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风透湘帘花满庭 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宫侍君兰氏若晴门袭锺鼎,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柔顺为心。自侍朕以來端庄淑德,上则克尽敬慎,下则宽厚平和,温柔善良,德才兼备,颇慰朕心。仰承君太后慈谕,特册封其正一品贵君,赐居承恩宫长乐殿,掌一宫主位。尔其持躬端肃,谦祗率礼,不负朕之期望。钦此!” “臣侍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兰若晴俯首行了大礼,素吟将他搀扶起来。满屋子的侍从都纷纷给兰若晴道喜。按照唐国后宫的规制,君后之下设正一品贵、惠、德、丽四君,贵君乃四君之首。本来如果当初凤雏没有离开,贵君之位肯定是非凤雏莫属的。自昨日白玉彦获封君后入主中宫,兰若晴联想到自己的身世,认为入宫后顶多也就是个正三品卿位,可没想到今儿一早迎来了册封贵君的圣旨。看着宁婉命人送来的只有正一品侍君才能穿戴的礼服珠冠,兰若晴此刻的心情既复杂又激动。 凤藻宫派来传旨的内侍十分客气,躬身道:“贵君殿下,奴才给您道喜,请您速速更衣,尽快随奴才进宫去谢恩吧。” “好,那有劳你稍候片刻,素吟……”兰若晴众星捧月般去更换礼服,这厢素吟将事先预备好的一封五十两纹银塞进传旨的内侍手里,内侍微微一笑,点头谢过。 待兰若晴从内室缓步出来的时候,素雅的厅堂里顿时熠熠生辉。 素吟也被兰若晴通身的雍容华贵看得呆了好一阵。小侍们都发出啧啧的惊叹声,兰若晴浅笑不语,招手唤了素吟,向院外走去。 此间已近中秋,在宁婉登基之后月余,不仅白玉彦如愿以偿位列中宫,东宫其他君侍也都各自赐了位份并奉旨举迁进宫。 兰若晴边走边看向传旨的内侍笑着说道:“这位小哥,本君想向你打听点儿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呵呵,您客气,奴才明叫邹卉,先帝在世时一直跟着曾公公在凤藻宫当差,如今也有好几年了,贵君殿下想问什么,只要奴才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陛下这些日子过得好吗?”宁婉自从登基后就一直没有再回过东宫,整整一个月,皇宫都在忙碌大行皇帝的丧葬事宜,除了关冷烟之外,连白玉彦都几乎没和宁婉说上几句话,更别提其他君侍。兰若晴在为先帝跪灵的时候好几次都看到宁婉,身穿凤袍头戴凤冠的宁婉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同众人一样赶紧垂首伏跪,不仅不敢开口呼唤,甚至连抬起脸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现在想起来,那可能就是出于对帝王威仪的敬畏。 邹卉是个很会揣摩主子心意的内侍,看兰若晴凝思的神态,不明说他也能把眼前这位贵君殿下的心事猜出个大概。他陪着笑,“贵君殿下,您都不知道这些天把陛下忙成什么样儿了?宫里的事情比东宫不知多了几倍,又赶上先帝的丧礼,陛下夜夜都要三更之后才歇息呢。这不,昨儿个是稍微抽了些空,就赶紧安排人迎接君后殿下以及各位主子进宫。” “不知原东宫各位君侍都是如何册封的?” “这个嘛,太女君殿下已于昨日册封为君后,您是贵君,四君之首,关君殿下封了正一品的惠君,薛才人封了正三品的雅卿,还有路承徽册封为正六品的才人,据奴才所知也就是这样。” “那沈君殿下呢?他是什么封号?” “哦,陛下似乎还没有下达册封沈君殿下的旨意……”看着兰若晴惊诧的表情,邹卉讪讪一笑,“或许是奴才着急走的匆忙,所以没看到关于册封沈君殿下的圣旨吧。” “嗯,本君想也该是如此。不管怎么说,沈君殿下系出名门,身份尊贵,又给陛下诞育了二皇子,怎么可能没有封号呢?素吟,派个人去琅玡水榭打听一下,反正也要进宫去谢恩的,要是圣旨已经到了,本君就和沈君殿下一同前往吧。” “是。”素吟领命,抬手唤过一名小侍正要遣他去琅玡水榭,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沈傲然怀抱着允欢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朝这厢跑来。 