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血海遐想

    银鲨族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碧海银鲨中被鲨鱼掉头攻击。他们的训练课程中，从未出现过这种预案，没人教他们出现这种突发情况该如何应对。一些被亡灵药剂感染的银鲨族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厮杀的战团，而一些侥幸没有被亡灵毒雨波及到，保留了一丝灵智的，却惊恐地发现周围尽是杀红了眼的鲨鱼。他们本来是战斗的海族，以流血为荣，以牺牲为傲，即使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也不知退缩，但是想到即将死于这些没有灵智的鲨鱼同类之口，心中竟然浮出莫名的惶恐。真的是海神在惩罚我们吗？他们心中绝望地问道。

    被称为海族人造奇观的“碧海银鲨”，已经变成了一片海上炼狱。鲜血不仅将海水彻底染红，更使附近的海面升高了不少，在海拔差的压力下，海水开始形成一排排红色波浪往外席卷而去，将亡灵药剂冲刷到更远的海域。索菲亚和辉月早已受不了这种惨烈场面，一边呕吐着一边返回了二层的船舱，即使这样，呕吐的声音还是不时下面传来。

    艾伦和梅林并立在船头，他们是这幅场景中年龄最小的男和身材最矮的女，脸上尚未完全脱去稚气，却在这场大劫难中安全无虞，甚至可以说，他们俩才是这场劫难的始作俑者。

    艾伦不忍看眼前发生的一切，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又不时传来各种声音，惨叫声、撕咬声、骨头断裂声和尾巴拍击水面声交织在一起，使他脑海中呈现出一幕幕更加清晰生动的图画。他仿佛不是在船头看着这场厮杀，而是就置身于他们中间，身前身后全部是残缺的身体，身边也不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温暖的血液。

    他忍不住问梅林，“既然你的寒冰护壁能保护船体，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们驶船离开，非要和他们缠斗？”

    梅林没有闭眼睛，看了他一眼，嘴里说道，“你现在后悔使用这些药剂了？不过现在忏悔也没用了。”

    “我只是认为，不必要的伤亡能避免最好。”艾伦继续闭着眼睛说道。

    “我知道你在怪我，”梅林说道，“不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如果鲨鱼向我们正常发动攻击，我的寒冰护壁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等我的魔力消耗殆尽，到时候不仅那些学生会命丧鱼腹，连你们几个的安全，我也无法保证。你说不必要的伤亡，我们现在避免的就是不必要的伤亡。”

    艾伦沉默不语。梅林接着说道，“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存后面学生性命的是你，想出下毒的人是你，拿出毒药的人是你，向我拍着胸脯保证只管投放的人也是你，既然你已经做了，就不要去否认，这种滔天的罪恶，唯有坚忍不拔的意志才可以驾驭，只要你心中产生了一丝的动摇和后悔，负罪感就会如同最剧烈的毒药，把你的心脏慢慢腐蚀掉，你的余生将在无边的忏悔中度过。”

    艾伦睁开了眼睛，看着前方，问道，“我只是出了主意，而当时并没有亲自体会到这场景。从一开始就是你动的手，到现在你还用魔法维持着寒冰护壁，你的内心为何如此强大，会对眼前的景象无动于衷？你以前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梅林没有直接回答，却说道，“传说，通往冥界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广袤无边的死亡之海，其中一片海域就是亡灵血海，海水全部用鲜血汇聚而成，海上的小岛和海中的礁石，则是白骨和凝固的血块堆垒而成。无数的生物在血海中挣扎浮沉，看见任何船只经过，都会不顾一切地发起攻击，他们或者用指甲把船底一点一点抠掉，或者用额头把船的侧面撞破，或者把船上的人直接拽下来。每把一个人拉入血海，他们当中就有一个人可以得到解脱的机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离开亡灵血海。”

    “你认为下面这些鲨鱼已经足够疯狂，但它们已经失去了理智，脑中只剩下杀戮的念头，而亡灵血海中的生灵，却有着滔天的怨念和强烈的求生欲望，把经过船只上的人拉下去，是他们脱离苦海的唯一途径。你今天对这群海兽不忍，到时候面对血海中求生心切的人，难道会跳下去换取他们离开的机会么？”梅林接着问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穿越死亡之海，去寻找海洋尽头的冥界入口？”艾伦问道。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死亡之海的存在，也知道了冥界入口的存在，你就不想去看一看么？”梅林反问道。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既然答应我去寻找大陆尽头的亚马逊部落，我也不能食言，一定会和你去寻找海洋尽头的冥界入口。”

