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要挟
濑户内海的山本五十六在意冰制战列舰,同样是海军,身在仰光的前海军部长陈绍宽却在想着‘Iquan’舰队。这是海峡时报给李孔荣所描述海军舰队所取的一个名字。‘Iquan’是荷兰语,意思是‘一官’,即郑芝龙。对于欧洲人来说,郑一官也好,郑芝龙也好,他们都不认识,但‘Iquan’却是熟悉的,只要稍微了解有关十七世纪下半叶的东亚历史,‘Iquan’和他辖下的舰队都是绕不过去的,而李孔荣,也因此被海峡时报称为‘Iquan·Lee’,他所描绘的、正在组建包含两艘百万吨级战列舰的那支舰队,也叫做‘Iquan’舰队。 从1937年开始,海军高层对重建就有一种默契:派宁海号出洋破交是一步闲棋,当然也有将两艘最好的轻巡保留一艘的意思,但江阴海战后,这步闲棋就不再是闲棋了。陈季良的出洋、陈绍宽的辞职、海军的布各种置……,都是为了和在美海军办事处互相配合,减少舰队重建的阻力。一切都进行的很好,可陈季良一死,局面便有些失控了。 林献炘向来主张独立自主,不买常凯申的账,对此之前大家都不同意,可纽约血案让海军诸人看清了常凯申的真实想法:只要你不姓‘党’、只要你不效忠党国,不管你有多强、不管你是不是倒贴、不管抗战形势有多恶劣,都不允许你出现,你想出现就全力压制。 不管是从抗战层面,还是从海军以及海军官兵的立场,放弃重建舰队、把钱交给重庆都是不可能,于是除了和重庆彻底翻脸再无别的办法。李孔荣在新加坡的发言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原海军所有官兵的想法。他算是很迟如此表态的,在香港他只是强调海军的重要性,但在新加坡他最终亮明了海军的立场:重建后的海军是不属于国民政府的‘Iquan’舰队。 是中华民国海军还是‘Iquan’舰队,对海军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是问题,反正是打日本人,又何必分彼此呢。然而这对陈绍宽来说这却是重逾千斤的抉择,他也不喜欢常凯申和国民dang,可他不敢说海军和中华民国没有关系,这不是叛国吗? “部长……”陈绍宽在旅馆房间里拿着几日前的星洲日报沉思,林元铨上校和周应聪中校忽然出现在门口,两人身后是此次赴美的国家主席林森。 “哦!”陈绍宽吃了一惊,当即放下报纸快步走到门口。“主席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吗?”林森和蔼的笑了笑,度步走进了房间,他手里也拿着一份报纸,是南洋商报,也是几天前的。“绍宽啊,报纸你也看了吧。”林森看到桌子上的报纸问道。 “是,我看了。”陈绍宽走到桌前扶林森坐下,答应了一声却沉默了。 “这李汉盛是个人才啊!”林森居然不是生气,而是表扬。“他是海军,可对陆军知道的也不少,88装甲军大家都说是他在德国指点杜光亭的,我本来不信,现在我是信了。他说的那个反攻战略,海军的不甚详细,但陆军的却是一清二楚,人才,真的是人才啊。” “是,主席。就是人还年轻了些,太过激愤。”周应聪也站着,他也看了报纸,李孔荣把海军定位成‘Iquan’舰队,他并不太反对,立场是可以变的嘛。 “是有些激愤了。”在陈绍宽尴尬的赔笑中,林森点了点头。“重庆方面确实有做得过分的地方,但雷霆雨露,都是党恩呐。委员长一定是被人蒙蔽了,不然不会行此下策。海军不管怎么说都是党国的海军、是中华民国的海军。父母打孩子是爱孩子,委屈是委屈,可一气之下跑出家门要自立门户就不对了吧。” “当然不对了。”林元铨立即搭腔。