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绿娇影
夜少琛自然也听到了这大煞风景的声音,他长眉微微一蹙,与林月央不约而同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片木兰花丛中走出来几个宫人和侍卫,那两个侍卫腰佩长剑,身穿锦衣,正押着一个哀哀哭泣的绿衣宫女,而那宫女衣料普通,装扮简单,想必是个粗使宫人。 至于另外两个宫人,林月央是知道的,那个纤腰如束,玉肤赛雪的粉衫宫女是红袖,另一个体态丰腴,正在呵斥绿衣宫女的是盈袖。 林月央与皇帝对视了一眼,目光中皆流露出了疑惑之色。 盈袖,红袖愈走愈近,她们一行人紧接着就看到了前方的皇帝与林月央。 红袖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了一下盈袖的袖子,示意她噤声。 盈袖正骂得起劲,兴味十足,见红袖居然莫名其妙地打扰她,杏目一横,正欲发怒,可转眼间又发现了皇帝在前面。 她连忙随同红袖拜倒在地,一时间,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其时莺歌穿柳,天上玄燕斜徊,四下里一片寂静,听不到一点儿人声。 林月央不得不感叹帝王之威的历害,简直比消音器还管用。 这时皇帝从容自若地走到那几个人的身边,仿佛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很拽。 可林月央跟在他后面,却有了点儿狐假虎威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宫女膝行上前,一把抓住皇帝的袍子,眼圈红红的哀求起来。 “陛下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摔碎送给昌平夫人的那盆花的,奴婢……奴婢只是得了风寒,体力有些不济才会导致失手的,求陛下饶命啊!” 夜长洺见这位宫女哭得实在可怜,自然也动了恻隐之心。 他神色柔和,温言道:“别哭了,快起来吧!如果你所言属实,朕会从轻发落你的。” 那宫女闻得此言,如蒙大赦,高兴地又哭又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皇帝磕头谢恩。 林月央站在一旁看着这位小宫女,忽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她目光轻轻落在小宫女的泪容之上,心里不免唏嘘不已。 这些做宫女的当真是命如草芥啊,只不过摔碎了一盆花,竟然也会有性命之虞,相比之下,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也没有那么艰难了,毕竟她好歹也是主子,还没有人敢为了一盆花,就可以决定她的性命。 看来幸福真的是靠比较出来的,没有所谓绝对幸福的人,只有相对幸福的人。 在林月央感慨的这会儿,这位宫女已经向皇帝说清了自己的事情。 是这样的,这位宫女名叫绿娇,乃是御花园的粗使宫女,平日里负责一些给各宫主子们送花的活计,今儿因为身体抱恙,手脚绵软,从而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盆花,而倒霉的是,那盆花是昌平夫人最钟爱的黑牡丹,因此,昌平夫人大怒之下,命人将她打入刑正司施以板著之刑。 林月央奇道:“你既然身体抱恙,为何不让人找个太医瞧瞧病呢!” 话刚一出口,林月央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不论是皇帝,还是绿娇以及旁边的一堆人,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用21世纪的流行语来说,那就是……被雷到了。 在这样的“瞩目”下,林月央忽然想到,在大祁,粗使的宫女以及低等的太监是无权受诊的,若是得了病,生命力强的熬过去了就继续cao持杂伇,生命力差的死过去了就往火场一扔,然后化作骨灰被撒进幽深的枯井,至死都不能踏出这重重宫宇一步。 林月央沉默了,她的目光幽幽地流转过这偌大的宫苑,然后停在绿娇黯然的容颜上,久久不言。 夜少琛握拳抵住口鼻,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莫名其妙的,林月央的话触动了他的心绪。 难道在她的心里,下人主子都是一样的吗? 蓦然间,他想起了儿时母妃说过的话:“琛儿,你知道吗?在我那个时代,人人都可以掌握自己的生命权,而不是由上位者任意cao纵,虽然人们有着背景,地位的差距,但在生命面前,还是有一定的公平性的……” 接下来的话,如今的夜少琛记不清了,但当时他挺震撼的,但这种震撼在尊卑分明的日月里渐渐消弭,如今想想,忽然觉得人分三六九等,尊卑贵贱的制度是错误的。
为什么宫女太监们就没有资格看诊呢? 林月央见夜少琛神色有点怪异,不由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绿娇!” 她将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希望他帮绿娇主持公道。 夜少琛回过神来,看到林月央的眼神中有希冀的光芒,不由心神一荡,缓缓道:“朕就免了绿娇的罪,你看如何?” 林月央一愣,皇帝这是在问她的意思吗? 她心里莫名有些乱糟糟的,口中却道:“陛下仁德,乃苍生之福,大祁之幸。” 夜少琛眉心微皱,眼皮间的一颗黑痣显露了出来,他眼神有些不悦,也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喜欢林月央一本正经地说话。 林月央善观人眉目,也察觉到了皇帝的微小情绪,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的那颗黑痣所吸引。 极淡极小的黑痣,若不离得十分近,压根就看不出来。 林月央盯着那颗痣,心绪飘得远了,她忽然想起了“白璧微瑕”这四个字。 不过有瑕疵也很好嘛?这样才显得更真实。 盈袖见皇帝轻易地恕了绿娇的罪,心里着急地不得了,这下惨了,回去可怎么向夫人交差。 红袖仪态谦卑,面上一派自然,横竖盈袖才是昌平夫人跟前的红人,有什么事也是她首当其冲。 “都起来吧?”皇帝笑道。 一群人诚惶诚恐地平身,绿娇眉眼含春,目光盈盈地偷瞧了一眼皇帝,转瞬间,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林月央正在想一件事,丹书已经离开皇宫了,她如今身边亲近的人也就只有青画和柳姑姑,青画是从府里就跟着她的,所以她绝对相信她,但有一个心腹并不够,她还是要再培养一个,可是这个绿娇靠得住吗? 会不会又像丹书一样呢? 宫闱争斗防不胜防,她不得不谨慎一点,否则下一步就是死地,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每一次都能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