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沧海桑田
白若鬼打算离开那日，艳阳高照，多天的积雪化了大半，远远可见泥土中缕缕青色。 王湘云的身子见好，已经可以抱着孩子到处走动。 白安听说村子里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天花乱坠极为传神，引得不少人前去馆子里听书，便也想拉着老婆孩子一起去。 与老婆商议好后，白安来到白若鬼门前，敲了敲。 此时，白若鬼已经收拾好包袱，打开门见到王安，眼神颤了颤，正欲开口说道别的话，王安先道：“若鬼啊，村子里前些天来了位说书先生，据说特别能说故事，我正想和你娘带着你弟弟去听一听，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听故事？白若鬼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常去的百里小生馆。要知道，她也是个书迷啊！ 想与爹娘听完说书再离开也不迟，再急也不差这一天。 白若鬼高兴道：“嗯！我也要一起去！” 于是，一家四口准备了一番，齐齐走出了家门，奔向村子里唯一的馆子。 说书先生是个满脸络腮胡子之人，虽说是个男子，却有几分女子的妩媚。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说书人开了口。 “今个，咱们就来说说十年前发生的故事！一件骇人听闻、名震六界的事！” 以往听的都是至少怎么也一千年前的故事，因为那些个故事经历久远，被各路写书人写得更为完整。今个却是要说十年前这么近的事，大家一时间兴趣盎然，猜想着，不知是不是自己知晓的事。若是自己知晓的事，又能不能从这个说书先生口中听出别的真相来。 白若鬼亦是竖起了耳朵细听，满脸写着兴趣。 在一阵较为哀伤沉重的乐声中，故事于说书人口中拉开了序幕。 “想必大家都知道，昆仑山脚下，有一名为仙人镇的村镇。出了仙人镇，往北一直走，会遇到一个叫陶源沙镇的村镇。陶源沙镇旁边，坐落着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这个小村子又偏僻又穷苦，笼统也只住着二十来户人家。但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小村子里。” 说书人道着喝了口茶，与此同时，音乐再次奏起。 说了这么个开场白，已经有部分人知晓是个什么故事了，但并未因此失去兴致，反而更加期待。 白若鬼则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暗想，这不会说的就是她在被大火烧毁全身后被夏侯云兮送往的地方的吧？亦是在那个地方，她见证了灵蛋的死，在面临绝境时被尊上收为徒弟。那些事，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其实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音乐止，说书人接着说道。 “十年前的某天，这个小村子里突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一位是妖界第四妖王，子彝！一位是食其血可获千年修为、吃其rou可或不死之身的万兽之王！比起这两位大人物，这第三个人就有些不足为道，只知其名为白若鬼，乃是昆仑虚私塾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 座下一片哗然，不少人的目光，甚至说书人的目光，聚在了同名为白若鬼的那黑衣少女身上。 白若鬼眼神抖了一抖，又抖了一抖。什……什么意思？难道这个故事是在说她么！难道她在那个村子里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年！难道她已经离开人世十年了！！！ 可，她明明清晰地记得她只在十二仙道里呆了十天，回到人世后也不过半月！如何已经过去了十年！ 是她记错了时间，还是时间抛弃了她！ 故事仍在继续讲着。 “……蜀山掌门得知兽王的存在，义不容辞地奉了上古盘古大神的遗训，来到这个村子里斩杀兽王。那一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蜀山掌门用尽毕生功力，集合门下三百名精英弟子的力量，在精密部署下，终于将那万兽之王斩杀！岂料，岂料啊！福祸难料！蜀山掌门与门下三百名弟子，却是惨死于那白若鬼手中！要问那白若鬼一平平凡凡的学生，如何杀得了蜀山掌门，这又要追溯到她身上的神之火了。