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西出阳关无故人 中
“相王,你跟朕实话实说,叶慕大将军是不是被你派人害死的?”凤雏闯进议政殿的时候,冷玄玥正在同一班大臣商讨国事。 凤雏怒形于色,完全是一种生硬、责备的语气,不免引来殿内所有人惊诧的目光。这几年来,凤雏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典仪从不抛头露面,朝政更是完全把持于冷玄玥之手。汉朝中将近半数的官员从未见过凤雏的模样,但若提起大汉相王冷玄玥,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这不仅是朝臣们自打凤雏登基后头一次在议政殿见到自己的皇帝,甚至其中还有不少人是第一次目睹皇帝的尊容。 凤雏挺直身子伫立在殿内,冷玄玥见大殿鸦雀无声,所有忐忑的目光都集于凤雏一身,于是率先站起对凤雏施了一礼,“皇上,未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望皇上恕罪!”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冷玄玥施礼完毕,众臣异口同声地跪倒磕头。凤雏定了定神,高声说:“众位爱卿平身,朕有话要和相王单独谈,请你们暂且回避。” “这……”众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冷玄玥淡淡一笑,“既然皇上已经吩咐了,那各位大人都遵旨退下吧。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你们明日再来议政殿商榷国事。” “是,臣等告退。”众臣得了冷玄玥的谕令,这才一个个敛息屏气躬身退出大殿。 殿门关闭的一霎那,冷玄玥走向凤雏,玩笑地说道:“皇上何必发这么大脾气,众臣面前皇上严词厉色,就不怕外间会谣传皇上内庭不睦吗?” “哼,相王,你不必言左右而其他。说到底,你敢不敢回答朕刚才的问题,叶慕大将军究竟是不是被你派人害死的?” “皇上,您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再者,叶慕含霜毕竟乃一代英雄,当世能对付她的人试问又有几个?” “果真是你……”凤雏心中一阵纠结,神色越发沉重。他深深叹了口气,“玄玥,你知不知道这下可闯大祸了!” “皇上,本王只知道除掉叶慕含霜,我们就少了一个劲敌。叶慕含霜统辖唐国南路大军将近四十万人,如今她死了,这四十万兵马群龙无首,贺兰宁婉又一时很难找到替代她的人选,所以我们的边界至少可延续三载安宁。” “区区三载,你以为就有把握和大唐百万雄师对抗了吗?迟早有一天,唐国会大举进兵来报仇。本来她们还没有攻打我们的借口,如今好了,你的愚蠢送给了她们一个最完美的理由!”别看凤雏这几年一直在深宫内不问政事,但对于时局与国运还是时时挂心的。他深知叶慕含霜在唐国和宁婉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明白叶慕含霜之死所引发的仇恨必然深重久远。凤雏迎着冷玄玥走近了两步,恳求道:“不管怎么说,叶慕大将军一生戎马,深受世人敬仰,你暗中加害并非坦荡君子所为。听说边关兵营将叶慕大将军的首级悬挂在辕门高杆之上,这样做只会更加激发唐国军民对大汉的仇视,朕请你立刻下令命边关驻守将领把叶慕大将军的首级送还唐国。” “皇上,本王认为,她贺兰宁婉若有本事大可派兵马把叶慕含霜的首级抢回去,这件事根本无须皇上您来费心。” “玄玥,就算两国相互敌视,也有最起码的尊重和底线,况且汉唐尚未宣战,你故意割下叶慕大将军的首级示众分明就是在和唐国挑衅。朕知道,前个把月朕同你闹别扭,弄得你心情烦躁,你此举也不过是把对朕的怨气发泄在叶慕大将军身上。玄玥,朕可以明确答复你,朕是你的夫君,朕成亲的时候就已经认同了这一点。如今国事繁杂,大汉危机重重,朕希望你能放下心中芥蒂,不要再妄生事端了!你就听朕的劝诫吧!” “皇上,您在指责本王之前,是不是应该仔细想想,咱们这几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冷玄玥听了凤雏苦口婆心的劝告反而脸上掠过一阵冷笑,“皇上的话说得好听,你凤翼宁是我冷玄玥的夫君,可自我们成亲到现在,我们有一天享受过夫妻间的闺房之乐吗?我喜欢你,敬重你,所以不忍心强迫你。为了巩固你的皇位,我替你镇压朝中的反叛势力,为了治理大汉,我无时无刻不殚精竭虑,几乎没有一天轻松过。