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风格似曾相识
天可怜见，贾儒真的想静一静了。 现在离正午还早，他沿着景秀河适意逛起来。 绿草如茵，春风醉人，星星点点的野花或紫或红开满景秀河岸，有些早生的花蝶飞舞其间，处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一艘艘画舫乘着碧波游走，舫上不时传来莺莺入耳的嬉闹之声。 正是晚春，各路人马云集于此。人以群分，贾儒只见有一群书生才子打扮的人凑在一起，吟诗作赋，尽显风流。当然，这个风流嘛，是他们自己以为的。不过，贾儒瞧瞧他们的襃衣博带，再看看自己的鹑衣百结，那一个艳羡。 赚钱！必须大大的赚钱！至于用个什么法子，贾儒需得思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能做无本买卖…… “今天乃林姑娘出游之日，不知道双喜兄是否和在下一样，想要一睹林姑娘的芳容呀？”说话的人，是众多才子中的一位，自有一股潇洒不羁的味道，引得不少人侧目。 双喜兄笑容满面：“云流兄妙笔生花，林姑娘定会一见倾心的。” 不过双喜兄此话一出，人群中便发出了一声惊呼：“竟然是秦云流！” 一群人呼啦啦蜂拥而上，脸上满是比见到亲爹还亲的笑容。 “原来云流兄也有此等雅兴前来踏青，今日有缘相见，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云流兄声名远播，而今看来果真是俊秀异常，名不虚传！”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然而这么多笑脸凑到近前，秦云流却有些吃不消，忙不迭地拱手还礼。 此时，原本无比和谐的景秀河岸，蓦地出现了一副让人忍俊不禁的画面：自命清高的才子们，此时就像是苍蝇一样，嗡嗡嗡，围着一个执扇的书生打转，而被围之人，对这群扑面而来的苍蝇，有些避之不及。 原本在远处就对秦云流暗送秋波的几个闺秀，都情不自禁低呼出声： “哇！他竟是那个名传士林的秦云流呀——” “哦！果真是名副其实，他好帅喔——” “嘻嘻，我要和他拜堂成亲——” “切，我要和他生猴子——” 见人群有愈聚愈多的趋势，秦云流冲周围拱手道：“在下秦云流，承蒙各位才子佳人抬爱，今日风光秀美，诸位不妨先踏青赏玩……” “快看！林姑娘的画舫过来了！” 人群正寂静下来听秦云流的话呢，如今又像是炸开了锅似得，议论纷纷，一些才子跟猪哥似得，两眼放光，嘴巴大开。如果能淌出一些口水，那就再应景不过了。 不过，当看到画舫靠近，他们马上又昂首正襟，轻摇折扇，努力摆出一副潇洒不羁的样子。 显而易见，贾儒被强行催吐了，想不到随意走走都能看到这种另人无语的场面。 他自是对男人没有兴趣，也从不看长相，反正再帅肯定也没有他帅。虽然这个什么秦云流知名度挺高的样子。说起他们交谈的那个林姑娘，想来不是传说中多才多艺的花魁，就是肤白貌美有势力的千金小姐了。 “一片骄阳一片天，千艘画舫几人仙？景秀河岸颂景秀，何人共汝两手牵。”有一个才子轻抚衣袂，吟着诗，脸上霞光满面，好似神仙中人。 他大叹一声：“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王兄，你看我这首诗，如何？” “哎呀！当是才气逼人！谁人不知林姑娘名为景秀？此诗饱含深意，佳句天成，李兄真乃经天纬地之才啊！”王兄这马屁拍得面不红气不喘，让李兄很是受用，他嘴上说着不敢当，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李兄现在目不斜视，一副正直清高模样，他已经想象到，那林景秀正在满怀仰慕地望着自己了。 哇哈哈哈！ 不能转头，要显得自己有气质！ 李兄忍不住又是吟道：“一片……” 忽然，贾儒忍不住打断道：“我说，这位仁兄，你就不用牵不牵的了，船都已经开走了，人家只是路过而已。这么激动干嘛？” 此言一落，各路人马目光纷纷朝贾儒扫去，不过看到贾儒，都不免一阵戏谑奚落。他的相貌虽然挺让人眼前一亮，怎奈何青衣破旧，黑布鞋上几个补丁也十分扎眼。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贾儒这一身行头，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这使得他颜值大幅下降，嗯，这是贾儒自己以为的。 