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夜阑卧听风吹雨 中
福慧满目哀伤,终于被福元、荣兰、荣喜三人死拉硬拽的带走了。 这一夜隋静文没有回定远侯府。福慧回府后,一个人关在房里赌气。福元不知怎么办好,又害怕事情闹大,自然也不敢惊动邱氏,心里盘算着先把明天长宁郡君的寿宴过完再说。 次日清早,隋静文派董玉回来取衣裳。福元再三叮嘱董玉,一定要提醒隋静文到长宁郡府去拜寿。董玉满口答应。福慧经过这一夜,脸上生出几许憔悴。长宁郡君过寿,他做儿子的得强颜欢笑,见脸色实在苍白,平日从不涂抹脂粉的他也略略打了腮红,希望能蒙混过关。 临近晌午,贺寿的人都到了,唯独隋静文迟迟未至。邱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抱怨着,“这孩子,今儿什么日子,再忙的公务也得放下呀。来人,再去催!亲家莫怪呀,一会儿等静文来了,叫她给您磕头,好好罚她的酒。” “呵呵,那倒不用。静文又不是外人,许公事绊住了,还是朝廷的政务要紧。”长宁郡君喝了口茶,外面侍从急冲冲跑了进来,“郡君殿下,皇太女殿下驾到!” “快迎!”长宁郡君与贺兰敏德并非一父所出,然姐弟关系很融洽,往年过寿时,贺兰敏德每每都有赏赐,宁婉来的目的也不外乎如此。 宁婉宣读了恩旨,又将礼物呈给长宁郡君。长宁郡君请她上座,宁婉笑道:“今儿是三皇叔的好日子,本宫是客,岂有鸠占鹊巢之理?还是应该三皇叔上座。”贺兰敏德姊妹两人,兄弟四人,兄弟中如今只剩下长宁郡君还健在。宁婉平素很尊重这位慈祥和善的叔叔。两年前,长宁郡君的妻子去世,宁婉也亲自登门来吊唁,两人总算有些叔侄的情分。 见宁婉客套,长宁郡君也不再推却,自个儿占了主位,请宁婉坐了客位第一席。宁婉在宾客中扫了一圈,有些纳闷儿,“怎么没看到静文?” “哦,许是衙门事情太多,耽误了。”毕竟面子重要,福慧心里虽有怨,面上却含着笑解释。 宁婉皱皱眉,“本宫知道今天是三皇叔的千秋节,昨儿就特意放了静文的假,叫她好生筹备。本宫也想清闲下来,高高兴兴的喝几杯三皇叔的寿酒呢!” 宁婉话音未落,福慧和福全面色都一阵紧绷。邱氏察言观色,此刻也觉出这两兄弟有事隐瞒,却又不便当众发问。 长宁郡君笑了,“呵呵,既然这么说,那咱们就先开席吧,可不能怠慢了皇太女殿下。” “嗯,也好,等静文来了,本宫亲自监督她给您赔罪,罚她连饮三大碗,哈哈哈哈……” 酒宴很丰盛,大家伙儿推杯换盏,有宁婉在一旁说笑,邱氏、福慧、福全随声附和,长宁郡君似乎特别开心。 流鸢低着头快步走进来,在宁婉耳边嘀咕了两句。宁婉诧异,“怎么搞成这样?” 正说话间,厅外一阵吵闹,侍从们纷纷喊着,“少侯您慢着点儿!少侯您当心脚下!”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隋静文满面通红,跌跌撞撞,一身的酒气闯进厅堂。她在人堆里寻摸了一阵儿,大声喊:“福慧,你给我出来,你要不是缩头乌龟,你就给我滚出来!” 福慧刚要起身,福全一把按住他。隋静文喝了太多的酒,舌头已经有些僵硬,她胡乱喊着,邱氏见女儿这般没有礼数,忙过去拉住她,斥责道:“怎么醉成这样,今儿可是你岳父的寿诞,你来晚了就不该,更不该这么着闯进来,简直荒唐!来人,还不快把少侯请到偏厅去给她醒醒酒!清醒了再过来陪罪!” “我没醉,我不走!福慧,你出来,我有话问你!”隋静文用力推开上前搀扶她的侍从。福慧咬着嘴唇,忍着落泪的冲动,再不顾福全的阻拦,起身大步走到隋静文面前,高高扬着头,“我在这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隋静文喷吐着酒气,一把揪住了福慧的衣领,“告诉我,你把青鸾藏到哪里去了?说呀,你到底把青鸾藏到哪里去了!” 隋静文怒吼着,长宁郡君焦虑的看向福全,“青鸾是谁?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小夫妻之间拌嘴了吗?什么事情关起房门不能说,这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成何体统!” 长宁郡君越说越气,脸色也白了,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宁婉一边帮他捶背,一边吩咐流鸢,“还不快把隋大人请出去,去呀!” 流鸢硬着头皮凑上前,“隋大人,皇太女殿下也在场,您这样太失礼了,还是先去偏厅休息休息,有什么话等酒宴散了再说吧!” “我不去!她不把青鸾还给我,我哪儿也不去!”隋静文众目睽睽下,使劲儿摇晃福慧的肩膀,“你快说,你要是不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娘子,您凭什么认定那个苏青鸾不见了,就是福慧把他藏起来了?