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疫区
鼠疫,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疾病之一。 哪怕到了一百多年后,鼠疫也是和霍乱并列的两种甲类传染病之一,让人闻之色变,更别说在这个医学还不发达的时代了。事实上,鼠疫在历史上有过三次大爆发,第二次就是中世界欧洲的黑死病,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数千万欧洲人死于这种疾病。 第三次,就是中国和印度的大爆发。 当欧洲人开始大建下水管道,开始从肮脏的环境中解放出来之后,鼠疫的发病率开始急速下降。但是在遥远的东方,卫生条件极差的中国和印度就开始遭殃了,上千万人被鼠疫夺去了生命…… 1910年底东北的这场大恐慌,就是一次鼠疫的大爆发。 虽然刚刚抵达哈尔滨的伍连德还没有确定,还没有从死者身上检查出鼠疫杆菌,但是他很清楚,这场被东北各大报纸称为“百斯笃”的传染病,就是日语中鼠疫的意思…… 好一阵喧闹,一行人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搬运行李和研究器具的苦力们都休息去了,不过伍连德却不顾浑身的疲惫,把两个学生叫到了身前:“先生们,我知道你们从天津到这里已经很辛苦了,但是大家都看到了,情况非常紧急,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听了老师的这番话,两名学生默然点了点头。 傅家甸,原本是哈尔滨最繁华的区域之一。1903年中东铁路正式通车,松花江镇改名为哈尔滨市,作为中东铁路附属地的近邻,无数的中外商贾跑来傅家甸做买卖,寻求发迹之道。很快在傅家店周围形成了一个华人劳工居住区,各色商业店铺应运而生。下午四五点钟,应该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但是他们刚才一路走来,这里却如同一片死地一般! 不过短短两公里的路程,一路上所见却让人触目惊心! 清冷,压抑,城市上空就像是被堆满了乌云一样,黑沉沉的闷气十足。极少的人们在街头行色匆匆的来来去去,不时一辆铺着白布的人力车走过,拉车的人也都如行尸走rou一般,让人望之生畏! 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不停死去的人们。 按照刚才接站官员的说法,今天是12月24号,而昨天傅家甸染病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两百人——这个数字,可真真吓了他们一跳…… “老师,要我们做些什么?” 默然片刻之后,其中一个学生开口问道。 “你们两个,一个去找房子!” 略一沉吟之后,伍连德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确定这次瘟疫是否是鼠疫,所以需要一个实验室,把带来的设备准备好……子虚,这件事情由你来办,找刚才那位官员帮忙!” “是,先生!” 叫子虚的学生点了点头,立刻便出门去了。 等门关上了之后,伍连德稍一犹豫后低声道:“陈烨,找人打听一下,从奉天来的姚医生和孙医生在那里,请他们过来一趟!” 疫情刚爆发的时候,当局从奉天派来了两名西医,毕业于盛宣怀创办的天津北洋医学堂,是当时中国为数不多的接受西方现代医学训练的人。伍连德听说过这家学校,知道北洋医学堂是一个英式医学院,专门从香港、广东和福建以及天津招收会英语的学生,用英语授课…… “好的,先生。” 咬了咬牙,这个叫陈烨的学生也出门去了。 “唉……” 看着第二个学生也离开之后,伍连德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股nongnong的疲惫感忍不住浮上心头。 这次东北之行,他算是代人而来的。 其实后来伍连德才知道,原本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美国丹佛大学医学博士、海军总医官的谢天宝,可是谢天宝却以北京到哈尔滨路途遥远为由拒绝——至少这位大人的表面理由是这样的。无奈之下,施肇基终于想起了伍连德来。 毫不犹豫的答应接任东三省防疫总医官的职位之后,伍连德立刻便赶回了天津。他一个人自然是不成事的,而且他也知道东北极度缺少懂得卫生防疫知识的现代医师,必须要给自己找几个帮手!不过可惜的是,当伍连德紧急召集毕业班学生,征求自愿和他一起去东北的人时,教室里一片沉寂。 几分钟后,两名学生站了出来。 令伍连德意外且伤感的是,站起来的两人都是广东人,远在中国最南端的广东人,而家乡在北方甚至东北的学生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和他一起赶赴东北…… …… 1910年12月24日,伍连德与两名学生一起,带着各种必要的设备赶到了哈尔滨。 此时的傅家甸,已经乱成了一团。 每天数百人患病,数十人死去,而且每一天这个数字都会比昨天暴涨一大截。恐惧让各国领事和商人们关闭了自己所在的区域,并且把所有的中国人都赶了出去。而在肮脏、拥挤、胡乱的中国人聚集区,更多的人开始被传染上,一切都向最坏的方向滑了过去…… 最危机的关头,伍连德赶到了。 他首先会见了从奉天来的姚医生和孙医生,了解了一下大致的情况以及手中掌握的资源,然后第二天去见了负责傅家甸检疫、防疫的地方官——一位典型的传统文人。此人拥有举人头衔,cao一口带有浓厚吴地口音的官话,既不通英文,也不通俄文,根本无法与俄国人直接交谈。而就在伍连德火急火燎取见他的时候,这家伙竟然还让他等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才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无知,愚蠢,这是举人老爷给伍连德留下的唯一印象。 于是伍连德知道,这一次他只能是靠自己了,而且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这场鼠疫。因为不仅仅关系到数以万计的生命,同时还关系到国家的利益。俄国人和日本人都虎视眈眈,试图抢过检疫、防疫的权力,而在这背后隐藏着国家主权的损失! 所以来到哈尔滨的第三天,伍连德决定秘密解剖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 在1910年的中国,这无疑将是一个冒大不韪的事情。绝大多数中国人对现代医学完全一无所知,而在中国人的观念中,解剖尸体无疑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不但面临着社会风俗的压力,从法律层面来讲也是不被允许的。不过为了能彻底搞清楚这场瘟疫的原因,伍连德只能咬着牙关选择秘密进行。 这是近代中国第一例有记载的病理解剖,后来推动了人体解剖的合法化。 当然,法律上的合法化并不意味着现实就可以存在,北洋政府颁布的给了医师们一个权力,但是这种权力却受到公众和社会的制约。因此一直到二十年后,几大名校每年能够解剖的尸体也不过一两具而已…… 好吧,又扯远了。 伍连德解剖的这个尸体,是一个日本女人,嫁给了本地的中国人。或许正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伍连德才得到了某些的默许,从而完成了他的实验。在当地总商的一个房间内,伍连德给尸体进行了血液化验,将样本固定后进行组织切片检验。 然后…… 让伍连德兴奋的事情的发生了:在贝克显微镜下,他清楚地看到了一种椭圆形的疫菌! 毫无疑问,流行在傅家甸的正是鼠疫。 确定了鼠疫的存在滞后,伍连德立即向北京外务部发去电文,向施肇基报告此事。而且伍连德第一时间提出了初步的防疫措施:控制铁路、公路交通,防瘟疫蔓延;隔离疫区傅家甸,禁止任何人进出;公开招聘医师,征求更多的人前来协助等等。 按照伍连德的理解,这是处理这场危机最好的办法。 只不过,伍连德明显还不知道,在这片还没有接受现代医学的土地上,在这片外国人根本看不上中国医师的土地上,他的这条路走得将会多么的艰难! 幸运的是,在这个世界他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