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十六 别有幽愁暗恨生 中

十六 别有幽愁暗恨生 中

    又过了两日,凤雏身子大好,已经能下床走动。宁婉平常不论多忙,总要去臻园探病,晚间再回东宫宿于鸾喜殿。这一天,秦冕和秦二爷的两位公子奉诏进了东宫,只见亭台楼阁,飞檐彩绘,恢宏大度,贵气逼人,都不禁心中称叹。

    白玉彦好生款待,侍从仆婢如走马灯,各个生得秀丽,如万花迷人眼。宁婉来用午膳,五人一桌闲话家常,宁婉当着众人的面对白玉彦温柔体贴,赞不绝口。秦冕本就无意前来侍奉,秦二爷的两个儿子见状自惭形秽,心中逐渐打消了非分之想。

    晚间,白玉彦伺候宁婉就寝,提起秦冕时笑盈盈的,“殿下觉得冕儿如何?他与臣侍自幼相伴,人品模样都一等一,殿下若瞧得上眼,臣侍命他随侍在侧可好?”

    “呵呵,算了吧,他年纪尚小,瞧着怪可怜见儿的,这花枝本宫就不攀折了。”

    “那,殿下能否赏个恩典,臣侍一向把冕儿当作亲弟弟看,求殿下为冕儿寻个家事清白人品周正能一心一意待他的妻主,这样臣侍才能放心。”

    “嗯,要说这主意妙哉,本宫也愿意成人之美,只可惜……”宁婉捏了捏白玉彦尖俏的下巴,笑容中颇多无奈,“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你这弟弟的婚事如今本宫也做不得主。”

    “殿下此言何言?”白玉彦一愣,原本躺着的他急忙坐起,定睛望着宁婉。

    宁婉也起身,缓缓说道:“这事儿巧了,本宫也是一早才得报。白贵君日前替平王求取福全县主,长宁郡君不允,于是白贵君新选了一位平王侧君,已经呈报母皇。论家世,这位侧君之母官品不高不低,也不算显赫豪门,只不过贵君说他胜在知书识礼,良善恭谨,又是平王亲自开口要的。父后不便阻拦,母皇那边也准了。”

    “殿下说的这位新选平王侧君难道是……冕儿?”白玉彦瞪大了眼睛,见宁婉点头,顿时一口气憋在心里,半晌讲不出话来。

    宁婉观他神色有异,拍了拍他的手关切道:“怎么,你不乐意?”

    白玉彦摇头,流露出悲悯神伤之态,“臣侍乐不乐意能怎样?这事儿压根儿轮不到臣侍说话。御赐婚配,殿下都不便插手。只是臣侍一想到平王府就欢喜不起来,可惜冕儿命苦,莫不是臣侍拖累了他……”说着眼中蓄泪,顷刻间仿若滴下。

    宁婉未料到白玉彦反应如此剧烈,忙搂过他好言安抚,“此事与你什么相干?本宫听说白贵君此举是与你母亲商议过的。本来他还不怎么瞧得上秦家,你母亲说,秦冕虽不姓白,却也是近亲,连姻之后便是亲上加亲。白府蒙圣恩出了一位太女君,若宗亲中再出一位平王侧君,白家秦家皆是两重的体面。白贵君这才应允的。”

    “哼,我娘的心思真的好讨巧。只委屈了冕儿,那样玻璃水晶心的一个人,好好的一朵花苞……”白玉彦想起回门时与秦氏谈过秦冕的婚配,看来父亲同他母亲决策时并没把自己的主意当回事儿。白玉彦在宁婉怀里静静趴了一会儿,惆怅道:“不晓得旨意什么时候发?”

    “已经定下的事,不过两三日而已,内府都开始着手准备了,月底便要过门。”

    “这么急?”白玉彦吃惊之余难掩心中戚戚,“臣侍好歹和冕儿好了一场,想留他在东宫多住几天,日后我们兄弟也不方便时常亲近了。”

    白玉彦话中有话,宁婉沉吟,终于还是点头首肯。

    秦冕便在东宫多住了三天,第四日清晨,宁婉朝会早起,白玉彦刚送走妻子,转头瞥见秦冕懦懦地站在大殿门口,只穿了家常的中衣,眼睛红肿,腮边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白玉彦心头一酸,忙招呼他进来,秦冕撒娇般投入白玉彦怀中,白玉彦怜惜的替他擦干眼泪,故作笑颜,“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哥哥帮你撑腰。”

    “哥哥,他们说我要嫁人了,是不是?”秦冕比白玉彦矮一头,抬起脸咬着嘴唇,踌躇满腹,“小侍们都在议论,说我要飞上枝头做凤凰。我爹一早也派人来接我家去,说,说什么贵君殿下把我指给了平王殿下作侧君。哥哥,你早就知道了赐婚的旨意是不是?所以你才叫表哥他们走,独留我一个,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

    他娓娓说着,动情之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白玉彦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两人自幼玩在一处,他亦多次和秦冕提及平王如何风流如何骄纵,想必秦冕都记在了心里。况且秦冕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东宫与平王府是非恩怨,他时常来往白府,又岂会不闻半点风声?

