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瓦罐和瓦碗
李巨道长沉吟不答,心中好生为难,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学问,除了尽通先贤所学之外,尚有不少独特的创见,发前人之所未发,端的非同小可,岂能传诸外人?但言已出口,难以反悔,只得说道:“奇门之术,包罗甚广,你要学哪一门?” 高峰一心要留在洞庭山上,道:“小侄见洞庭山上道路盘旋繁复,仰慕之极。求世伯许小侄在岛上居住数月,细细研习这中间的生克变化之道。” 李巨道长脸色微变,向高虎望了一眼,心想:“你们要查究洞庭山上的机巧布置,到底是何用意?” 高虎见了他神色,知他起疑,向峰儿斥道:“你太也不知天高地厚!洞庭山花了李世伯半生心血,山上布置何等奥妙,外敌不敢入侵,全仗于此,怎能对你说知?” 李巨道长一声冷笑,说道:“洞庭山就算只光秃秃一座石山,也未必就有人能来伤得了李某人去。”高虎陪笑道:“小弟鲁莽失言,巨兄万勿见怪。” 紫圣王笑道:“地诛煞!你这激将之计,使得可不高明呀!” 李巨道长将玉笛在衣领中一插,道:“各位请随我去书房坐坐。” 高峰见李巨道长脸有怒色,眼望师父请示。 高虎点点头,跟在李巨道长后面,众人随后跟去。 曲曲折折的转出竹林,眼前出现一大片荷塘。塘中莲叶初展,清香阵阵,一条小石堤穿过荷塘中央。 李巨道长踏过小堤,将众人领入一座精舍。 那屋子全是以竹子搭成,屋外攀满了青藤。 众人一见到这间屋子,都感到一阵清凉。 各人走进书房,仆从送上茶来。 茶色碧绿,入口直沁心脾。 紫圣王笑道:“巨兄,我若能在你这神仙世界中住上三年,可连和尚也不愿做啦!” 李巨道长道:“景严兄若肯在此间盘桓,咱哥儿俩饮酒谈心,小弟委实求之不得。” 紫圣王听他说得诚恳,心下感动,说道:“多谢了。巨兄这般逍遥自在,消受清福,着实让人羡慕不已。” 高虎道:“你们两位在一起,只要不打架,不到两个月,必有几套新奇的拳法剑术创了出来。” 紫圣王笑道:“你眼热么? ”高虎道:“这是光大武学之举,那是再妙也没有了。” 紫圣王笑道:“哈哈,又来口是心非那一套了。” 他二人虽无深仇大怨,却素来心存嫌隙,高虎城府极深,未到一举而能将紫圣王致于死地之时,始终不与他破脸,这时听他如此说,笑笑不语。 李巨道长在桌边一按,西边壁上挂着的一幅淡墨山水忽地徐徐升起,露出一道暗门。 他过去揭开暗门,取出一卷卷轴,捧在手中轻轻抚摸了几下,对高峰道:“这是洞庭山的总图,岛上不论大小房屋,山石道路,机关布置,门户开合,所有五行生克、阴阳八卦的变化,全记在内,你拿去好好研习罢。” 高峰好生失望,原盼在洞庭山多住一时,哪知他却拿出一张图来,所谋眼见是难成的了,也只得躬身双手去接。 李巨道长忽道:“且慢!” 高峰一怔,双手缩回。 李巨道长道:“你拿了这图,到临安找一家客店或是寺观住下,三个月之后,我派人前来取回。图中一切,只许心记,不得另行抄录印摹,更不得任由旁人观看。” 高峰心道:“你既不许我在洞庭山居住,这邪门儿功夫我也懒得理会。这三个月之中,还得给你守着这幅图儿,一个不小心有甚么损坏失落,尚须担待干系。这件事不干也罢!” 正待婉言辞谢,忽然转念:“他说派人取回,必是派叶梦莲了,这可是大好的亲近机会。” 心中一喜,当即称谢,接过图来。 叶梦莲取出那只藏有“天竺掌参丸”的小盒,递给高虎道:“高伯伯,这是辟毒奇宝,侄女不敢拜领。” 高虎心想:“此物落在李道长手中,他对我的奇毒便少了一层顾忌。虽然送出的物事又再收回,未免小气,却也顾不得了。” 便接过收起,举手向李巨道长告辞。 李巨道长也不再留,送了出来。 走到门口,紫圣王道:“虎兄弟,上次书山论剑之后约定,再过二十五年,只要有谁不死,再到书山绝顶二次相聚,各显别后功夫的进退,屈指算来,这二十五年之期也快到了。你好生将养气力,咱们再打一场大架。” 