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相思引风雨4
湖心寸岛岸,郑莞坐在竹椅上微微摇晃,竹椅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午后温暖的阳光晒不开缠绕在她身上的氤氲,却不影响周遭晴好的天气。 “丑丑……”她轻轻叫了声,不知打哪窜出一道灰溜溜的身影停留在竹椅旁,正是当年收养的梦貘,它仰着头,一双乌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卵圆的耳朵直竖起来,尾巴微微摇晃,但突鼻下露出的细长獠牙冰冷无温。 郑莞伸出手指,指尖一粒通红的血液,乃是水躯拟化之物并凝结了高度的灵力,也可称之为精血。 八年前,丑丑在她不经意间啃了口她手指,倒令她有种心意微通的感觉,于是八年来便一直以此喂养丑丑,到如今两人真的是心意相通。 梦貘本是寻常的兽类,其实还算不上真正的灵兽,只以称作是半灵兽。灵兽多伴生天生神通,而半灵兽是指在繁衍过程中丧失了神通的灵兽、或无法使用神通、或神通沉寂的灵兽。譬如灵兽梦貘,是有食噩梦的神通,被凡俗定为福兽,又称作食梦貘。但半灵兽梦貘却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中施展这种神通。 灵兽与半灵兽其实在外在上没什么很大的区别,唯有它们自己知晓,或饲养者在饲养的过程中会慢慢发现。 郑莞当日所得不过是只半灵兽梦貘,但八年来血养,它的神通竟然觉醒了,成了灵兽食梦貘。 食梦貘本身不惧攻击性,唯一的长处的力量强大,虽然有可食梦的神通,不过修士不睡,自然无梦,食梦貘自然对于修士没什么作用。即使修士作梦,那食梦貘食的是噩梦,自然也伤不得修士。 不过,另有记载,食梦貘可进化为梦神兽。梦神兽食人梦,无形无态,更厉害的是能将梦境再现。 郑莞的目标其实是希望丑丑能进化成梦神兽,这样与她的幻术结合,必然开启另一片天,不过这样的目标似乎还是个未知数。 丑丑舌头一卷,指尖那滴血红便没了影,它满足地往郑莞的身上钻了钻。 郑莞笑着扯了扯它,“得了得了,你可不喜同我呆一块。一边去。” 丑丑立马从郑莞身上跳下来。水汪汪的眼睛透露着温柔如水。它再次蹭着她的脚,像是抱怨着郑莞所说话,不过蹭了几下后便一股烟消失不见踪影。 郑莞理了理被丑丑弄乱的衣服,抬首湖对岸秀秀同包玉庭相携而来。似乎丑丑不怎么喜欢秀秀同包玉庭,每次总会避开。 “jiejie”,秀秀唤了声,音中有几不可察的愧疚。 包玉庭紧握着秀秀的手,“白道友,其实今日之事,若我能再小心些,或许便不会被发现。” 郑莞背过身去,目光里水面悠悠。清风徐徐。 见郑莞不语,秀秀急道:“jiejie,其实是我的不对,不怪包大哥,若不是我带着行风去找金丹期的妖兽练手。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人没事就好。”郑莞顿了顿,“其实不管他们是今日知道、昨日知道还是明日知道都没有关系,一切尚在计划之内。”郑莞叹了一声,只是你们再也没有享受当下宁静的机会了。 包玉庭的瞳孔微不可察地变幻,随即便听闻郑莞显得些许冰冷的声音,“包道友,通知万石社酒已研制好,酒名的话,你们随便想。” 秀秀握着包玉庭的手不自觉略略用力,声音有些激动,“叫相思,是jiejie日夜思虑才得以研制的酒,就叫相思酒。” 郑莞停顿了片刻,以至于秀秀觉得她不会再说话了,这些年,她觉得jiejie变得异常古怪,以前虽然也不爱说话,可每每总会给她一些回应,但现在却变得更接近冷漠,不,不是jiejie真的变了,而是jiejie对待自己的方式变了,她在jiejie眼中变得与旁人无异。 “秀秀”,秀秀正欲同包玉庭离去之时听闻郑莞唤她道:“若你与包道友心意不改,对于你们结为道侣之事,我不会有反驳之词。” 秀秀面色微白,那结道侣之事她八年来未曾再同jiejie提及,八年前想与包玉庭结修道侣除了对他确有好感外,也是只传双修可促进修为,而经八年相处,不可否认,包玉庭已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成为了心灵上的一种寄托。 且八年间,她的修为一直精进并无瓶颈,是以结修道侣也就止于八年前与包玉庭的约定,待事成之后,定大肆cao办。 这个决定,她不是没有同jiejie说过,而且她也知道jiejie并不信任包玉庭,但今日却提起这事,好似要摒弃所有,剔除八年前因阻了与包玉庭结为道侣的一丝歉疚,让所有事情回归到没有她而发展成的那一条轨迹。 她握着包玉庭的手不自觉加重的力道,心中痛得无以复加,面上却掩饰得很好,略带娇羞,轻声道:“jiejie,此事我同包大哥已经作了约定,一切都会等到事成之后。” 