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份
图冉斯卡娅平原的最南端,连绵起伏的群山接管了温和平缓的地势,它们在辽阔的大地上隆起雄浑挺拔的身姿,仿佛屹立在天地间的巨人般,守望着脚下的土地。此时,静逸的夜幕笼罩在它们身上,只在无边的夜色中勾勒出道道浓重的黑色轮廓,留下了一抹只属于它们的神秘。 跨过群山边缘的密林,在一处悬崖下面的洞口中,晃动的火光将漆黑的石壁镀上了一圈温馨的橘色。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个悬崖上小小的开口,不过里面的空间却足以让疲惫的旅人感到难得的舒适与安全。 洞窟的角落里,厚实干燥的毡布被平整地铺在了地上,此时上面正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身影。他的身旁,一位银发老者带着两个年轻人,正在小心地给处理好的伤口缠上雪白的绷带。周遭的气氛很安静,其他围在旁边的众人似乎并不愿意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不发一语。 那场爆发在丘陵间的激战结束之后,坦德拉和老肖恩一行耗费了大量时间才把西境骑兵的尸体掩埋干净。随后他们带上缴获的战马,还有唯一的活口——被黑衣骑士击晕的恰拉,直接离开了通往黄石镇的道路,奔向了平原尽头的群山。 一方面,他们需要避开可能出现的行商,进行短暂的休整。另一方面,索维兰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立刻进行包扎治疗的地步了。 当老肖恩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一声低沉的叹息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直到现在,他依然无法接受索维兰竟然被折磨至此的现实,那股难以驱散的悲愤堵住了这位老者的胸口,伴随着每次呼吸,都会感到撕裂心脏的痛疼。 老肖恩将一串银白色的项链重新挂到了索维兰的脖子上,随后侧过脸颊,有些不忍地避开了索维兰微阖的双眼,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所做的事情了。他僵硬地站起身来,用目光扫过低垂着头颅的托马斯和库尔,还有站在旁边的埃蒙德、黑衣骑士,以及褐袍老者,他要去看看坦德拉,那个在洞外站了许久的老伙计。 就在其他人一起跟着老肖恩退出洞窟的时候,索维兰艰难地抬起手臂,划了一下黑衣骑士的斗篷。“是,是你?对么……”他的话语极难辨认,就像是从嗓子中挤出来一样,不过眼中却放射着热切的光芒。 黑衣骑士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如有实质的目光似乎正从风帽遮住的黑暗中盯住了虚弱至极的索维兰。“没错,就是我。”他用近乎虚无的声音回答了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问题,随后在老肖恩疑惑不解的神情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外面,坦德拉的背影在晃动的火光中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与悲伤,他甚至没有跟老肖恩等人一起进去,因为光是看着索维兰现在的样子,就足以让他的灵魂被瞬间撕得粉碎。 身后传来的声响让坦德拉的身体微微一颤。“维兰……他,他怎么样了?”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着向老肖恩问道。 老肖恩摇了摇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接下来的话语。“很不好……他的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了……而且,”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而且他的嗓子也被毒药彻底毁掉了,只能……只能勉强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即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真正亲耳听到索维兰的伤势,坦德拉还是被这个噩耗击溃了,他的样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不该如此的……他曾是那么年轻,健壮……他的生命不该迎来这样的悲剧……不该……” 坦德拉的声音越来越低,哽咽着写满了酸楚的音调。不远处的库尔和托马斯纷纷垂下了头,用力擦抹着不停溢出眼角的泪水。埃蒙德默默地走了上去,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一两年才能见上一面的父亲,永远都是威猛坚定的形象,从未向今天这样。“父亲大人,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他轻声劝道,“艾洛林大陆这么大,只要我们去找,总会有办法让索维兰痊愈的!即便是天上的主神,也不会对他如此残忍。” “埃蒙德说的没错,我的老伙计,事情还远远没有发展到令我们所有人陷入绝望的地步,至少,我们成功地将索维兰抢了回来,不是么?”老肖恩看了一眼埃蒙德,想将沉重异常的话题转移开去,“说到这个,埃蒙德,你不是应该在刀锋要塞服役么?怎么出现在了这里?”他顿了顿,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黑衣骑士还有褐袍老者。“而且,事到如今,也该让我们知道你们的身份了吧?” 虽然两方人马相互协作救出了索维兰,但是除了突然露面的埃蒙德,其他人的身份老肖恩他们并不清楚,或者说对方有意避开不淡。 这样的情况在实行行动之前,固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谁也不知道营救计划能不能成功,或者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些事情就必须摆到桌面上谈一谈了。尤其是那名武力强大到令人发指的黑衣骑士,还有cao纵着完全不同力量的褐袍老者,留着这样神秘的“伙伴”在身旁,实在太危险了。 埃蒙德很清楚老肖恩的目的,于是将话头接了过来。“两个月前,我从黑岩公爵,巴泽尔·门罗大人那里听到了西里安大人去世,父亲大人沦为‘叛国者’的消息……”他看着坦德拉的背影说道,“在这之后不久,我便被解除职务,踢出了军团序列,成为了一名流浪骑士……” “巴泽尔,是个好人……我欠他一个人情。”坦德拉忽然打断道。