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莺歌故人5

    师父走到墓前，弯腰拨去墓上的草根。我满心疑惑，却不敢作声，见状忙放下提篮，也跟着上前拨草，打扫墓前，不待他吩咐，便打开提篮将里面的祭品一一摆到墓前，再退到他身后。

    我以为师父这便要开始祭奠了，不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独自站在墓前，沉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阴风吹起，吹卷残叶。

    师父方坐下来，执壶倒了三爵酒，一一洒在墓前。

    他幽幽一叹：“独孤紫夜之后，再无赤鬼城教主。本座一直以为，你能做冥界的明君，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徒弟算计……独孤，你当日被辉夜诛杀，可也怀着一腔恨意吗？”

    我听闻此言，大吃一惊。紫夜、独孤紫夜，难道这小小土坟中葬着的，竟是冥界从前的教主，我前世的师父吗？可是，那墓中人若是独孤紫夜，怎么会葬在这荒郊野外的小小土堆中，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比一个西凉下等昆仑奴的坟墓犹为不如。可若不是他，师父又为何不顾迢迢路远，飞离九霄城来祭他？他既然有心祭奠，为什么又会让这个坟墓如此凄凉？

    我心中无穷疑问，却不敢说出来，只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听着。

    却听得师父又道：“中天自逆境而立城，本座亦是逆尽人意，逆尽六界。独孤，你为人偏执，行事极端，本座一直认为，你会祸乱我中天。当年人界列国征战，你为立修罗场，急功近利，不惜荡平中原选拔暗卫，妄加屠杀。本座身为中天国师，为天下计，必要阻之。为此，连累中天三千仙人及神女瑶姬之命，逆天意创建无影城，引得妖魔两道肆意窥探，妄图天道。念及无辜者的性命，当年本座刻骨深恨，恨不得将你一举杀之、碎尸万段。”他说到此处，语气淡淡的，可我却听得出来，师父说这话的时候，那种恨意并没有消解。反而已经入了骨髓，无可化解。

    一阵急风吹得人衣袂狂乱，秋叶飞舞。我只觉得海风中带着沙粒，刮得脸生生作疼，但我没有举袖去挡，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站在那儿，如同一个影子，此时此刻，我知道只有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才是最正确的。

    师父又缓缓地倒了两杯酒，一杯自饮，一杯洒在墓前。

    他饮下酒，忽然抬头狂笑，笑了半天，才渐渐停息。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转头看向我：“阿墨，你知道这墓中人是谁了吧？”

    “是冥界前教主——独孤紫夜？”

    师父点了点头。

    我诧异地问：“师父，独孤紫夜之墓如何在此？他不是当年被辉夜、被他……”想到魏无忌，我说不下去了。

    “对，辉夜在狼族学得强大的术法，将独孤紫夜骗入魔界，打入了圣湖，他的身体被恶灵嗜咬，魂飞魄散。”我正自这样想着，耳边便传来国师冰冷的话语。

    “那……”那独孤紫夜之墓，为何在此处？我只说了一个字，便住了口，有些话，不可问，不必问，当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

    “后来亲近独孤的拜月神女姬媚行悄悄收其残尸，草草葬于此处。”国师淡淡地说。

    我又问道：“师父，阿墨不解，既然师父每年在紫夜教主祭日来此扫墓，为何还任由着墓地如此荒芜，又不像人界那样立碑文？”

    师父慢慢站起来，一拍木条，木屑纷飞：“他杀了中天三千仙人，又怎配造墓立碑。”

    他负手看着远方，远山连绵，一望无限，“许多人以为躲在阴影里就安全，却不知道鬼魅最喜欢的反而是阴暗处杀人，了无血痕。人界的聪明人懂得趋吉避害，懂得自保，懂得隐忍，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可是，冥界要那些琉璃蛋似的聪明人何用呢？”国师转回目光，看着紫夜教主之墓，长叹一声：“世间有一些苦难，必须直面以对，必须以身相抗，披荆斩棘，如此，才配屹立于天地之间。”

    是啊，就像师父，调度六界，屹立于天地之间。

    我站在墓边，想着这个前世的师父所激起的天地风云，又看着这个来祭拜他的人，说出一句激荡人心的话，此刻忽然觉得，过去以往的所有事，都不再重要。在这两个运筹天地、叱咤风云的人身边，什么事，都微不足道。

    静了好一会儿，国师才问：“阿墨，你知道国师一职为何调度六界？”

    “嗯……受命于天？”我小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