众人都面面相觑,既惊愕又诧异,唯有邹卉不动声色,轻轻闪出半个身子护住了兰若晴。兰若晴高声问道:“沈君殿下,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傲然衣衫凌乱,发鬓也松散,他脚下不稳,方才要不是邹卉有先见之明,他和兰若晴就差一点撞了个满怀。打量兰若晴通身的气派,沈傲然恍惚了片刻,素吟一旁解释道:“沈君殿下,我家公子承蒙陛下恩典已经册封为正一品贵君了。” “贵君……?”沈傲然的脸上露出十分惊讶而羡慕的神色,但随即他如梦方醒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兰若晴跟前。他一手抱着允欢,另一手扯住了兰若晴的衣摆,“兰哥哥,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和允欢分开,我真的不想和允欢分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起来慢慢说……”兰若晴和素吟一道将沈傲然搀起来,就在此时,追赶沈傲然的七、八名内侍都喘着粗气跑了过来。沈傲然看着来人,有些害怕地向兰若晴身后缩去,邹卉则一眼就认出为首的乃是皇宫罪役司副掌事王徵。 兰若晴看着王徵等人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还有点规矩没有?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对沈君殿下不敬?” 王徵一直在宫里当差,并不认得兰若晴,然而见到兰若晴的服色,猜想面前的男子身份肯定尊贵无比。邹卉紧走几步到他跟前提点道:“这可是陛下刚刚册封的兰贵君……” “哦,奴才等人叩见兰贵君,贵君殿下金安。”王徵领着身后的内侍给兰若晴磕头。“请贵君殿下恕罪,奴才们不敢对沈君殿下不敬,只是奴才们奉了陛下的旨意要把二皇子送去交给君太后,同时另有车马要送沈君殿下去离尘宫。” “离尘宫?那不是冷宫吗?”兰若晴花容失色,他不解地望着沈傲然,“你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陛下?为什么陛下要将你打入冷宫呢?” “我……,我……”沈傲然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辩解。 罪役司的内侍们都围拢上来,王徵对兰若晴态度很恭敬,“贵君殿下,奴才们也是奉旨办事,如有得罪沈君殿下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说完王徵对身边的内侍使个眼色,便有四个人同时扑向沈傲然。其中两个扭住沈傲然的胳膊,另外两人从沈傲然手里奋力夺走了允欢。 沈傲然不停地挣扎,允欢受了惊吓哇哇大哭,一时间此地乱作一团。 王徵见沈傲然挣脱开内侍的钳制反过来要抢孩子,他大喝了一声,“沈君殿下,圣旨不可违!您可要三思而后行!您要是再抗旨不遵,奴才们只有如实回禀陛下,将来奉旨拿您的可就不是咱们罪役司,而是禁卫军了!” “王管事,我不想失去我的孩子,我真的不想失去允欢!我要见陛下!求你们叫我见陛下!我要哀求她把允欢还给我!” “陛下是不会见你的,傲然,为了允欢,你也不应该再如此执拗!”关冷烟的声音在一侧响起,沈傲然一愣,众人闪身让路,关冷烟穿着惠君的服色带着随侍走到沈傲然面前。 沈傲然含悲带泪喊了一句,“关大哥……” 关冷烟望着他叹了口气,“傲然,不要再闹了。陛下正在气头上,你抗旨不遵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你也不希望以后一辈子都见不到允欢吧?” “我……”关冷烟的话好像千斤重石砸在了沈傲然心头,他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凄惨的哭声令兰若晴心中不忍,他想过去安慰沈傲然,素吟和邹卉却同时拉住了他。 沈傲然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上,抬头望着关冷烟就好像坠崖的人努力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关大哥,你平时是最疼我的,我求求你,替我跟陛下说说情,你说的话陛下一定会听的。” “傲然,不是关大哥不给你说情,而是现在时机不对。陛下为什么要将你贬入冷宫无需关大哥多说,要不是因为沈大将军灭楚和救驾有功,你想想你现在还能有命吗?陛下已经是开了天恩,你就听关大哥一句劝吧,到离尘宫安心抄写佛经,修身养性,潜心赎罪,只有这样才能早一天得到陛下的宽恕,你明白吗?” “我……,嗯……”沈傲然抱着关冷烟的腿,泪流满面使劲儿点了点头。王徵等人分别带了沈傲然和允欢离去。兰若晴和关冷烟屏退众人,并肩走向东宫宫门。