    两人都不在说话，静静地站在船头，看着外面包着寒冰外壳的船体破开血色波浪，碾碎银色rou体，朝前方快速驶去。在他们眼中，这已经不是大陆和三叉戟群岛之间的普通海域，而是死亡之海中的亡灵血海，他们也不是正在驶向大陆，而是在寻找传说中的冥界入口。

    不知过了多久，船速慢慢降了下来，一方面是海上的强风减弱了，另一方面，踩动踏轮的水手们早已筋疲力尽。不过他们已经接近于碧海银鲨的外沿，鲨鱼的数量明显少了许多，少数侥幸逃生的鲨族人，看见这两艘造下无边杀孽的魔船，早已躲得远远的，尾随在他们身后庞大鲨鱼群，已经不见踪影，那些鲨鱼即使没有在互相的撕咬中丧命，也完全丧失了理智，盲目地攻击着周围的同伴。

    一开始在船上看见无边无际的鲨海，艾伦以为那已经是全部或者大部，但是当他们真正驶出来，才发现当初映入视野的，不过是少部分而已。虽然已经努力使自己接受现实，但是如此庞大规模的鲨鱼成批死亡，仍然令艾伦震惊不已，甚至在他看来，他在海族所见所闻的最高潮，就是他们即将离开海族时见识的这场“碧海银鲨”。

    他在海族所遇到的一切英雄人物，一切伟大种族，都没有这群没有灵智的普通鲨鱼更加震撼他的心灵。于是他在心中问自己一个问题，智慧种族真的比飞禽走兽更伟大么，英雄豪杰真的比普罗大众更高贵么。这时，他想起了河马大叔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历史是少数人书写的，大部分人创造的”，不过他认为应该再加上一句，“在历史被创造，被书写之前，，世界已经生机勃勃而又绚丽多彩地存在了无数个纪元。”

    当一轮红日从海平线上喷薄升起时，他们已经完全离开了碧海银鲨，不，确切地说是血海银鲨。海风又是带着淡淡的海水腥味，海水还是那样的碧蓝透彻，除了有节奏的波涛起伏，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周围静谧安宁，艾伦沉浸于其中，一动也懒得动，什么也懒得想，刚刚耳闻目睹的一切，未来的一切盘算，全部从他的脑海中摒除。他仿佛已停止了思考，与这天这海完全融为一体，他的灵魂已经不在躯体中，而是充斥在周围的每一个空间。他同时看到了两艘船的所有侧面，包括它们的船顶和船底，船舱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件物品，每一个人都映入了他的视野。

    突然，他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再次定睛一看，发现刚才的全息视野已经消失不见，眼前的梅林正抓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咬着。他来不及生气，也没有说话，而是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感觉，生怕它们完全溜走，不留下一丝痕迹。

    梅林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刚才几乎停止了呼吸，如果我不阻止你，恐怕你的灵魂就要完全消散了。你刚才是怎么了？”

    艾伦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不住后怕，他好半天才镇定下来，然后对梅林说道，“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又好像是清醒的，我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身体，和天地融为一体，周围的一切都瞒不过我的眼睛。那是一种非常温暖舒服的感觉，我想在那种感觉中一直待下去，永远不要出来。”

    梅林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知道光明神教的教义么？”

    艾伦摇了摇头，虽然他的老师是圣徒奥古斯丁，但他却从未读过一本光明神教的典籍。

    梅林接着说道，“在光明神教的教义中，人的rou体是一座牢笼，把灵魂拘役在里面。rou体是丑陋邪恶的，灵魂是圣洁高贵的。每个人的最终使命，就是把自己的灵魂挣脱出rou体牢笼，回归光明神的怀抱。这是光明神对每一个人的考验，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通过这个考验，所以即使他们死后，他们的灵魂也会再次转世，出现在一具新生婴儿的rou体中，继续完成这个考验。极少数的人，可以使他们的灵魂脱离rou体，从而被天使接引，进入真正的天国，得到永恒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