先皇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命我誓死捍卫大汉江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向先皇尽忠,在向你尽忠。贺兰宁婉是你的对头,叶慕含霜亦是,她们一门心思意图灭我大汉,而你却为了她们费尽口舌,在你心里,她们这些仇敌都比我这个光明正大鞠躬尽瘁的妻子重要的多!你可别忘了,论起来我才是你的恩人。没有我就没有你凤翼宁的今天,没有我,别说皇位,当初你腹中胎儿也不可能得以保全!” 冷玄玥说得义愤填膺,凤雏联想到孩子,忽然一时觉得无言以对。 本来当他听到叶慕含霜被害的消息,他深感冷玄玥无所顾忌的冒进会把汉国推向风口浪尖所以才特意前来劝阻,他的出发点是善意的,谁知冷玄玥非但毫不理解他的苦心,话到最后又牵扯出女儿,这个他此生落在冷玄玥手中最大的把柄。 凤雏攥了攥掌心不再言语,转身慢慢向殿门走去。冷玄玥的声音悠悠传来,“烦劳皇上告诉云洛,今晚本王会去给她讲故事。” 凤雏的肩膀猛地一颤,他驻足却没回头,“相王不是还有很多朝政没有处理吗?最近云洛每晚都睡得很早,恐怕等不到你大驾光临。”言下之意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冷玄玥不以为然,“小孩子不能总不见娘亲吧?我这个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去看她了,今晚再不去,她一定会哭鼻子的。皇上也不想女儿伤心难过,是不是?”因为孩子的身世不能披露,所以外界都只道孩子是冷玄玥的亲生骨rou。说实话,冷玄玥对这孩子也的确视若己出,万般疼爱唯恐不及,弄得孩子时时想念她,平常也总一口一个娘亲喊得亲热。 凤雏不愿因为女儿的话题与冷玄玥争辩,他出了议政殿转回寝宫,凤云洛蹬蹬几步就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的喊着,“父皇抱!父皇抱抱!” “洛儿乖!……”凤雏把女儿抱起来。没走两步,忽然就有内侍通报,说冷玄玥派人给公主送玩意儿来了。 一个托盘上盖着一块黄绸布,凤雏眉头蹙着掀开绸布,手顿时停在半空,脸色白了又白。 托盘中哪里是什么玩意儿,分明是一顶武将的金盔,盔上还染着干涸的血迹。 内侍瞧出凤雏脸色不好,小声回禀着,“皇上,相王说这原是敌国大将军的金盔,那人已被相王派人处置了,所以这金盔作为战利品送给公主玩耍。” “父皇,什么是金盔?好不好玩儿?”凤云洛在凤雏怀里挣了两挣,然后好奇地伸出小手抓向那金盔。 “洛儿,不许碰!”凤雏手疾眼快,一巴掌打掉女儿的手,却也因为他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凤云洛的手背都给他煽红了。 小公主心中委屈,哇的一声便哭起来。从小到大别说挨父亲打,就是一两句狠话都没听过。 凤雏见女儿哭得泣不成声,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急忙将女儿放在地上,蹲下身抱住她并拍打她的后背。凤雏温柔的哄劝道:“好了好了,洛儿最乖,不哭了,是父皇不好,父皇不应该打你。不过你要记住,这金盔是一位奶奶很重要的遗物,不可以拿去玩儿,你明白吗?” 小公主望着父亲殷切的眼神,虽然不大明白什么叫做遗物,也不晓得父亲提到的是哪一门的奶奶,但最终还是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凤雏在女儿额头使劲儿亲了一口,小公主破涕为笑,凤雏命侍从带凤云洛到御花园去玩耍,自己则派人打了清水来,亲自将叶慕含霜的金盔擦拭干净,并妥帖收好。 当晚晚膳,冷玄玥出乎意料般没有前来看望凤云洛。凤雏也不派人去催,冷玄玥不来,他乐得清静,唯有小公主觉得娘亲骗了自己,撅着嘴生了半天闷气才不情不愿的跟随乳公去休息了。 凤雏躺在榻上,白天与冷玄玥争吵的场面在头脑中翻来复去的回放,令他始终辗转反侧心神不宁。忽然,殿门外传来几声叫嚷,随后,冷玄玥不顾内侍的阻拦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凤雏掀开帐子,顿时,一阵令他作呕的酒气扑面袭来。 “玄玥,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出什么事了?”这些年每逢入夜,没有凤雏的同意或者事先的通报,冷玄玥从来没有擅闯过。凤雏心里更加不安,冷玄玥一手撑着床栏,一手扯着帷帐,两眼通红,表情僵硬,她看到凤雏之后二话不说,一把就将他按倒在床榻上。 “你要干什么?冷玄玥,你放开朕!你疯了不成!”冷玄玥压在凤雏身上死沉死沉的,凤雏猜测她是酒后乱性,于是拼命呼喊着内侍。 侍从们忙上前拉扯冷玄玥,谁知冷玄玥已经神志不清,完全听不进劝阻,蛮力又大,内侍一个接一个地都被她用拳头挥倒在地。