“党国就是父母,我们就是孩子,天下哪有孩子不认父母的道理,这是大逆不道呀。” “这个……”陈绍宽看了林元铨一眼,这次他也出洋去美国,不光是陪林森去的,他另一个目的是想在新海军里捞个一官半职,最少也要是航母舰长。“哎!”陈绍宽叹了口气,“本来如果季良在的话,是不会出这种事情的,现在季良不在了,向欣也受了伤,纽约那边现在是向今主持。他对陆军也好、对重庆也好,都是有些意见的。” “那就把他调走。”林元铨出着主意,甚至还在想林国赓调走之后由谁接任。 “调不走啊。”陈绍宽谈了口气,他是实话实说。“纽约那边海军是以新中防务公司的名义筹备的,新中公司完全控制在李汉盛手里,除了那艘潜艇,其他都归在新中公司名下。” “绍宽,真的是这样吗?”林元铨听的吃惊,林森也很吃惊,他以为是海军部在负责纽约偷偷负责重建,没想到是李孔荣控制的新中公司。 “确实是这样。”陈绍宽神色凝重,“此前是季良和向欣两人负责,汉盛只是出主意拿方向,现在季良不在了,向欣又在住院,那边的事情都是汉盛和向今两人在负责。” “……怎么能这样?”林森动容了,他手拍在桌子上,一下接一下。“这不是无法无天吗?还有,李汉盛说海军内部不允许有党员,大家是不是都退党了?” “这个……,”退党的事情很早就开始了,陈绍宽真不知如何对林森解释。 “是很早就退党了,我都听到了风声。”林元铨插言道。“不退党就不能加入新海军,好像是这样说的。” “哎,糊涂啊!!”林森痛心疾首,白须乱飞,拐杖也敲的地面嘟嘟响。“你们怎么能退党呢?!没有国民dang就没有这中华民国,无数烈士的牺牲才换来今天我们的幸福生活,才推翻了满人的奴役,你们不好好珍惜,这是忘本啊!!” 林森真的是动怒了,叛国不重要,叛党却是致命的,难怪常委员长要下重手,他眼睛里也是容不得叛徒的。“绍宽,你要担负起这个责任,不能让李汉盛、林向今把大家往歪路上带。” “我……”陈绍宽苦笑,“主席,我什么都不是啊,他们不一定就会听我的。” “那我马上给委员长发电报,再组海军部就是了,你还是部长,这样总行了吧。”林森仰头看着陈绍宽,希望看到他马上答应保证。 “主席,能再组海军部当然好,可……”听说再组海军部,周应聪满心高兴,但他很担心常凯申不答应。 “可是什么?”林森目光从陈绍宽脸上看到他脸上。 “海军部是海军的海军部吗?”周应聪道,“大家都加入国民党可以,可要是海军部被塞一些别的什么人进来,把海军弄得乌烟瘴气怎么办?” “军队姓‘党’不姓‘私’。这海军难道就是福建人的?是李汉盛一个人的?!”林森再次敲起了拐杖。“海军是常委员长领导的,是属于四万万七千万民众的!”林森气呼呼的说完就起身,他道:“我现在就去给常委员长打电报。我现在就去给常委员长打电报。” 林森带着林元铨气呼呼的走了,房间里只留下陈绍宽和周应聪,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 “达琳,海军的事情你要拿一个主意了。”同一时刻,重庆黄山官邸。大中午才起床的宋美龄化妆之后来到常凯申的办公室。与海军谈判的事情是宋子文提议的,纽约血案和香港刺杀让国府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中央日报还有一些泛蓝报纸一直在批驳这些阴谋论,但国府内部缓则很多,中央日报说什么,下面就不信什么。 “要拿什么主意?”常凯申神情疲倦。这一个月来他一直饱受打击:88军守住了南宁,但越桂公路还是被切断了,并且88军损失的装备苏联并没有答应马上补充。据说苏日在关外已经停战,苏日一停战,中苏联合打击日本的计划就泡汤了。 第二个坏消息就是高野六郎。玛利亚女士直接从马尼拉回到了欧洲,她来电说高野先生将派其他人与自己联络。什么高野先生,这就是李孔荣。如果李孔荣因仇视国府而拒绝提供日军情报,以后国.