    白玉彦并无兄弟姐妹,一根独苗,自小最疼爱的便是这个伶俐可爱的弟弟。此刻见秦冕凄凄怨怨,自己的眼泪忍不住先落了下来。容嫣在旁看着不妥,又不敢上前劝,只得暂时带了一屋子的小侍退出殿外,掩好门户,叫他们兄弟说体几话。

    少时,兄弟两人抱头落泪。

    秦冕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悲伤。白玉彦拉着他并肩而坐,宽慰他道:“平王侧君也是尊贵身份,并不辱没秦家。你出嫁后,咱们还是兄弟,更兼做连襟,关系又进一层。据我所知,平王君兰若晴性子温厚,断也不会为难你的。至于平王府其他侍君庶君,名分都在你之下,想必也不敢欺负你。你若有了委屈只管来找哥哥,再往上还有君后殿下,一定会给你作主。”

    “嗯。”秦冕应了,轻声悲叹,“我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又是皇上赐婚,嫁给谁我都抱怨不得。只是哥哥明白我,我活了这么大,最看不惯的就是豪门显贵,动不动凭身份横行,拿规矩压人,草菅人命,穷奢极欲,终日混沌不堪。我本清清白白,只求在书海中过一辈子,品诗吟词,有幸的话寻个小门小户真心待我的读书人,我不嫌她家贫,她对我相敬如宾。这本是我一辈子的念想,可如今竟成了奢望。”

    秦冕外表单纯天真,其实读书万卷,心中早有沟壑。白玉彦唏嘘,“莫说命中注定之言,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与平王年岁相差颇大,素日又从未谋面,他怎么会亲口点名要你?”

    秦冕惨然一笑,“哥哥有所不知,那日你回门,我找你一同放风筝,我问你为何哭你不说,后来你走了,平王就来了,问我叫什么是谁家的孩子。”

    “什么!你说你见了平王,就在那日放风筝之后,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我将此事告诉了爹爹,爹爹也告诉了叔父。”原来此事窦氏先闻,秦氏亦知。白玉彦冷笑,“一家子攀龙附凤之辈,都是迷了心窍的!”

    秦冕无可奈何,“我爹爹原就和我娘商议,若是进不了东宫,便从婶婶那边下手将我送去平王府的,如今遂了他们的心愿,还是御赐姻缘,他们越发觉得无上荣耀。哥哥,别怪我爹爹,也别怪叔父,是我自己命运不济。”

    “不!冕儿,是我连累了你。”贺兰宁然阴险的嘴脸历历在目,白玉彦明白这又是她使出的釜底抽薪之计。意图秦冕是假,说什么才貌双全,无非是想借秦冕报那一记耳光之仇。

    白玉彦想到此处,心中更平添无限愧疚,然胸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秦冕擦干了眼泪,见白玉彦愁云满面,反过来劝他,“哥哥莫再替我悲伤,我年轻不经事,来哭一场心里便舒服些,若真因此惹哥哥烦恼,就是我的罪过了。我来之前已想通,要嫁便嫁。晌午过后,我就跟着爹爹派的人回家。哥哥对我的心意我全知道的,如今我要走了,哥哥不必牵挂。我也打定了主意,恪守本分,谨言慎行,若那样也被不容,大不了还有一死。”

    “别胡说!”白玉彦听到秦冕这话,惊得连忙去捂他的嘴。“大婚在即,什么生呀死呀的,你也不懂避忌。”

    秦冕淡然一笑,“何须避忌?你们都说我单纯,实则我心里比你们都明白这世间轮回。我读书看典,多少古人皆参不透的,我也都参透了。书里说,富贵浮云,如过眼云烟。我们虽生在官宦之家,却娇生惯养,不识民间疾苦,不分五谷粮帛,每日被人作提线木偶,多一步不能走,多一句话不能说,分明就是呆子。外表看似光鲜,实则一身腐朽,嫁人也不能遂心。碰到真心待我们的人还好,若命运不济遇到寡情薄性之人,自己受苦不说,伤春悲秋,身边的人也都被拖累了。哥哥以往每提到平王都不喜欢,我那日见到她,果真觉得哥哥素日说的句句都在理。后来又有幸见了皇太女,我终究明白这世间原真是人与人不尽相同,人同人也的确不能相比。好哥哥,我的命也不过如此了,哥哥跟着皇太女,却是有福气的人。只要你不糊涂,以后定能福泽绵长。”

    秦冕说完,嘴角若三月桃花绽放,娇艳一笑。白玉彦只觉得一阵恍惚,眼眸中冰莹之物扑扑簌簌,如珠儿断了线。

    送秦冕离开东宫,白玉彦有两日都隐隐不欢。十日之后,平王迎娶侧君,秦冕嫁入平王府。宁婉借口推辞,白玉彦却被白贵君拉着强颜欢笑去喝喜酒,席间看到秦氏,因恼他知情不报擅作主张,只全了礼数便故意疏远着。

