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上
魏国驿馆的硝烟未散,五月初二,唐、燕、魏三国的使团开始进行三方会晤,协商三国通商贸易以及洛水治理的方案。经过三日的斡旋磋商,太和元年五月初五,唐、燕、魏三国定盟于泉川。宁婉、上官妍倩、慕容毓分别代表三国签署盟书,盟书详细约定了三国开放通商口岸以及加强洛水治理的细节,史称泉川盟约。 这项盟约,是宁婉政治道路上标志性的里程碑之一。唐国原先的固步自封在宁婉睿智的领导下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证明,以后的十年、二十年,唐国原有十六州的经济都得到了蓬勃的发展,国力稳步增强,民心越发稳固。通商之后,沿河船只和百姓都需要水军的保护,宁婉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大力cao练水军,打造战船,为将来的战斗奠定坚实基础。 定盟当晚,上官妍倩在总督府设宴款待宁婉、慕容毓以及唐魏众使节。 上官妍倩含笑举杯,“今晚本宫略备薄酒,希望各位都能尽兴。泉川东侧有一围猎场,明日请皇太女殿下、摄政王殿下和各位大人前去娱兴,预祝各位均能满载而归,也算是我大燕一番心意吧。另外,本宫也备了些燕国土产,稍后派人送去驿馆,给众位尝鲜。” 按照计划,泉川围猎是定盟后三国唯一的一次娱兴节目,在围猎场停留两日后,上官妍倩会率众起程返回东都,唐、魏两国使团也会各自开拔回国。 如果想要得到那副端康洛水图,剩下的两天三夜成了最后机会。不过,那一晚魏国驿馆门前血染长街,尸横遍野,观者闻者无不胆寒。慕容毓在泉川一时名声大振,提起者无不色变,临街百姓一到黄昏更是家家关门闭户。 可就是这样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镇国摄政王,偏偏又生得眼前一副俊美风流的姿容,举手投足说不出的潇洒倜傥。她不过微微一笑,身侧倒酒的小侍便立即害羞得满脸通红;她睨目轻轻拍掌,跳舞的舞侍中便有人心猿意马踩错了韵律节奏。 慕容毓集俊美、冷酷、强权、神秘于一身,无疑成了这宴庆中最令人瞩目的焦点。 上官妍倩指着众侍从对慕容毓笑道:“听闻摄政王殿下内宠稀少,且尚无子嗣,实属人生之最大遗憾。这些侍从中若有能瞧得上眼的,摄政王殿下只需同本宫知会一声,本宫命人安排。” “呵呵,燕皇太女殿下难道没听过本王的怪癖吗?本王除了身边的侧君之外,对其他男人都喜新厌旧。这些年来,伺候本王的侍从承宠之后不出三天就都成了花肥,不知什么人还有不怕死的胆量敢来服侍本王?”慕容毓笑容邪魅,说着便抬手捏住了身侧那倒酒小侍的下巴,一双凤眸好笑地盯着他问:“如果是你,有没有这个胆色?”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请摄政王殿下饶命!”小侍方才已将慕容毓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一阵阵发颤。此刻见她公然调戏自己,生怕真给她要了去小命儿不保,于是诚惶诚恐的磕头。 慕容毓不禁哈哈大笑,魏国使团中多数官员见到此等情景也都笑着摇头。她们这位摄政王绝非常人,想往她身边送男人不难,但是想要那个男人活过三天,却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原本对慕容毓的外貌还抱有丝丝倾慕的小侍们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毕竟,对于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奴才们来说,性命比得到宠幸更加重要。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出人意表的是,在舞曲完毕,一名也就十七、八岁的舞侍捧着酒爵走到慕容毓跟前跪倒,含情脉脉的说道:“奴才十分仰慕摄政王殿下的英武俊朗。奴才贱命一条何惧生死?若能得到摄政王殿下的宠爱,哪怕只是过眼云烟,奴才也就知足了。” 那舞侍容貌俊俏,双眸灵动,身形婀娜,的确也是绝色之姿。他将酒杯举过头顶,谦卑而恭敬,“奴才敬摄政王殿下一杯琼浆,以表奴才对摄政王殿下的仰慕之情。” “好说。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慕容毓并非在任何场合都绷着脸,她叫倒酒的小侍接过酒杯,笑容中带着不错的兴致。 