与北祁各部大败,衍军更生擒了阿古金! 心中再恨,然大势已去,当下也唯有含恨撤兵。 日暮时分,大雪仍未止息。 中帐前火光大作。传闻中蛮族最美的女人,此刻正委顿在雪地中,而即便如此,包括看押她的两名军士在内,周遭众人仍不敢直视她的面容,生怕看一眼便受了她的蛊惑。 唯有上首端坐的玄衣男子,双眸冷厉,直直望着她。
男子指节修长,指间盘转着一只精巧的西炎沙漏,碧蓝流沙细细洒落——阿古金十分明白,他并无多少耐心。 愈是如此,她愈要激怒他,只见她微笑着对他说道:“即便杀了我,我也不会解除施在他身上的咒语。我就要让他长睡不醒,作为你今日所为的代价!” “咔嚓”一声脆响——琉璃沙漏在暄的脚下碎作无数晶片。 他终于起身走来,手中长剑挑起她的下颌。祭司优美无比的颈项微微倾向他,看似带着几分**的情境,却被他狠绝的话语打破—— “损失了如此多的将士,只为将你生擒,本也不该放过你。” “呵呵——”阿古金轻笑起来,“你要杀了我?你可知我是最尊贵的神侍?若杀了我,颁多贺将永世与你为敌,而你亦会受到无尽的诅咒。” “可惜,我并不会改变主意。”暄望着她道,“我曾听闻,祭司死后,他曾经施下的术法便会自行解开。” “可与此同时,”祭司冷笑着,“你也将受到我的诅咒。” “好,”菲薄的唇轻轻一勾,暄道,“不妨就让我听听,你的诅咒。” “若杀了我,你将殒命于斩龙台下,”夜风中祭司的面孔美艳而诡异,只见她喃喃道,“就在今年春日——你将是死于那座山崖之下的第二个赵衍皇族。” “也许,”暄的声音就落在她耳畔,唯有她一人能听清,“你说得不错。”他的神色冷漠、淡然而沉静,却没有一丝畏惧。 阿古金示意他将手拂上她的额,“难怪你能让慕南罂全力助你。。。。。。竟是你甘愿如此。。。。。。他究竟是谁,值得你如此对他?”片刻之后,她失神一般无声而笑,“原来这并非来自我的诅咒。。。。。。一切只是宿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