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以门罗家族的实力以及声望,没有人敢用任何理由去威胁这个驻守了王国边陲数百年的古老家族,就是御前会议,甚至奥勒姆王室都不行。之所以黑岩公爵巴泽尔·门罗会将埃蒙德除名,完全是为了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放出来,去帮帮他四处逃亡的父亲。 埃蒙德赞同地点了点头。“是的,公爵大人的确是个好人,而且待我就像子侄一样……”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在那之后不久,我便遇到了声称能带我找到父亲大人一行的他们,”他指了指黑衣骑士等人,“而且跟着他们来到了夜莺城。至于他们的身份……” “出于礼貌,接下来就由我们自己来说吧……”黑衣骑士说着,将风帽慢慢从头上向后褪去。借着山洞中透出的光亮,坦德拉等人看到了一张苍白到好像毫无血色般的脸孔,随意垂下的灰白色长发让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压抑的冷峻。不过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那双深灰色的,流露出丝丝冰冷的眸子。“我的名字是,索拉姆·巴托迪尔!……” 坦德拉听到对方的名字一愣,但很快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身盯了过去。“索拉姆·巴托迪尔?!我记得你,我记得这个名字!十年前,击伤了西里安的萨丁自由军指挥官?!”他的声音立刻将老肖恩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埃蒙德都震惊地长大了嘴巴。 “没错,就是我……”索拉姆露出一抹微笑,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反应。 “这不可能!”坦德拉吼道,“你不可能是‘索拉姆’,十年前,他已经……” “已经死了是么?”索拉姆打断了他,用着略带调笑的语气继续道,“如你所见,无论天堂还是地狱,恐怕我的灵魂都不太受欢迎。” “这么说,你们都是混沌主神的信徒,对么?”老肖恩表情严肃地问道,他用余光扫过索拉姆身后的手下,“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就在那场战斗开始的时候。”他指的是褐袍老者释放法术的那一刻。 “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褐袍老者攥着法杖点了点头,几缕银白色的胡须轻轻抖动着,“我是混沌主神的首席祭司,奥尔·凯恩。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很高兴我们到目前为止,还算合作愉快。” 坦德拉的脸色越来越暗,虽然对方帮助自己救了索维兰,但绝不代表他愿意和混沌教派的信徒搅在一起。“说出你们的目的吧,为什么要帮助我们?你们想从索维兰身上得到些什么?” “想要得到些什么?这个答案恐怕我们无法告诉你,但是我可以保证,要不了多久,会有人告诉你们的。”索拉姆的视线越过坦德拉,投向洞窟的方向。“当然,如果你们现在就想带着那个小家伙离开这里,我绝不会有任何异议。但是无论你们信不信,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让他的伤势痊愈,那也只能是我们。”他无所谓地摊开了手掌,“怎么选?就看你们的了。” 老肖恩听着,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不单是他,旁边的库尔和托马斯同样如此,所有人都把目光汇集到了坦德拉身上。就这件事情来说,最终能敲定主意的也只有他。 “父亲大人,这个时候就别纠结宗教战争的事情了,难道真的让索维兰变成废人么?”埃蒙德猛一咬牙,说出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这无关信仰,而是我们别无选择!” “够了!”坦德拉突然怒喝一声,抬手将背后的巨剑击向了地面,“砰”的一声,粗粝的剑身直接劈进了碎石之中。“答应我,必须让索维兰好起来!”他的双眼一片血红,盯住了索拉姆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问题,这点我能保证,以主神的名义起誓。”索拉姆说道,不过他口中的主神,显然不是秩序之神索缪。 洞口处爆发的响动很快将两个身影吸引了过来,索拉姆向他们摇了摇头。“不要紧,跟巡夜的兄弟们说一声,这边没什么事情。”那两个人一起躬了下身,很快没入了夜色之中。“对了,他们一个是我的副官亚尔图,还有一个是奥尔的学生,卡南。”索拉姆补充道,“我们应该会有大把的时间相互了解……” 坦德拉等人没有说话,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不得不说,索维兰的伤势在得到了索拉姆的正面承诺之后,终于出现了可喜的转机。站在最外围的库尔和托马斯悄悄对视一眼,纷纷松了一口气。 “看来,基本的共识达成了不是么?那么我们继续,”奥尔·凯恩婆娑着手中的法杖,环视了一圈场中的众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之内,这支看起来比较令人满意的队伍算是建立了起来。 “除了我和索拉姆,我们一共从萨丁行省带来了十二个人,都是混沌教派最核心的成员,这些人的忠诚不用怀疑。”老人将双手拢在长袍的袖子里,看着坦德拉和老肖恩说道,“我并不指望这样的坦诚能够换来你们的信任,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在之后的旅程中,减少些从内部爆发的麻烦。” 老肖恩听着一愣,和身旁的伙伴对视一眼。“今后的旅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稍微解释一下,我们之后要去哪里。” 奥尔·凯恩对索拉姆点了点头,后者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函,递给了老肖恩。“这是从那个活下来的副队长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我相信里面的内容,你们会比较感兴趣。”他用目光点了一下远处被绑在树上的恰拉,“虽然相比原计划有所些变动,但是好在并没有绕出太远的距离。” 坦德拉等人很快聚到了老肖恩的身旁,随着信纸被一点点打开,除了并不熟悉内情的埃蒙德,其他人都立刻通过那无比熟悉的笔迹认出了这封没有落款的信函,到底出自何人之手。那是个没人愿意提起的名字——佩斯林·康德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