众才子义愤填膺，原本围着秦云流打转，现在却蓦地调转方向，众鹤拱鸡，让贾儒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 秦云流望着自己周身突然走得空荡荡的，有些愣了，就在方才还吟诗的吟诗，拍马屁的拍马屁呢，他有些搞不清状况： “怎……怎么回事？” 李兄现在脸色并不好看，差点儿就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突然冒出来的贾儒，“你你你”了半天，却又说不出话来。实在是一时想不出可以不影响自己形象的脏话了。 显然，原本出尽风头的他，气得不轻。 “真是万分幸会，在下贾儒，不知道有何指教？”贾儒嘴上幸会地说着，脸上的戏谑却是谁都能看出来。 李公子的脸真的变成了猪肝色，好不容易，才从一个“你”字，挤成了一句话：“你这厮出言不逊，真是有辱斯文！” 确实是有辱斯文，贾儒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 “哦？”贾儒呵呵一笑，说：“我也不晓得李兄口中的斯文到底为何物，是不是刚才你搜肠刮肚说得那几句话啊？” 这位李兄其实已经是气极，贾儒这么一火上焦油，让他一下子就躁起来了：“哼！你一介粗鄙，懂什么叫斯文？你知道何为诗词么？” 贾儒听到那位李兄骂自己粗鄙，不懂斯文，面上并没有丝毫愠色，反而是笑意更甚，不假思索说：“不知道啊。” 他的干脆，让李兄一声冷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正在人群中嘘声一片的时候，没想贾儒又突然反问道：“难道你知道啊？” 秦云流本来不是一个逢场竿木凑热闹的人，但远远看着贾儒一介布衣，面对高他一等的咄咄逼人，却不骄不躁游刃有余，似是成竹在胸。顿时暗暗称奇。 “哦！”贾儒的语调很夸张，一个哦字说得那是跌峦起伏：“原来李兄方才在yin湿啊！真是太厉害了，我好崇拜你啊！” 略显浮夸被拖长了的音调还未落下，贾儒拍了拍屁股，转身就欲离去，万一小云meimei来找他，他人没在那里怎么办？不能让妹子等啊对不对。但是还未抬脚，就已经被一个人拦住了。 此人正是先前拍李兄马屁的那位王兄。如今好友闹心，他也难免要出来打抱不平，脸不红，气不喘，一顶大帽子就给贾儒扣上了：“你个粗鄙之徒，竟然敢出言侮辱士林，今日你若没有一个交代，我们怎能放你走！” 看来，他不只拍马屁的功力高超，连扣帽子大法也修炼到了返璞归真之境界。贾儒就纳闷，他什么时候侮辱士林了？而且脚长在他身上，自然想走就走！古人讲究君子只动口，贾儒断定这些自诩才子的禽兽，肯定不会对他动手又动脚的，所以那是有恃无恐。反正互不相识，拍拍屁股就回庐山了，能奈我何！ 贾儒向来没有装孙子的习惯，冷冷笑道：“那各位狼/友想怎么样？” “狼/友？这是什么意思？”王兄皱了皱眉，说道。 贾儒不假思索便说：“噢，这是我家乡对少年有才之人的尊称，‘狼’是少年郞的‘狼’，‘友’是朋友的‘友’。” “秦公子，大家都是狼/友，你来主持公道吧！”有人觉得这称呼着实不错，听起来够带劲！当下，就引用了这个称呼，嚷得贾儒面色通红，想笑又不能笑，只是肚子抽搐得让他有点痛苦难受。 可怜秦云流一不小心就变成狼/友了。 人群自动分开，给后面的秦云流让了一条道，他走出来郑重拱手道：“在下秦云流，兄台怎么称呼？” 秦云流对贾儒的恭敬，让原本怒气微消的李兄，霎时又有些不耐起来。不过，当身边王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现在不好先声夺人，落了秦云流的面子。 他俩在一旁闷闷然，简直就要闷出内伤了。 “喔，你好，我姓贾，西贝贾。”贾儒大手一挥，没有忘记这位谦谦有礼的秦云流，是被对方阵营推选出来找麻烦的代表人物，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要怎么指教我啊？” 一旁的李兄寻得了机会，霎时满腔义愤的样子：“秦公子，可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粗鄙！” 王兄很上道地接腔骂道：“这厮竟敢侮辱我士林，秦公子，你不要客气！” 人群中似乎有些起哄的倾向了：“秦公子……” 秦云流一挥衣袂，人群寂静无声，看起来，他这位临时领袖还是蛮有威信的。这番光景，让人群外不远处的少女们，两眸中霎时浮现出了两抹桃心。 