神之火，乃是……” 接下来的故事，白若鬼没有听下去，回过神时，她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书馆。 平生第一次没有听完故事便走出书馆。 她的脸颊上，满是血泪。眼前一片血红模糊。 突然手被人拉住。 白若鬼回过头，擦了擦眼上的血迹，方看清，正是那位说书先生，可眨眼的瞬间，那位说书先生满脸的络腮胡子不见了，却是变成一个清透漂亮、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落下。 白若鬼呆呆地看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那张本是自己模样的面孔。 魔界夜叉，千面红幽，亦是她曾经的老师，曾在她刚入私塾时借了她的模样，故而一直拥有着她原本的模样。 白若鬼下意识地抬起手摸起自己这变了样的陌生的脸。不由，身子发抖。 十年时光流逝，世间已是沧海桑田，而她也彻头彻尾地变了模样。 红幽道：“白若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白若鬼苦苦一笑，可明明对于她而言，分明昨日才见过，如何是好久不见！ 红幽随手剥落了白若鬼头上的黑色丝巾，当看到那魔尊的标记时，眼眸颤了颤，喃喃：“果然……”下一刻，她已经跪在地上，万分恭敬道：“魔界夜叉红幽，拜见魔尊！” 万魔都有感知魔尊的能力。红幽亦不例外。她便是在几日前路过附近偶然感知了魔尊的气息，故来了这里，没想却是遇到了失踪了十年的白若鬼，又从白若鬼的身上嗅到了魔尊的气息。 白若鬼连忙将红幽扶起，道：“我只是继承了魔尊之名，但有名无实，老师万莫见外！” 隔了十年，竟然还能听到有人叫她一声老师！红幽心头震颤，眼眸一红，大叹了口气，问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上任魔尊呢？” 白若鬼将丝巾重新系在头上，往回走了几步，道：“你随我来。” 回书馆的路上，红幽又忍不住好奇道：“白若鬼，十年前，你当真杀了蜀山掌门和那三百名蜀山弟子吗？我至今也不能相信你能做到这样的事来！还有墨清明收你为徒的事，以及墨清明死去的事，都是真的吗？” 面对这些问题，白若鬼一个字也不想说。突然，她停下脚步，愣住，犹如被天打雷劈了一般，几乎将眼眶瞪裂，猛然转身扼住红幽的脖子，阴冷至极的声音低吼道：“你说什么？墨清明死了？！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红幽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只是……听说……” “听说？”白若鬼松开手，冷笑，“如何会有这么荒唐的听说！”眼前第不知多少次浮现那白衣。一个突如其来的念想轰炸了她的一切：他为她挡下那一剑，如何会没有事！ 她一直以为他很强大，强大到根本不会受伤。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在他的生命里，永远不会有死这个字。 可此刻，她却是怕了。 如果……不，没有如果，永远不会有这个如果！ 这一刻，白若鬼只恨不得立马回到昆仑殿找墨清明。 白若鬼终是冷静了下来，沉默中带着红幽来到书馆门前。 书馆里听书的人还在等说书先生回来继续讲故事，无奈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先生回来，正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安夫妇见白若鬼带着一个奇怪的白发女子走到面前，好奇地将那白发女子打量了几番。 不等王安夫妇疑问，白若鬼已介绍道：“爹，娘，这位是我的朋友，名叫红幽。她也是弟弟小黑前世的朋友。” 王安想，神仙的朋友，自然也是神仙了！而且还是儿子前世的朋友，缘分可是不浅啊！ 夫妇顿时都极为喜欢起那白发女子了。 白若鬼接着与红幽介绍道：“这是我爹白安和我娘王湘云，这是我弟弟白小黑，也就是君华哥哥的转世。” 一听君华二字，红幽便晓得是指上任魔尊九重君华，当下极为震惊，细细看向那夫妇怀中的婴儿，只见婴儿沉冷的目光也在打量着自己，那神情，确实和上任魔尊很是相像！ 白若鬼接着道：“眼下我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照顾君华哥哥转世的事，交给红幽老师，应该没有问题吧？” 红幽怔了怔，既是魔尊旨意，她如何能违背，连忙道：“没有问题！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直到我死去。” “死去不必。你只需等到他长大成人便可。” “是！” 