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海之歌

    正闲聊间，一阵悠扬的螺号声渐渐响起，文森特和辉月于是坐正了姿势，目光投向正前方的舞台，索菲亚和艾伦知道这是话剧要开始了，也停止聊天，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话剧根据海豚族传奇人物海悦的事迹改编。他祖上原本是一个风光的海豚族商人世家，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因为经营不善，家庭已经没落。海悦出生时，家里陷入穷困潦倒，三岁那年，父亲不堪债主的逼迫，当众憋气自杀，按照海豚族的传统，他所欠下的债务也一笔勾销。母亲独自抚养海悦，甚至艰苦，族中一些远房的亲友时常接济一下，但都被他的母亲婉拒。

    “依靠别人接济而生存，活着反而不如死了有意义。”母亲总是这样教导他。

    在母亲的影响下，海悦从小就自立自强，不甘平庸，发誓要以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生活的窘困，成为万众羡慕的人上人。十二岁那年，母亲不幸病逝，海悦极度悲痛。安葬好母亲后，他离开了家乡，成为一艘商船上的水手。五年后，他孤注一掷，用自己积攒的全部薪水从商船上租了一个仓位，开始了从商之路。

    和别的商人不同，海悦的货物总是能卖出好的价钱，这源于他特别会讲故事。他总是能赋予他的商品以特殊的意义，而不仅仅是满足顾客的普通需求。他的财富如同滚雪球般增长，在二十五岁那年，他已经成为全海族都闻名遐迩的大富豪，是无数海族少女梦中的情人。这时功成名就的海悦，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疯狂举措。

    他赌上了全部的身家，进行了海族历史上最有名的一次商业冒险。很久之前，海族人就在遥远的西南方发现了一片黄金海域，海底蕴藏着无法探明储量的高纯度水晶矿石，而水晶对海族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战略资源，在平民日常生活，军事商业，宗教祭祀，魔法修行等领域有着极为广泛的应用，其价值不亚于黄金对大陆上人族的意义。

    但是海族人要抵达黄金海域却是非常困难。黄金海域和外界大洋只有几百里的交汇处，海面上飓风不断，海底下漩涡涌动，北面是一片废弃的陆地，上面人烟绝迹，只有炎热干燥的沙漠，南面则是冰封千里的雪原。无论是炎热如火的沙漠，还是冰霜如刀的雪原，以及飓风漩涡层出不穷的海域，对海族人来说都几近于绝地。因此在发现黄金海域的很长时间里，海底的矿产资源都无法被开发，只有偶尔的一些亡命之徒，花着极大的代价，从里面运出少得可怜的高纯度水晶石，而其中的每一块，都染满了他们同伴的鲜血。所以产自黄金海域的水晶，明明清澈透亮，却被叫做“血水晶”，而黄金海域又被称为“死亡海域”，北面遗弃大陆与黄金海域的接壤处，有一个突出的狭长小岛，因为外形酷似海牛的角，被称为“风暴角”这里也是海上风暴最为狂虐的地方。

    海悦认为，黄金海域的丰富矿藏是海神赐予海族的珍贵礼物，海族想要接收这份礼物，必须先证明他们有足够的资格。他认为，海族如果遵循已有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将永远没有资格接受海神的这份丰厚馈赠，海族必须在思想和行为上做出突破。

    海悦苦苦思寻突破之道，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后就对众人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海神在梦中给了我启示。”认为自己在梦中得到神启的海悦，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计划。他要绕过暴风角，在遗弃大陆上开凿一条运河，从大洋直接通入黄金海域。

    这个想法在当时是划时代性的。那个时候的海族，除了建造宏伟的海神殿，并没有修建大规模奇迹工程的习惯。海神殿有足够的号召力，但从不过多介入世俗事物，而其他的世俗机构，无论是王国还是商会，都缺乏足够的财力、决心和号召力去修建一座奇迹工程。

    海悦想法的惊世骇俗之处还在于，当时的海族对陆地并无半分兴趣，而且还是荒无人烟的炙热沙漠，这对生活在水中的海族来说，无论是足迹上还是思想上，都是一块绝地。海族人从不踏上那里，也从未想过要踏上那里。

    因此当海悦把他的计划全盘托出时，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疯了，即使他已经精确地论证了计划的可行性，人们依然认为他疯了，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当时海族人的理解和想象的范畴。