兰若晴眉头紧蹙,神情伤感,“你不说我都猜不到,原来傲然如此胆大妄为。” “我本来也不想说出来徒增你的烦恼,可我又怕你一时心软会跑到陛下面前去求情,到时候惹恼了陛下反而祸延你自己,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傲然他不会真的要在离尘宫了度残生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沈家的三儿子沈傲彤已经进宫了,陛下下旨册封他为华卿,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侍寝之后他至少也会晋到正二品的侍君之位。” “这么说连沈家也放弃傲然了……”兰若晴心中一阵凄凉,无奈的叹了口气,“陛下登基明明是喜事,可为什么我现在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若晴,你不要这样。我们身为君侍,当以陛下为先,想陛下之所想,念陛下之所念。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只要我们循规蹈矩,做好自己的本分,陛下定不会亏待我们。”关冷烟拉起兰若晴的手一笑,“对了,我还没有给你道喜呢,贵君之位在后宫之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谁都能有这个造化的。” “冷烟,连你也笑话我吗?你明知道我现在心里十分忐忑,要是淑君殿下仍在东宫,这贵君之位怎么又轮得到我?况且我是内府罪奴出身,我再怎么受封也不该越过你们去……” “呵呵,又说傻话了不是,陛下疼你才给你这个位份,你应该好好珍惜才对。至于淑君二字,我可提醒你,以后千万不能再提了。你还不晓得,前几天我进宫见陛下,可巧影壁墙后面有两个奴才在背地里议论淑君的事,陛下当时听到二话不说,立刻派人把那两人拖下去杖毙了。我还听说有个外埠官员自以为是地上了道折子,说什么淑君虽然染疾在行宫居住,却也侍奉陛下有功,应该加封君卿之位。陛下看后大怒,立刻下旨削了那人的官职还说今后永不录用。可想而知,淑君这两个字如今比洪水猛兽都可怕,已经是陛下跟前的禁忌了。” “想不到都这么严重了……”宁婉受伤后回转东宫期间,大多是兰若晴在伺候。兰若晴半夜时常听到宁婉在梦中喊凤雏的名字,但白天于人前时,宁婉是从不许任何人提起凤雏的,关冷烟如今这么一说,兰若晴觉得宁婉的心结更厉害了。 关冷烟声音沁着一丝悲凉,“其实也很难怪陛下,听说那三处疤痕至今都没有完全消退,汉皇太子又下嫁给冷玄玥,消息传来的那一晚,栖凤殿摔了一地的东西,几乎半个凤藻宫的人都受了罚。” “为什么事情偏偏会变成那样?我还是不大相信汉皇太子能下狠心伤害陛下……”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们怎么想都不重要,关键是陛下怎么想。先帝驾崩,国事繁重,陛下的心又给伤透了,咱们身为君侍一定要处处谨慎小心才行。”宫门就在眼前,远远地望去,有很多侍从聚在宫门外,正在将箱笼细软等物装载成车。 这时,两名东宫的侍卫押解着一个佩戴铁头罩的囚奴走了过去。 那囚奴衣衫褴褛,除了用铁头罩遮住脸外,脖子上焊有铁项圈,手脚都锁着镣铐,并且有铁链将手脚与脖颈处的铁环连在一起。 关冷烟看到兰若晴愕然的神色微微一笑,“这奴才是内府送来的,因为受了黥刑面孔狰狞,所以才特别将他的脸遮挡住。而且因为他不守规矩,经常以下犯上,殿下命人锁住他手脚严加看管。以前他就在马棚干活儿,你该不会没见过吧?” “我还真的没见过呢,看他样子也挺可怜的,而且我觉得他背影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是什么人呢?”关冷烟故作好奇。 兰若晴垂下头抿嘴一笑,“算了,不提也罢,或许是我看错了。人死不能复生,那个人已经死了,就算身形再像也断不会是同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