那舞侍因为害羞与畏惧,把头垂得很低,“回摄政王殿下的话,奴才名叫蝶影,自幼无父无母,被师父收留在歌舞班,一直就在泉川卖艺。” “哦,你的舞跳得很不错。”其实刚才脚步凌乱的就是这个蝶影,他的一门心思都放在慕容毓身上,因此步伐有些跟不上其他人。 蝶影不好意思的笑着,“摄政王殿下谬赞。奴才自幼习舞,已经十五年了。如果有幸能陪伴在摄政王殿下身边,奴才愿意天天为摄政王殿下起舞。”他说着抬眸一笑,眼神充满渴望,令观者都情不自禁有些心神荡漾。 如此美色当前,便是铁打的女子也不会不动心。 慕容毓笑容更甚,“你方才说你不怕死,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伺候本王的了?那要是本王将来杀了你,你也不后悔吗?” “自然,奴才跟随摄政王殿下是奴才的福分,不论将来摄政王殿下如何处置奴才,奴才都绝不后悔。还请摄政王殿下体察奴才的一片真心,给奴才一个机会。” “呵呵,好吧,既然你执意,先不论你今后命运如何,本王都挺钦佩你的勇气。这杯酒本王不喝了,转赐给你,就算是本王回敬你的。” 慕容毓命倒酒的小侍将蝶影敬献的酒爵递还给他。蝶影脸色微变,有些惶恐的说道:“这可是上等的贡酒,奴才一介舞侍身份卑贱,又怎么配喝?” “你不想喝,还是不敢喝?你既然有胆量来伺候本王,难道会害怕喝一杯御酒?本王可不喜欢那种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男人。”慕容毓起身离席,走到蝶影跟前,亲自将酒爵塞进他手心里,笑容带着蛊惑,“喝呀,你喝了本王就答应收你做奴侍。” “奴才谢摄政王殿下。”蝶影暗中咬了咬牙,举着酒爵附身一拜。 厅堂内众多目光都注视着这厢,有人乍舌这舞侍胆子够大,也有人不禁摇头,暗中可惜一朵娇艳的鲜花几天后便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呼延扬和薛凌曦一直陪伴在宁婉身侧,见此等情景,薛凌曦轻叹一声,呼延扬却附在宁婉耳畔低声道:“殿下,末将觉得这舞侍有些古怪。” “嗯,静观其变。”宁婉点头,从蝶影向慕容毓踏出第一步开始宁婉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这个人并不是一个舞者,却是一个武者,从舞十五年,倒不如说从武十五年更恰当。 “摄政王殿下,有句俗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这奴才竟有此等造化?”上官妍倩一边唏嘘一边吩咐人替蝶影打点,准备稍后送他去魏国驿馆。 慕容毓笑意淡淡的,“缘分这东西太玄妙,凡人难以参透。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贵乎量力而行,才不至于下场凄惨。”她这话似有所指,又是看着蝶影说的。蝶影依旧举着那杯酒,慕容毓做出很宽容的样子,“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也不愿意和你一个奴才计较,把酒放下尽速离开吧。” “奴才不走,奴才已经打定主意追随摄政王殿下,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奴才只是希望能和摄政王殿下一起干一杯。”蝶影满脸期待的样子。 慕容毓端起酒杯,“好,本王陪你喝!”说着便仰头。 蝶影含笑,“谢摄政王殿下!”殿下两个字余音未消,忽然,就见蝶影袖口中寒光一闪,一柄冷光森森的匕首直刺慕容毓的面门。 众人皆惊呼,慕容毓却不闪不避。她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蝶影的小小把戏又何尝能瞒过她的眼睛?不用她出手,隐藏在暗处的红绫已经快似闪电般到了她身侧。长剑出鞘,半空中果断一削,便听啊的一声惨叫,蝶影用来行刺的半条手臂被锋利的剑刃劈为两段。 血光四溅,污血喷溅在倒酒的小侍脸上,他身子晃了晃顿时吓晕在地。瞬间的剧痛令蝶影在地上连续打了好几个滚儿,然后捂着断臂昏死了过去。 “护驾!快护驾!”魏使团中有人大吼一声,慕容毓随行侍卫们都持刀剑闯进了大厅。呼延扬反应很快,在第一时间护住宁婉。事出突然,不久,唐国、燕国的侍卫们闻讯,也手持兵器进大厅来保护自家殿下。 原本歌舞升平的和谐气氛霎那被弄得剑拔弩张。 红绫命人取来一桶冷水泼在蝶影的脸上。蝶影缓缓睁开眼,面目因为痛苦而狰狞着。红绫封住了他的xue道,揪着他的衣领逼问他,“你说,是谁叫你来行刺我家主人的!快说!不然将你另一只手也砍下来!” “就算你把我的脚砍下来,我也不会说。反正我也要死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蝶影闭上眼,身子因疼痛而抽搐。宁婉看向一侧掉落的酒爵,地上丝丝白烟和泡沫很显眼,“这酒有毒,怪不得他要选择用匕首行刺了。”