高虎淡淡一笑,说道:“我瞧你我也不必枉费心力来争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早已有了主儿。” 紫圣王奇道:“有了主儿?莫非你虎兄已练成了举世无双的绝招?” 高虎微微一笑,说道:“想高虎这点儿微末功夫,怎敢觊觎‘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我说的是传授这位花贤侄功夫的那人。” 紫圣王笑道:“你说传授功夫?这个嘛,兄弟想是想的,但巨兄的功夫日益精进,你毒兄又越活越命长,天邪藏的武功只怕也没搁下,若是我再传给花月儿‘一指禅’,到时天下第一的尊号说不定又是谁了,老衲可挨不到老啦。” 高虎冷冷的道:“传授过花贤侄功夫的诸人中,未必就数钟离权、李玄纲武功卓绝。” 紫圣王刚说了句:“甚么?” 李巨道长已接口道:“嗯,你是说周同?” 高虎道:“是啊!周同既然熟习玄女心经和道德经,咱们天邪藏、地诛煞、紫圣王、玉龙雪王、庐山李巨道长,就都远不是他的敌手了。” 李巨道长道:“那也未必尽然,经是死的,武功是活的。” 高虎先前见李巨道长岔开他问话,不让花月儿说出的所在,心知必有蹊跷,是以临别之时又再提及,听李巨道长如此说,正合心意,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的道:“周同的武功非同小可,这个咱们都是领教过的。周同再加上《玄女心经》,就算晏孝广复生,也未见得能是他师弟对手,更不必说咱们几个了。唉,你我三人辛勤一世,到头来还是棋差一着。”
李巨道长道:“周同功夫就算比兄弟好些,可也决计及不上虎兄弟、景严兄,这一节我倒深知。” 高虎道:“巨兄不必过谦,你我向来是半斤八两。你既如此说,那是拿得定的功夫准不及你。这个,只怕……” 说着不住摇头。 李巨道长微笑道:“到得书山论剑之时,虎兄弟自然知道。” 高虎正色道:“好久没听到周同的讯息,不知他现今身在何处。巨兄,你的功夫兄弟素来钦服,但你说能胜过周同,兄弟确是疑信参半,你可别小觑了他。” 以李巨道长之智,如何不知对方又在以言语相激,只是他心高气傲,再也按捺不下这一口气,说道:“那周同就在洞庭山上,已被兄弟囚禁了十年。” 此言一出,高虎与紫圣王都吃了一惊。 紫圣王扬眉差愕,高虎却哈哈大笑,说道:“巨兄好会说笑话!” 李巨道长更不打话,手一指,当先领路,他足下加劲,登时如飞般穿入竹林。 紫圣王左手携着花月儿,右手携着叶菲儿,高虎也拉着峰儿手臂,两人各自展开上乘轻功,跟随在后,道路虽盘旋曲折,六人仍只片刻间便到了的岩洞之外。 李巨道长远远望见洞中无人,低呼一声:“咦!”身子轻飘飘纵起,犹似凭虚临空一般,几个起落,便已跃到了洞口。 他左足刚一着地,突觉脚下一轻,踏到了空处。 他猝遇变故,毫不惊慌,右足在空中虚踢一脚,已借势跃起,反向里窜,落下时左足在地下轻轻一点,哪知落脚处仍是一个空洞。 此时足下已无可借力,反手从领口中拔出玉笛,横里在洞壁上一撑,身子如箭般倒射出来。 拔笛撑壁、反身倒跃,实只一瞬间之事。 紫圣王与高虎见他身法佳妙,齐声喝彩,却听得“波”的一声,只见李巨道长双足已陷入洞外地下一个深孔之中。 他刚感到脚下湿漉漉、软腻腻,脚已着地,足尖微一用劲,跃在半空,见紫圣王等已走到洞前,地下却无异状,这才落在叶菲儿身旁,忽觉臭气冲鼻,低头看时,双脚鞋上都沾满了大便。 众人暗暗纳罕,以李巨道长武功之强,机变之灵,怎会着了旁人的道儿? 李巨道长气恼之极,折了根树枝在地下试探虚实,东敲西打,除了自己陷入过的三个洞孔之外,其余均是实地。 显然料到他奔到洞前之时必会陷入第一个洞孔,又料到他轻身功夫了得,第一孔陷他不得,定会向里纵跃,于是又在洞内挖第二孔;又料知第二孔仍然奈何他不得,算准了他退跃出来之处,再挖第三孔,并在这孔里撒了一堆粪。 李巨道长走进洞内,四下一望,洞内除了几只瓦罐和瓦碗,更无别物,洞壁上依稀写着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