贾儒嗤之以鼻，瞧你们那小浪蹄子样儿，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哎……明珠蒙尘，真是一件无比忧伤的事情。 一边的秦云流斟酌了片刻，突然拂袖昂首，吟道：“涟中望落日，雾里看苍松。浑噩忘年岁，胡涂弄鸟虫。” “呀，这是秦公子的《岁寒》！” “哇！秦公子吟风弄月的样子好帅！” “哎，真是才高八斗，不知哪位丽人有福气……” 霎时间，不远处的闺秀少女们一阵sao乱。 贾儒有些无语，腹诽：我要是抱把吉他，来一首东风破，你们岂不是连腿都合不拢了？哎，貌似就算有把吉他，在古人面前，也是难登大雅之堂，审美世界观不同怎么做朋友啊……呸呸！什么古人不古人的，我现在也算是吧。瞧那些失足少女，大庭广众之下就犯花痴，真是欠拯救。 正在贾儒神游物外间，秦云流忽然说道：“这首诗乃我去年秋所作，但是我却觉得胸臆间一股郁气不得发，此诗并不完整。所以，这不是所传的那样，其实是一首五言八韵的残诗，只为上半阕。” “啊？难怪……”双喜兄一脸惊愕的样子。 “我思绪良久，废纸十刀，也不得完整，”秦云流点了点头，忽然对贾儒道：“兄台能否补全？” 秦云流眼中带了些期待，对方那种与一切格格不入的气质，让他笃定这个人不简单！ 呃—— 贾儒愣了，若叫他抄袭一些前人古诗，现场卖弄卖弄，搏些吆喝，赚些名声还可以，但是续尾那可就有些难度了……不过，他当年高考，别的不行，就语文考了一百一！ 一念至此，贾儒突然有种‘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豪情壮志了！ 酝酿感情，对！先酝酿感情。 别说，在这一刻，贾儒真有些哀然。前世种种，如砂砾流逝，一去不复返了。 他的心情一如那个夏天，与初恋说拜拜后挥泪养膘的时候。 贾儒叹了口气，念着秦云流的上半阕：“涟中望落日，雾里看苍松。浑噩忘年岁，胡涂弄鸟虫……” 少年啊，你可是秉承了大华夏悠久的历史！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无数个诗仙诗圣诗魔诗鬼，奔跑成一个，他，就是贾儒！ 此时，李白、杜甫灵魂附体，贾儒一个人，代表了大中华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不明崎岖路，未卜雪霜风。漠漠叹过往，谁来一点通？” 一番吟罢，贾儒木耳味十足的鼻孔朝天，扬眉赏景。原本有些细碎议论声的人群霎时就静了下去。 秦云流颔首垂肩，眉头紧皱，嘴唇耸动，呓语般念着贾儒作的下半阙，忽然，他猛地抚掌，第一个轰然叫道：“好！” 双喜兄眼睛亮得跟电灯泡似的，盯着贾儒：“贾兄真乃大才啊！” 贾儒微微一咳，挺胸抬头，面朝青天，一脸‘鲁迅式’的高深莫测状，不过，他现在衣衫褴褛，颇有些破坏意境。 众人现在皆用一种无比奇怪的眼神看着贾儒，远处的闺秀们嘴巴成了O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那种不拘一格的狂生？ 刮目相看，真真的刮目相看。 其实，他们也明白，什么侮辱士林？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落了那位李公子的面子么？小事！ 霎时间，就有人恭维道：“好诗啊好诗！想不到，贾狼/友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我等真是看走眼了。” 恭维之声此起彼伏，见状，李兄气得面色通红，一挥衣袂，转身就挤出了人群。他的好友王兄急忙跟上。 没有人管他们，现在巴结大才子还来不及咧！ 秦云流感慨万分地朝贾儒拱手道：“不明崎岖路，未卜雪霜风……好啊，兄台，此乃在下信物，如若遇到难处，来秦府寻我便是。” 一边说着，秦云流一边将手中的折扇递给贾儒，他的这番好意，让贾儒脸上的各种笑意收了收，郑重地拒绝道：“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把你这扇子收回去吧。” 秦云流显然没有料到贾儒会拒绝自己的好意，回过神来，贾儒却在恭维声中挤出了人群。 他心里顿时对贾儒这个人好感备生。 不攀权富贵，不矫情饰貌，果真是大隐之才啊！ 什么假狼/友，那可是真狼/友！ 贾儒不声不响地走了，众才子又纷纷围上秦云流，怎一个滔滔不绝，拍得啪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