    海悦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平日交好的朋友没有一个支持他，拒绝借钱给他，反而劝他不要做傻事，而商业上的对手，则嘲笑他年少得志，不懂节制，是在自取灭亡。但海悦的决心却从未动摇，他变卖了所有的固定资产，自掏腰包，雇佣了大批的海族劳力，开始挖掘运河。

    这个过程异常的艰辛。海族并不像人族那样拥有大批精良的铁制工具，也不擅长土木建筑，因此挖掘运河进展非常缓慢，很多劳力因为不适应遗弃大陆的气候，患上疾病而大批死去。海悦坚持到第四个年头，所有的积蓄都挥霍一空，重新变得一贫如洗，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海龙族找上门来，说愿意资助他积蓄挖掘运河，但要占有49%的股份。

    海悦一口答应，海龙族也没有让他失望，以举族之力资助他的工程，而且还派出了大批的海龙帮助挖掘运河。海龙都是来源于陆地，对遗弃大陆的气候有很大的适应程度，一些地面上的工程由海龙族人负责，大大加快了进度。

    在第十个年头，工程终于竣工。当一条沟通外界大洋和黄金海域的运河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所有的海族都目瞪口呆，无法相信当初那个疯狂的想法竟然真的变成现实。很多人都捶胸顿足，后悔没有参与投资这个计划，更多的人则对海悦投以钦佩乃至崇拜的目光。

    一向仰慕人族文明的海悦认为，海神把大洋放在这边，供海族繁衍生息，又把黄金海域放在那头，供海族发展文明，他把这两个区域连在一起，是真正地实现了海神的旨意。这样的壮举在海族中前无古人，只有人族历史中通过不断征战，把整个大陆连在一起的亚历山大大帝才可比拟，因此把这条运河命名为“亚历山大运河”。

    运河开通后不久，各地商船竞相前来，为了引导往来的船只，避免碰撞和触礁，海悦在运河与大洋的交汇处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灯塔，被称作“亚历山大灯塔”，或者干脆简称“大灯塔”。而在大灯塔的不远处，逐渐出现了一个人口密集的商业城市，亚历山大。如果不是当地的气候对海族太多过酷，亚历山大恐怕将成为海族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但即使如此，亚历山大城也一直是海族排行前五的大城市。

    凭借着亚历山大运河的所有权，海悦一跃成为海族的首富，甚至有人说，海族的大富豪中，排名第二到第十的九个人所有财富加起来，都不及海悦的一半。海龙族在挖掘运河中出了大力，但也只拿到49%的股份，而海悦一人独占51%，说是富可敌国，一点也不夸张。

    运河开通后的第十年，也就是海悦四十五岁那年，他的举动再一次令整个海族都疯狂。他宣布捐出所有的财富，在各地修建艺术馆和艺术学校，而他自己，也将不再从商，转而周游各地，潜心研习艺术。

    “我当初修建运河，是得到了海神的呼唤，如今投身艺术，也是得到了海神的呼唤。这是我的使命，我不能拒绝。”他在告别酒会上对来宾说完这句话，在所有人的惋惜中微笑地离开。从此，人们经常在各地看到他的身影，但他再也不是那个前呼后应、衣着华丽的大富翁，而是一名风尘仆仆、满脸风霜，眼神中充满狂热的艺术家。

    海悦八十五岁那年，也就是投身艺术四十年后，他完成了他唯一的一部著作《论艺术》，第二天就与世长辞。生命中最后的岁月，他住在一间普通的屋子里，除了书稿没有多余的家具和物品。他诞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又在一个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去世，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留给世人的，只有那三大卷的《论艺术》和一个个传奇的故事，以及一大批流传后世的优秀艺术作品。

    海悦的前半生，开凿了举世闻名的亚历山大运河，推动了海族文明的进程，是海族征服外部世界的不朽丰碑，他的后半生，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艺术之中，确立了影响深远的艺术体系，开启了近代艺术的序幕，是海族探索内心世界的伟大华章。他死亡之时，已经不再富有，但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的人眼中，他永远是那个最富有的人。

    后世称海悦为“海之子”，伟大的海豚族剧作家海波特根据他的故事改编成的话剧《海之歌》，同样成为海族艺术宝库里传世经典，得到一代又一代人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