    酒宴回转,隔日便是宴请平雍两府君侍之日。雍王府一席人自然是柳王君带领,兰若晴称病未到,平王早年的一位侧君早就失宠被贬去下院,如今为首的竟是嫁去不满两日的秦冕。白玉彦刻意仔细打量他,秦冕穿着一袭湖蓝色云锦礼服,玉冠束发,颈上戴着金项圈挂着金锁,鲜红的穗子十分夺目。

    殿内足有十几号人,秦冕始终垂着头,落座之后也是不言不语。柳王君一手端着香茗,一手指着秦冕对白玉彦笑道:“秦君端庄守礼,颇有大家风范,实在惹人心生怜爱。听说他尚在闺中之时便与太女君相伴,如今好了,亲上加亲,可喜可贺。”

    白玉彦笑着没有回应,容嫣奉了戏单,“请太女君殿下和各位君上点戏。”

    白玉彦提笔勾了一出寓意吉祥的,又请柳正君选了一出,便侧头看向右下首的秦冕,声音温和,“秦君不如也点一出,有什么喜欢的就随意好了。”

    秦冕这才抬头,见白玉彦双目那般慈爱,谦逊的笑道:“还是太女君殿下点吧,臣侍平日在家也不常听戏,那些个曲目名字也说不上,万一点不好岂不扫了大家的兴。”

    “呵呵,这有什么?咱们这群人不过坐一起乐乐,不拘小节,也没那么多规矩。”白玉彦说罢亲手将戏单递过去,秦冕双手接过,只打开略扫了几眼,便轻声,“如此,便点一出《慧郎记》。”

    柳王君拍掌笑起来,“好呀!你方说自己不会点,如今这出戏念白气口非要有功力的人才能驾驭,唱得好了,比我们点的都出彩。”

    雍王的侧君郭氏在侧陪笑,“这出《慧郎记》臣侍听得不全,君上不如给咱们好好讲讲。”

    柳王君寻思了一会儿,“好吧,这说的也不知哪朝哪代的事,只好像是有一家宰辅姓贾,权倾朝野,年事已高仍风流好色。良家子李慧郎因战乱流离,不幸被jian相掳于贾府充当酒侍。一日,侍从们随贾丞相游湖,李慧郎听到有位赶考的举子裴小姐怒斥贾丞相祸国殃民,豪气干云,不禁油然产生敬慕之情,脱口赞了一声。不料被阿谀奉承之人禀奏了贾丞相,回归府中,任凭慧郎如何哀告求恕,贾丞相还是将他处死。慧郎被杀,尸体被弃荒野,因有冤屈不能超生。期间那贾丞相又生毒计,将裴小姐诓进贾府,囚禁后准备杀害。慧郎的冤魂一直伴随裴小姐,知她有难,化作厉鬼找贾丞相索命,救了心仪之人。后来那裴小姐中了状元,拜祭慧郎,更为慧郎立碑,请庙中德高望重的师傅们诵经助他早登极乐,且对他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这么说李慧郎到底是死了,也不能和裴小姐长相厮守,故事虽然动人,却难免悲郁,想不到秦君年纪轻轻,竟喜欢看这样的戏?”

    郭侧君连声感慨,雍王侍君黎氏接口道:“君上不知,听说秦君自幼读书,家中书藏万卷,很有才情,不似咱们大字不识,听戏只看个热闹。”

    “哦,原来如此,倒真是失敬了。”郭侧君掩口浅笑,众人也跟着纷纷议论。白玉彦见秦冕无论旁人如何说他都无动于衷,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戏唱罢,宴也散了,白玉彦正想留秦冕单独叙话,秦冕这厢已站起,对白玉彦躬身施礼,“王府还有要事,臣侍不便久留,多谢太女君殿下款待,臣侍这就和平王府君侍告退了。”他此言一出,平王府的两名侍君,两名承徽也都忙不迭站起身来。

    白玉彦依依不舍,“时辰尚早,文贤阁新藏了几本好书,都是你平时爱瞧的,本君带你过去看看如何?”说着亲密的去拉他的手。

    众目睽睽,秦冕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恭敬的说:“岂敢劳烦太女君殿下?平王殿下前日教诲臣侍,男子无才便是德,如今臣侍收敛了小儿的心思,苦心钻研夫容夫德,书,已经不看了。”他说着头越发低垂,口气带着哀求,“臣侍的确还有要事,不便再叨扰太女君殿下的清静,日后若有机会,臣侍再来拜见太女君殿下,请太女君殿下见谅。”说罢跪地磕了个头,这才领着平王府众君侍匆匆离去。

    白玉彦望着秦冕犹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一阵阵寒冷。容嫣送了柳王君一行人回转,见白玉彦呆愣愣杵在原地,面带戚然,顿时吓得惊慌。

    “少爷,少爷……”容嫣连推带喊,白玉彦悠悠一声长叹,“你去把老爷请过来,你告诉他,我有事和他说,万分要紧的事。叫他晚上、不,现在立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