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回 脱胎换骨5

    我低垂着头，无比温顺道：“师父，您有什么需要弟子做的么？”

    塔窗外夜风瑟瑟，花叶簌簌，似酝酿着一场大雨。

    他淡淡道：“你抬起头来。”

    “是。”我顺从地应声，慢慢仰起脸。

    殿中的亮光一寸寸漫过我的脸。剑阁灯火下，师父的眼睛里映出些许忽明忽暗的火光，他依旧平静地看着我，眼眸中却涌动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你长大了很多。”

    我注视着地上师父的影子，他那原本清奇的身形此刻显得有些僵硬。低垂下眼，声音一如静水般平和，“托师父洪福，弟子才能在中天平安康健，当年若不是师父相救，弟子早已魂飞魄散了。弟子在此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他从榻上起身，缓步踱到我面前，一如往昔修长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扶我起来，慢慢道：“你不用谢为师，这些年你独自待在白寒潭，为师没有照顾好你，着实让你受委屈了。阿墨，其实，你如今不用这样跟为师说话的，你仍然可以像从前一样——”

    我站在他身前，师父此刻背着光，在我眼里面目模糊。可他的样子因为想念了太多遍，已经刻在我心底最深一处，怎么也无法忘怀。

    我淡然微笑了一下，依旧垂下头，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时间长了，背脊微微有些酸涩，“师父说哪里的话，从前都是弟子刁钻跋扈、任性妄为，才致使帝姬受伤、使师父为难，一切都是弟子的错。现在弟子已痛改前非、幡然悔悟，往后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还请师父放心。”

    “……你能这么说，为师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好了……你在此好好休息吧，为师还有其他的事，就先……”

    “不，师父，弟子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还是先回自己的寝殿去吧。师父有事，弟子不打扰了，弟子告退。”

    我得体地向他行了一礼，捋顺了衣角的皱褶，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门打开时，一阵冷风扑入，吹起我的长发和衣袂。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我飞快地垂下头，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谁。

    我缓缓跪下磕了一个头。

    “李宝墨，你还真被放出来了？”妙风仙子的声音依然冷漠刻薄，丝毫不顾忌师父的存在。

    我应声抬头，早料想到身在神宫，难免会遇上这样的难堪，反而处之泰然，笑了笑，“嗯，放出来了。”

    “起来吧。”她冷声开口，五年不见，说起话来更是威势凛凛，不愧为中天国师的师妹。

    我缓缓起身，倒退了两步。我并不想惹她，垂下眼不去迎视她挑衅的目光。想起五年前在神宫外苦苦哀求她救命的那一幕，现下反而习惯了她这样心高气傲的态度。

    “时间过得可真快，本仙还记得第一次和你相遇的事，如今想来真是恍如昨日。”

    “是啊，仙子一如当初风采出众。若无事，弟子这就告辞了。”我惊颤地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塔中的旋梯。

    我似乎能感觉到师父和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后注视着我，追随着我，但我没有再回头。

    时间过得快吗？

    我的五年……漫长得犹如一生一世。

    ……

    走出九重白塔，有轰然的雷滚过深重黑暗的天际，轰得耳根发麻。我心里也仿佛滚着惊雷，蓦然一阵疼痛。

    回过头去看，大雨如烟，周围群山无不笼在夜色里，如浓墨染就。天空，真辽阔啊，在白寒潭的时候，从山脚往上看，我只能看出被群山切割出来的那么一小块天，有时望啊望，同一片云好久才能飘过。

    九霄城的殿宇楼阁，此时灯火明灭涌动。隔着雨幕，那片光亮在湿漉漉的青石地面上投下一片昏黄的浮光暗影。

    我没有幻化出伞，任由大雨哗哗如注，仿佛鞭子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微微地疼。身上的衣衫全湿透了，粘腻在肌肤上。

    然而我浑不在意，也不觉得累，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生怕一放松，就要管不住自己撒腿跑起来。

    五年了，我再次走上太上神宫的清幽小径。可这一刻，我只觉得心里的孤寂，比身处白寒潭更甚，在漫长岁月的更迭中从来没有这样落寞到彻骨！

    我一步一步踏在潮湿的青石砖地上，平金绣花的鞋子，重重瓣瓣的金线绣着梨花，此时被雨水浸得透湿，却在明灭的灯火中却透出瓷一样的细腻青色，仿佛真有梨花盛开出一朵青白来。只是，天意拨弄，一错再错，终究梨花如雪空寂寞。

    迎着夜雨，我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白寒潭囚禁的点滴缓缓从我心底清楚地流过，眼前太上神宫的夜雨喧嚣就好似海市蜃楼，猛然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紧紧攥起湿淋淋的袖子，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寝殿而去，不然就只剩下一双空手，哪有勇气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