曾经毕恭毕敬的师生，如今地位上下颠倒，彼此都有些奇怪，却也都没觉得哪里不妥。 白安夫妇一听白若鬼要走，不舍之至。 王湘云眼里含了一层水雾，叹道：“你为什么要走？是因为我们夫妇俩哪里怠慢了你吗？” 白安连忙训道：“臭老婆子，胡说什么呢！若鬼是个神仙，怎可一直留在凡间？必然是有大事要回天上的！” 白若鬼羞愧不已，按住王湘云的手道：“娘放心，我走了，还有红幽老师代我照顾您和弟弟。她是弟弟前世的朋友，定然会尽全力守护你们。你们且放心。” 即便如此说，又如何能安慰得了这难以割舍的情。 只是，那个人，和未来，比起眼前更为重要，比她的命还重要。 白若鬼虽是继承了魔尊之位，却真的空有其名，身上一丝修为都没有，如同平常凡人，只能徒步离开。 说来，白若鬼自己也奇怪，都道是食万兽之王血可获得千年修为，自己明明是因吃了灵蛋的血活下来的，却为何仍然一丝修为都没有。 或许，那些修为全都用来保命了吧。 行了三四日。 白若鬼想这番徒步走下去，得走一个多月才能到达昆仑虚。而昆仑虚巍峨的山脉，攀爬不得，只有飞上去。 苦恼之际，行到一客栈前。 肚子确实饿了，白若鬼捏了捏包里零星的几个铜板，走进了客栈。 要了一些茶水和两三个包子，老板不给座位，她只好坐门口吃。 突然，一个人影路过身边，熟悉的气味令白若鬼不由好奇抬头望去。 只见，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与她一般的一身黑衣，腰间还挂着诸多丁当作响的宝贝。那女子的面容，好生熟悉！ 白若鬼想起了小时候为偷改生死簿闯地府路上被人贩子绑架之事，以及被小黑附身后爬太白再度遇到的少女。这个少女，定是那盗墓贼花落影了！ 真是好巧，一愁恼爬山之事，便遇上她。这次，也许还可找她帮忙。 白若鬼拍了拍身子，站起时，又一股奇怪的感觉涌来。 是妖！三四个妖族的人正往这边赶来！ 白若鬼出神时，只见那四个妖族之人已经走到跟前，路过她的身旁，径直走入客栈。 下一刻，只见鸡飞蛋打，客人四处奔逃之景。 那四个妖怪露出狰狞模样，将花落影逼到了墙角，威胁道：“再不把我妖族宝物交出来，休怪我们四兄弟不客气了！” 花落影随手掏出一个东西，抛到空中，大喊：“给你们就是了！” 当妖怪争抢着那抛来之物时，花落影身子一晃，大步跑出了客栈。 白若鬼连忙跟上。 不久，那四个妖怪发现花落影给他们的是个假货，咬牙切齿地追来。 花落影跑了许久，才发现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身影，吓了一跳，一边跑一边向后面的人问道：“你，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怕被连累一起成为那妖怪口中食物吗？” 白若鬼如今已不是从前的模样，花落影自然认不出。 白若鬼诚实道：“我想爬山，不知jiejie可有飞行的宝贝了？若是jiejie能助我，他日我定当回报万分！” 花落影气呼呼道：“我如果有飞行的宝贝，还用得着这么苦命地跑吗？”突然想起了什么，变得更加气愤，“我曾经确实有一件可以飞行的毯子，无奈被一个叫白若鬼的小破孩拿走了！” 白若鬼一愣，“她，她怎么拿了你的毯子？” 花落影道：“那毯子认了她作主人，可不是成了她的毯子，不就是她拿了！” 原来是这样啊！白若鬼大喜，心头呼了一声：万里红！ 花落影继续跑，突然感觉上空一阵清风，抬起头，只见那个原本跟着自己的少女已经坐在了她曾经在皇陵偷的飞毯上。大惊！ 白若鬼伸出手道：“需要我载你一段路吗？” 花落影毫不犹豫地翻身来到飞毯上。 飞毯加速行驶，下一刻，将那追来的四个妖怪远远甩开。 “花jiejie是拿了妖怪的什么宝贝，竟让妖怪如此穷追不舍？”白若鬼好奇问道。 花落影瞅了瞅白若鬼，得意道：“你猜我多大了？” 白若鬼一头雾水，看花落影的模样，十五六岁，正想说出猜想，突然愣住，不对，明明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前，花落影就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可她怎么看也没有一丝成长变化啊！难道她也修仙不老了？ 花落影见白若鬼一直不说话，耐不住性子，解释道：“其实我都快三十岁了！是不是不相信？其实，多亏妖族的这个宝贝，是它让我长生不老的！” 白若鬼终于明白花落影所偷之物了。 花落影上下打量了一番白若鬼，蹙起眉头道：“话说，你是谁？和白若鬼是什么关系？又如何从白若鬼手中得到了这飞毯？” “我……我是……”白若鬼突然恐惧起来。 她，是谁？ 是白若鬼吗？可她如今的这副身子骨，周身的皮肤，眼睛，甚至这一头乌发，都是从一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