昨天回府,福慧一直在房里门都没出过,我可以担保” “你?别在这儿装好人了!你们兄弟两个是一丘之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冲上去打人,一个就假惺惺的劝架。”隋静文并不买福元的帐,反声音吼得更大更刺耳,“告诉你们,青鸾我是一定要娶的,你们谁也不许拦着!我不仅要娶他,还要风风光光八抬大轿迎他进门做侧室,以后不许你们欺负他!” “你敢!他是教坊的小倌,入罪官妓,非死不得赎。你若敢娶他,你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福慧满腔怒火再也忍不住,跟隋静文针锋相对起来,“亏你还是读过书考取了功名的人,亏你还是当官的,被一个下\贱的小倌迷了心窍,连朝廷的法度都不顾了。漫说苏青鸾不是我掳走的,单凭他妄图脱罪籍这份痴心妄想,就是杀他一百次一千次也不为过!”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隋静文两眼布满血丝,看起来格外恐怖。 福元忙扯福慧,“你少说一句吧,没看出娘子她喝多了!” “她哪里是我们的娘子!哥,我们嫁给她有半点辱没她了吗?可如今她眼里只有那个撷春坊的小倌!隋静文,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我怎么就看上了你。你这个不识好歹见色忘义的东西!不怕告诉你,苏青鸾是我命人绑走的,现在他已经死了,你再也瞧不见他了!这辈子你休想再瞧见他了!” “你这个恶夫!”隋静文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得福慧翻身倒地。众人都惊呼了一声。长宁郡君更是几步奔到儿子面前抱起他.福慧嘴角渗着血,伏在父亲怀里号啕大哭。 隋静文犹发着酒疯,“你这个贱\人!恶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给青鸾报仇!”她说着奔到一桌寿宴前,抄起上面的酒壶就朝着福慧砸去。 便听啊的一声惨叫,福全捂着头,鲜血从指缝里一个劲儿的往下淌。福全没多说一句话,身子晃了晃,就扑通软了下去。 福慧见此情此景,发疯一般从长宁郡君的怀里挣扎起身,扑倒在宁婉跟前,大哭着,“皇太女殿下,您要给臣夫作主!臣夫这日子没法过了!臣夫要告御状!臣夫要告御状!”…… 十月已入冬,天气渐渐寒冷起来,屋子里开始生炭火。 庆瑞斋温暖如春,关冷烟进来后吐了口寒气,宁婉待他将门关好后一笑,“冷烟,辛苦你了,静文不在的这段时间,除了密谍司之外,很多事情都要烦劳你。” “殿下别这么说,臣侍为殿下分忧,是臣侍的本分,也是臣侍的福分。”关冷烟走到书案前站定,案头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风雅多姿,衬托着他的恬淡沉稳。 宁婉打眼瞧他,“静文已经出发了?” “是,岳蔹亲自带人在暗处护送,等隋大人出了北门之后,就会有密谍司的人接手。” “嗯,很好,此行要保证她绝对的安全,不可有一丝的闪失。” “殿下放心,一切都在咱们的控制之中。先头派出去的暗卫已经沿途守候。按照计划,隋大人一行七天之后就能到达回歧山。高老将军届时会派人接应她。至于另一拨乔装替换隋大人的人马也已经同时暗中出发,七日后一并至回歧山会合。”关冷烟口中的高老将军就是高岚轩的母亲,骁骑军的统帅高鹏。 宁婉颔首,“希望诸事顺利,得了骁骑军的相助,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唉!……”她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若不是局势险恶,怕平王和白羽珍会起疑心,本宫和静文也无需这般费尽心思。对了,定远候府和长宁郡府的情形怎么样了?” “听说两位县主都病倒了,暂时搬回长宁郡府休养。定远候君几次登门,长宁郡君都闭门谢客,避而不见。” “那百姓们对静文大闹寿宴的事有什么议论?” “这个……”关冷烟顿了顿,“褒贬不一吧,似乎一夜之间茶馆酒肆都在评论这件事。隋大人被贬的消息传出后,有人说她罪有应得,也有人为她惋惜,说她是个情种。今日她离开云京,故意做出惨淡落魄之态,送行的人除了路芳、元葵之外,邹子萍也去了。隋大人拉着她诉了半天的苦水,捶胸顿足,一副颇不服气的模样。”