“可恶!竟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行凶!来人,把那些舞侍全都抓起来下狱拷问,一定要查出这贱侍受谁指使来行刺魏国镇国摄政王殿下。”行刺的人假扮舞侍,又出现在自己命人筹备的宴会上,上官妍倩恐怕慕容毓误会,影响燕魏邦交。 她对慕容毓抱腕施礼,“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摄政王殿下请放心,本宫一定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的,一定会给魏国和摄政王殿下一个交代。” “还查什么劲!他是燕国人,又是燕皇太女您亲自安排的,先用毒酒加害不成,计谋败露后改用匕首,分明就是想刺杀我们摄政王,再趁机谋取端康洛水图。”魏使中有人嚷得很大声,其余魏国人纷纷附和。 上官妍倩脸色发青,“你们不要胡说!燕魏乃友好邻邦,本宫对端康洛水图可是没有半点觊觎之心哪!” “那为什么会在舞侍中混杂刺客?燕国需要给我们一个答复,可不是靠搪塞推托就行的!” “你们要我家殿下怎么答复?这刺客的身份尚未查清,凭什么说他就是燕国人?即便他是燕国人,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家殿下指使的?我家殿下难道傻到在自家门口来行刺?”见魏国使臣们喋喋不休,燕国官员也开始七嘴八舌。方才还推杯换盏称姐道妹,如今便开始急赤白脸起来。 宁婉振臂高声,“都别吵了!如果本宫所料不错,派出刺客的人就是希望破坏燕魏的关系。你们的争吵无济于事。燕国皇太女殿下的人品本宫很清楚,本宫认为她不是阴险卑鄙的小人,而且这名刺客也和她无关。” “你们是妯娌,她娶了你弟弟,你当然向着她说话。”魏国人并不服气,还有人小声嘟囔,“谁敢说唐国没有参与?” “你们无凭无据,可不能红口白牙诬蔑我国皇太女。不然,我们大唐也是不会客气的!”薛凌曦义正言辞。 魏使团的副使反问,“那要说不是你们指使而是栽赃陷害,又有什么证据?” “你想要证据,本宫就告诉你证据在哪里?”宁婉说完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毓,“摄政王殿下乃是前辈,见多识广,应该会认得楚国无影暗卫的标记吧。这名刺客是楚国人,大伙儿不信,可以看看他的后脖颈。” 红绫顺着宁婉手指的方向,果然瞧见个只显露了一半的图案,只是这图案被衣领的绫子遮挡,不仔细看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红绫扯开蝶影的衣领,蝶影想挣扎却动弹不得。他的后脖颈上有一朵用黑色颜料纹就的芍药花,而蕊心却是毒蛇的信子,殷红殷红的,的确是楚国无影暗卫的标记。 红绫对慕容毓点点头,“主人,这个人必是楚国人无疑。” “原来如此。唐皇太女殿下慧眼如炬,本王佩服。看来是楚人见不得咱们三国结盟,有意来破坏,真真用心歹毒啊!” “是呀,险些冤枉了燕国皇太女殿下,臣等在此赔罪了。臣等也给唐国皇太女殿下赔罪,方才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魏使团的副使领着魏国官员急忙赔礼,又恢复了最初的笑容。 上官妍倩感激的看了宁婉一眼,“三妹,多亏你心细如尘,不然四姐可就真被冤枉了。” “四姐,刺客就是要利用咱们三国之间的猜忌来挑起事端,从今之后咱们要吸取教训,可不能再轻易上当了。”宁婉的口气语重心长,上官妍倩和其余官员都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红绫将蝶影提了起来,请示慕容毓,“主人,要不要奴才把这个刺客带回去好好审问一下。” 蝶影的断肢还在地上,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他面色苍白,残缺的身躯真的仿佛在飓风中断了翅膀的蝴蝶一般。慕容毓沉吟片刻,“罢了,念他还有几分胆识,给他一个痛快吧。” “是!”红绫毫不犹豫的手起剑落,蝶影顷刻毙命。上官妍倩命人前来清理尸体和血污,慕容毓一直目送蝶影的尸身远离了视线,这才回眸。 由于行刺带来的干扰,好好的一场酒宴马上就要不欢而散。 各国使臣开始相互道别,慕容毓却高声道:“各位都请留步,本王还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