凤雏的衣领已被撕扯开,冷玄玥骑在凤雏身上瞪着他道:“你满意了?有人潜伏到军营里盗走了叶慕含霜的首级,这下你也不用烦心怎么去向你的老情人交待了!”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凤雏用力推搡着冷玄玥,冷玄玥偏偏不依不饶,“你还跟我装傻!你知道盗走叶慕含霜首级的人是谁吗?是楚玉晶!是那位楚国的七皇子!想不到你当初口口声声要报仇,结果为了贺兰宁婉,竟然还陪着她演了一场楚玉晶假死的戏!凤翼宁,你可真本事!” “不可能!楚玉晶怎会没死?绝对不可能!”凤雏震惊且愕然。 冷玄玥从怀里掏出绘有楚玉晶的画像摔在凤雏脸上。“怎么不可能!这是边关将领绘制的偷盗者的画像,不信你自己看!” 凤雏急忙展开几乎已经被揉烂的纸张细细观瞧,楚玉晶的模样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然一眼就能辨认得出。 凤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冷玄玥盯着凤雏狞笑,“你从始至终心里都一直不能忘记贺兰宁婉那个贱女人!我以前一直忍耐,但到了今天终于忍无可忍!凤翼宁,你是我的夫君!只能是我的夫君!我不允许你心里有别的女人!你从来不叫我碰你,可我今晚偏要碰你,我要看看你从了我之后还怎么再有脸去找贺兰宁婉那个贱女人!” 冷玄玥说着俯身对着凤雏的脸和脖子就是一通乱亲。当着满屋的侍从,凤雏又羞又恼,身子虽然被压得动弹不得,但幸好手臂还可以活动。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为保清白本能地一把拔掉头上的簪子,狠狠一戳就戳进了冷玄玥的肩头。 鲜血霎时迸溅了出来。冷玄玥啊的一声嘶吼,起身按住伤口向后退开两步。凤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紧紧揪住了衣领。而更多的内侍也冲过来抱住了冷玄玥。…… “玉晶!玉晶!玉晶!……”宁婉迷迷糊糊之中仿佛自己一直在一片布满迷雾的树林中兜圈。楚玉晶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她的前方,但当她走过去时,又一眨眼消失在重重浓雾之中。 宁婉心中凄凉,她驻足嘶喊,“玉晶!你快出来吧!朕知道朕当初没能保护你,所以你肯定很恨朕!不要再跟朕玩儿捉迷藏的游戏了!朕现在好无助好痛苦!你去了,凤雏离开了朕,如今姑姑竟然也被冷玄玥那个恶贼害死了,甚至还身首异处!若晴昏迷不醒只剩下半条命,玉彦罪行累累叫朕心寒。玉晶,你们一个个都接二连三抛下朕不管不顾,让朕情何以堪哪!朕好累,好累呀!朕再也不愿意承担那么重的担子,索性你把朕带了去吧!” 宁婉说完朝着附近的一株粗木迎头撞去,出乎意料的是,树林在转瞬间消失不见,四周出现一座座殿宇楼阁,正前方一座大殿,匾额写着“栖凤殿”三字。 宁婉正心中纳闷,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陛下……” 熟悉的声音令宁婉侧目,楚玉晶含笑望着心爱的女子,“陛下,您是在找我吗?其实您不必找,因为我一直都没有离开您的身边,我的心永远是属于您的。” “玉晶,你终于肯出来见朕了,朕知道朕当初对不起你,你恨朕对不对?”宁婉伸手抱住楚玉晶。楚玉晶回拥宁婉,温柔的笑着,“陛下,我从来没有怨恨过陛下,从来没有……” “真的吗?要是你一直爱着朕,就带朕走吧。朕好累,你们一个个都离开朕,朕独自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陛下,我当然愿意和陛下双宿双飞,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地独自占有您,而且您还不能走,千秋霸业万世功绩还要等着您去完成呢!身为帝王,怎么可以遇到点挫折就轻言放弃呢?”楚玉晶说完对宁婉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容,“您放心吧,我说过一直在您身边就不会食言,现在您要做的就是睁开眼睛,把身体养好,然后继续您该完成却未完成的事业……” 楚玉晶说完身体幻化成一片绚烂的光芒,宁婉大声惊呼,“玉晶!你别走!” 她情急之下,手臂碰巧磕在床沿上,一阵疼痛感令她瞬间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