一语道完,便松了包玉庭的手,如鱼跃水面,欢快奔走离开。 “包道友”,郑莞回过身来叫住包玉庭。 包玉庭眸中闪过一抹深色,声音平静,道:“白道友有何吩咐?” “我不信任你!”郑莞浅声道,语气如同寻常一般。 包玉庭略惊,但郑莞不信任他这是明显的事情,但他惊的是她竟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秀秀相信你、喜欢你,而我尊重秀秀。所以为了秀秀,我要你做—件事,去岩熘城打探消息。” “什么消息?”包玉庭不假思索。 “一切你认为有用的消息。当局面改变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做什么是为了秀秀,我相信你有那个能力,是吗?” 包玉庭正对着那氤氲里如刺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刮开看个透彻,他强自忍下那种不舒适的感觉,提起所有的心神如常洒然一笑,道:“白道友托付玉庭此事,是否意味着相信玉庭对秀秀的真情?” 看着包玉庭一如往常的笑容,在阳光下将他变作一个爽朗、无暇的俊郎男子。真如当初,可谁又能真如当初,不那么复杂?谁又知金玉的皮囊之下,隐藏了多少败絮或丑陋的内质? 就如她,直如她,同样丑陋不堪,谋划着一段段血戮的复仇之路,引起谁人的一场场腥风血雨。 紧握的左手,忽然一道炽热,郑莞长舒了口气。拳头松开。露出隐隐的莲华之印。 “或许你也可当作是考验?”郑莞叹道。语气忽然又变得无比自信,“正如先前我先前说的,冬春岛的人昨日来也好、今日来也好、明日来她好,一切都尚在计划之内。”包玉庭之真心她不知道。因为并非付在她身上,但她得确保包玉庭当前不会生异心,至于如何不生异心?
包玉庭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当心中越有猜疑的时候便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她便得费尽—切给他疑惑。 做这样的打算,便是她不信任他的最直接证据,在她心底,总觉得他另有所图。 听其言,包玉庭大惊。直觉仿佛有一张天网将一切笼罩,而撒网的便是眼前的那抹消瘦的身影,不管他怎么做、做了什么,仿佛都逃不出她的那一张网,因为她早已将一切都算计好。 只是。如此活着,未免太累了。想到此处,他不免“呵呵”笑出了声,“白道友定然不知道”,他定然看着郑莞,“‘情不知起何处,一往而深’。” 郑莞在氤氲里的面色瞬变,情不知起何处,一往而深,是包玉庭的自辩,纠着她,让她不由自由地想:那是斥责,责她不懂情,责她自以为轰轰烈烈的奔赴不是真正的情? 的确,她与云袖,从未涉及一个“爱”字,可她自始便执着地认为那是情之所在、心之所系,此刻却被她否认包玉庭一般被他否定。 情不知起何处,一往而深,那是他想说的证明,只是何需向她来证明? 不知觉间,包玉庭早已转身离开,一丝浅音却从那身影中清晰传来送入耳中,“如若白道友知晓,情深之时,双方定然毫无隐瞒。” 毫无隐瞒?她最大的秘密便是水躯之事,包玉庭此话听在她耳便似在暗示他己知此秘,虽然早前她也曾多番暗示秀秀万不可对人吐露此事,但八年的时间,她不敢下定论。 “咳,咳……”郑莞心神几番动荡,一时气息凌乱便剧烈的咳了出来,她一抹嘴角,手心一片殷红,略略苦笑,唤了声:“丑丑……” 丑丑不知打哪冒了出来,贪心地去舔她手掌上的血迹,郑莞戳着她的脑袋,无力笑道:“都便宜你了,不过喝足了之后,可有事托给你。” 郑莞躺回竹椅,随即取了个小竹盒放在另只手上,念叨道:“今日不知你的哪位朋友,平白遭了殃。不过托咱们逍遥前辈的福,这附近的金丹期妖兽也就那么几位,不是你的松鼠兄,便是狐狸jiejie,你狐狸jiejie怀了小狐狸,平时走动都少了,怎会跑去纠缠别人打架,你松鼠兄本就不善战,空有点力气……” 丑丑叼着小竹盒,依偎在郑莞脚下,听她絮叨至无声,方才起身,这一起身,似又惊动了她,她复又开始絮叨,“凭秀秀的修为和如今的机智,再加上个行风,哪会跑不了,包玉庭小隐甲禁在手,怎会受伤……事实都是事实,不过是算计好的事实……” 晴光、微风,无比美好,直至四周安静下来,丑丑这才小心挪开身体,化作一股灰影消失无迹。 良久,郑莞方才动了动,将那竹椅复又重新摇晃,阖着眼深思极虑。 唯有绕骨的相思才会令人觉得寂寞,才至于令她这个不多言的人絮叨不已。 不时,她烦乱地起了身,抬眼见身后那悬挂在门口处的木牌,上书“苍吾居”,那是云袖的笔迹,她早已烂熟于心且运用自如,只是终究不一样。 良久凝望,轻叹转身,手中捏诀,一阵无名风骤然而生,将那木牌卷入水中,带着惊起的一片涟漪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