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暗夜
黑夜将整个国公府都笼进去，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将出现。 定国公在张玘和林氏都离开后，依旧没有起身，他肃穆着神情，稳稳的坐在属于他的位子上。他的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眉毛紧皱，像是在思考什么，挣扎什么。 张夫人是在房中等了好一会，张玘是先来和她请过安而后才回到自己的院子的，当时她以为定国公马上就会回来，结果左等右等，等的自己有些困倦了，发现还没有动静，于是起身过来书房这边看看的。 国公府里的人都知道，正院里的书房差不多是整个国公府最机密的地方，除了定国公本人和张玘林氏外，其他的人是不能靠近这件并不起眼的书房的。大家都以为林氏是唯一一位能进书房的女人。就连林氏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此时张夫人却毫不犹豫的推门进去，动作熟练，就像是之前曾经做过很多次一样，完全不觉得进这件屋子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屋子里有点昏暗，蜡烛烧到了低端，灯芯变短，软软的摊在中间一小汪液体中。张夫人见定国公在屋子里坐着，松了一口气，边走向灯座那边，嘴上便埋怨道，“怎么还不回，呆坐着想什么呢？” 张夫人把灯罩拿走，瞧了瞧蜡烛，顺手拿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灯芯，火光瞬间蹿高了些许，整间屋子明亮了不少。 定国公有点嘶哑的声音响起，“二郎走了有四年了……” 这句话让张夫人心头一震，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小小的蜡烛上延伸而上的火舌就在这个瞬间咬了她一口。指尖的刺痛让她迅速收回手，眼前的一切已经模糊，开口时，她的声音带了明显的哽咽，“四年又十个月二十八天，眼看着就五年了。” 定国公缓缓站起身，从背后把手搭在张夫人的肩上，张夫人已经泣不成声，靠在他身上。 这一刻他们不是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而只是普通的痛失爱子的父母…… 过了很久，直到烛光跳动，张夫人渐渐收了泪，“我最近想着，在族里挑个好孩子过继给二郎名下，瑶娘不至于寂寞，二郎也算是后继有人……” 说到这里张夫人又是一阵伤心，却见定国公没有什么反应，回身问道，“老爷，怎么了？” 定国公摇摇头，“二郎在的时候，瑶娘就是个贤惠的，二郎不在这些年，更是尽到了本分……只是，说句不该说的，瑶娘到底是林家人，恐怕还是想着娘家多一点。” 张夫人心头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今日她劝我和皇上进言，为冯将军的事情求情……冯家正是因为和二皇子走得过近才有今天的结果，本来林家和二皇子并无干系的，这让我想到，上个月户部尚书刘大人被革职，和林阁老脱离不了关系。” “这……”张夫人犹豫，“毕竟瑶娘嫁给我们家这么多年，二郎这些年不在了，她一个人，就是想着些娘家的事，也是人之常情。” “也许是我多想了，总觉得，哪里不是太对。” “老爷，那冯将军……” 定国公长叹一声，“可惜了当年冯宇跟着皇上出生入死，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后人……这才走了多久啊……” “冯家的事我们管不得，这和当初的宋家不一样，宋家是大家都心里清楚，皇上是随便找出个错处，宋老爷子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错。冯家和二皇子的事，本就是犯了皇上的忌讳，而且，冯家本身也是理亏。” 张夫人叹口气，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理冯家人，尤其，是冯家的女眷们，我记得冯家小姐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 定国公府的后院某处，晚风习习的吹来，穿过院子前面的一片竹林，有竹叶厮磨的声音一点一点扩大，林瑶走过的这条路的时候，心里有点发慌。 这片竹林其实她是不喜欢的，但是为了……也只能留在这里。她去正院的时候就没有带上丫鬟，实际上，她身边伺候的人很少，没什么所谓的贴身侍女。除了衣服饮食这等小事，其他的都是她亲自处理的。 林瑶加速了脚步，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满院子的房间都是黑着的，林瑶皱着她那两条形状优美的眉，心里埋怨那个偷懒的丫头没有掌灯就先去睡了。疾步走进自己的屋子，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林瑶心里觉得有点不对。 不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候，她就被人从后边控制住，那个人顺手关了门。眼前的黑暗让她觉得不妙，林瑶挣扎着拉扯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惊慌间听见后边的人贴近她的耳朵，声音还带了一点笑意，“阿瑶，是我！” 同样是国公府的后院，明月轩的情况却和琼榭院大相径庭。孙芷婷命人把能用的灯全都点起来，却在侍女们做好之后将她们都赶走。她一个人缩在床上，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但她的眼神没一会就坚定起来。而后，轻轻的眯了眯，似乎下了一个决定。 ………… 琼榭院整个院子都沉浸在夜色中，尽管时辰还不是很晚，所有的房间却都已经熄了灯。 有只不怕冷的鸟飞过，卟哧的起飞，然后穿过，停在上房的屋檐上。黑暗中的生物好像更加敏感了一些，它警觉的看着四周，小小的黑黑的眼睛在夜色里反射出月光。突然，它侧头，好像听到什么声音般，毫不犹豫的飞走。 而后这片空间彻底的沉寂下去，隐藏在沉沉夜色中的东西开始慢慢扩散，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好像是意味莫名的细碎呻吟，又好像是偶尔粗重的喘息。 然而一切是那样平静，每一天都有人降生，也有人死去。死去的人，有人为他心伤难言，有人毅然决然把他忘却。同样的时间，有人对着残月难眠，有人为往事伤怀，也有人惊慌失措，当然，更有人，在黑夜的掩饰下，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