“呵呵,这个静文。”邹子萍是平王和白羽珍的眼线,隋静文故意在她面前诉委屈,就是认定她会将自己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带回去。 先前隋静文按照与宁婉定下的计策,故意冷落福慧福全,引起他二人的猜忌。九月二十六,福慧在古瓷斋大打出手正中了隋静文的下怀。九月二十七,隋静文故意装醉,大闹了长宁郡君的寿宴,还伤及福慧和福元。根据福慧的脾气,他定然咽不下这口气,长宁郡君也会为儿子出头。果然,福慧吵闹着要告御状,惊动了尚在卧病的贺兰敏德。 看着长宁郡君泣不成声,福慧福元那披头散发血痕犹干的惨状,贺兰敏德大怒。福慧又哭诉隋静文要迎娶官妓苏青鸾之事。贺兰敏德一气之下,治了隋静文一个失仪违制的罪名,逐她出云京,贬去辽北当州官。 从始至终,宁婉除了不痛不痒求了两句情,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都是她筹划好的。贺兰敏德贬斥隋静文最好,如果没有达到这样的效果,她也不介意佯装求情实则煽风点火来达到目的。 既然平王屯兵谋反,除了沈傲卿能控制的大部分禁卫军之外,宁婉需要更多的兵力以防万一。为了不打草惊蛇,宁婉不便从凉川和普州庆丰调兵。高鹏统辖的骁骑军驻守辽北,乃是离云京最近最易调遣的军队。当初朝议之时,高鹏也奉了贺兰敏德的旨意领军驻守罗盘店,高岚轩更是在危急之时施以援手。在那个时候,宁婉就与高氏一族建立了稳固的同盟,更兼之高岚轩得到宁婉的重用,骁骑军已经成为了宁婉在关键时刻运筹帷幄的一个极好的筹码。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宁婉的口气很笃定,“如果本宫预料不错,陛下虽贬静文出云京,但月底就会松口不日调她回来复职。” “殿下为什么这么肯定?”关冷烟不解。 宁婉淡淡一笑,“你听没听说这样一句话,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虽然静文这次大大扫了福慧福元的面子,也叫长宁郡府丢脸,但她和福慧福元总归是夫妻,难道一方常驻辽北,一方孤守京城吗?长宁郡君是个明白人,现今虽然怄气,过段日子自然也就平顺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估计等不到月末,长宁郡君自个儿就会去找陛下叫静文回来。本宫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一旦陛下金口开了,平王那边自然会有所动作。静文好不容易离开了云京,难道她们会眼睁睁的看她回来从新成为阻碍吗?” “殿下说的是,如此一来,平王会加紧筹备,务必在隋大人回云京之前发动叛乱。”关冷烟对宁婉和隋静文制定的连环计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为人谨慎,也有额外的顾虑,“殿下,臣侍有话在心里憋了很久,不怕您生气,还是想斗胆说一说。” “怎么,你心软了?”关冷烟迟疑的功夫,宁婉已经点破他的心事,“是不是觉得本宫为了达到目的太不择手段了?” “不不!”关冷烟一惊,随即低下头有些踌躇道:“沈君年岁尚小,臣侍只怕他万一经不住打击有个好歹……” “冷烟,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宁婉起身拉住了关冷烟的手,“当日定连环计时,静文、子桓、傲卿都在场。傲卿也是没有一丝不情愿的。你说说看,傲然要是受了委屈,她这个做亲jiejie的难道不心疼吗?可是,为了咱们的平叛大计,牺牲小我,换得天下太平,不仅是本宫这个皇太女的责任,也是天下所有有识之士共同的责任对不对?” “嗯,臣侍明白了。殿下莫怪,下一步要如何做,臣侍一定全力配合殿下。臣侍再斗胆说一句,臣侍从未质疑过殿下的掌控力,也从不怀疑隋大人的判断,但臣侍觉得平王与白相都狡诈非常,能不能真的请君入瓮……?” “这一点你不必过虑。”凭借对贺兰宁然还有白羽珍的了解,宁婉信心十足,“平王虽然狡诈却很自负,白羽珍老谋深算,也往往自作聪明。雍王出京,对咱们而言少了一重顾虑,对她们来说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静文的离开一定会叫她们觉得机会难得,既然她们已经孤注一掷,就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大好良机。这个连环计目前为止才迈出第一步,等第二步、第三步的效果达到,一切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本宫要让贺兰宁然和白羽珍觉得她们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这样,在冬猎之日,她们才能按照咱们的设定落入咱们给她们设好的圈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