军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最好一个坏消息还是海军,李孔荣在新加坡声称海军只是海军,类似于郑芝龙舰队。他这是表明海军的底线:与国府之间不存在隶属关系,只存在合作关系。这种条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一旦答应,国内各个派系都会跟着海军的步伐一个个自立门户、坐地为王。即便他们个个都打日本人,可到战争结束,国家还是没办法统一,中央政令照旧没办法贯彻……。常凯申脑子里在想其他事情,宋美龄后面的话压根就没听见。
“达琳……”见丈夫失神,宋美龄坐了下来,将他的一只手握在手里。 “嗯。”常凯申也反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海军如果不信仰三民主义,那就不如没有海军。” “可是……”宋美龄连忙道,但只说了两个字就被丈夫打断了。 “抗战时期国家混乱,很多人就想着乘势而起,共产党如此、海军也是如此。对这些人是不能妥协的。国家只会有一个国家、政党只会有一个政党、军队也只会有一支军队。不这样做,总理的建国大业就无法实现、三民主义救无法实现。”常凯申这几年苍老了不少,此时因为疲倦话说的很慢,但一字一句都说的清楚,言语里透出来的坚持让宋美龄几乎放弃了辩驳。 “我就怕海军和共产党会联起手来。”宋美龄久久不语,到最后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妻子说的完全在理,常凯申点点头。 “大家就不能先合作,合作的时候再想其他办法吗?”宋美龄终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连共产党都能联合,他们至始至终都是想要推翻我们的。海军按照李汉盛的意思根本就不想在陆上占地为王,他只想要东亚的海权,他和我们根本不冲突啊。” 宋美龄说的常凯申有些动摇,见此她又说道:“达琳,昨天詹森夫人问了我李汉盛的事情,她非常爱听徐佩佩的唱片。她说为什么这样勇敢的军官不能赦免他的罪责?我说李汉盛偷了德国人的潜艇,国府为了顾全与德国的友谊不能赦免他的罪责。然后她跟我说大部分美国人看来,李汉盛的行为是无可指责,中国支付了潜艇费用,而德国为了发动侵略战争违约扣留了那两艘潜艇,美国人认为他是英雄……” 宋美龄娓娓而谈,说的主要是美国民众对李孔荣的看法,她知道丈夫脾气,唯有抬出美国才能让他改变些主意。话到最后她又道:“李汉盛在香港还说了一番话……,他当时问:假如明天美国国会批准援华,这些援华物资从哪里上岸?” “援华物资?”常凯申身躯震了震,固执的头转了过来。“他是问子文吗?” “是的。”宋美龄点头,“子文当时回答:当然是从仰光上岸。他大笑,他说不可能。明年是美国总统大选年,罗斯福不可能在大选年做出援华或者援欧的决定,这样会使他输掉竞选。只有1940年年末大选胜出罗斯福重新当选,援助法案才可能被通过,但日本人很快就会南下占领缅甸,仰光失守后任何物资都运不进来。” “他真是这么说的?”常凯申猛然站起身,以致脚步有些踉跄。他走到地图前看着南洋那一片土地,目光落在缅甸,表情无比严肃。 “是。他还说如果失去仰光港,其他不说汽油是一滴都运不进来,弹药原料也运不进来。还有我们的钨砂、猪鬃也运不出去。”有关失去仰光造成的后果实在太多,宋美龄根本记不住,她总结道:“李汉盛判断,失去仰光的西南只会越来越虚弱,即便日本战败,国府也只能统治西南而不是全国。” “他这是在要挟党国啊!”常凯申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