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谁主沉浮
茶慢慢地凉了。【】 太平耐心地卧在矮榻上,把玩着软枕上的流苏,等待宫人给她回禀消息。香炉里袅袅的轻烟渐渐变得稀薄,更漏也渐渐漫过了未时的刻线,外间却依然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宫人走动的迹象。 这些日子新皇接二连三地出状况,的确会让人感觉到意外;太后和太上皇那里迟迟都没有消息,想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让人无从下手的缘故。 她静候许久,忽然扬声唤道:“来人。” 一位宫人匆匆走进殿内,朝太平屈膝行礼:“公主。” 太平吩咐道:“你去太医署,对太上皇的侍医和太医令说:丹药当中含有重铅,万万不能再服用了。若是再有劝太上皇用药的,一律革职查办。”千年之后的那些书籍上写着,丹药中所含有的那种铅,实在是一样致命的毒物。 她停了停,又说道:“若是阿耶那里有什么回应,比如责问侍医或是更换身边的医者,也要马上来告诉我。”只要那里能传出来一些消息,无论是好是坏、是否同新皇和皇后有关,都比现在一片静寂、谁都不知道太上皇和太后预备如何决断好得多。 宫女应一声是,寂然无声地退出到殿外。 太平调整了一下姿势,依旧耐心地等待着外间的消息。香炉中的烟火已经渐渐熄了,外间的天色也慢慢变得昏暗。她没有等来武后和大明宫的消息,反倒等来了兵部尚书的一纸公文。 兵部尚书说,那些吐蕃来的客人们,已经全部交由金吾卫看管。至于她太平公主辖下的右威卫,明日一早便会离京南下,奔赴剑南道,替土谷浑王收复失地。所以,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太平冷笑一声,将公文团成一团丢进火盆里。火盆倏然燃起了明亮的火光,又在刹那间熄灭,最终化作沉沉的灰烬,彻底飘散在微风当中。 外间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腹黑王爷的懒王妃。 太平抬起头朝外间望去,瞧见她最先派出去的那位宫人带着一位女官,匆匆忙忙地朝这边走过来。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却又很快地舒展开来,端端正正地坐在矮榻上,等候着她们的到来。 宫人领着女官,不多时便走到了大殿里,给太平道安问好。 太平略一抬手,道:“不必多礼。可是阿娘那里有了什么消息” “回公主话,天后震怒。”宫人低垂着头,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中书省的公文一到太后案头,太后立刻就打翻了茶盏,直骂李显荒唐。太上皇原本在旁边安睡,没过多久便被太后一句骂声惊醒过来,脸色也极不好看。” 宫人犹犹豫豫地抬起头,轻声说道:“公主,太后说了,您应该早日去洛阳。” 太平低低唔了一声,自语道:“阿娘是嫌我在这里碍手碍脚了么” “婢子不敢妄言。”宫人垂首道,“婢子从太后处带过来一位女官,太后想要对公主说的话,就由这位女官jiejie讲述给公主听罢。” 她说着,转头冲女官轻轻点了一下头。 女官沉声说道:“天后有命:太平公主即刻前往洛阳,不得耽搁。” 她的声音很低沉,有些像武后,一字一句转述武后那番话时,隐隐约约有着一些武后的威仪。太平听罢她那番话,禁不住轻轻笑了一声:“阿娘还是这么言简意赅。” 在这种事态尚未明朗的时候,便要立刻打发她去洛阳,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太平心念微转,点头说道:“我晓得了。烦请你转告阿娘,我今夜就收拾行李,过两日便回到洛阳去,替阿耶督造行宫,绝不耽搁。阿娘爱护之心殷殷切切,太平心领。” 女官应一声是,然后便施然退下了。 宫人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问道:“公主即刻便要回洛阳”在这样混乱且敏感的时刻,公主却忽然回了洛阳,那她们这些这些侍奉的宫人,又该要到哪里去 太平轻轻笑出声来:“阿娘的话,我总归是要听的。但在回洛阳之前,我总归是要”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为模糊,连她自己都听得不清楚。 宫人松了一口气。不是立刻回洛阳就好。公主在长安城多留一些时日,她们也能多一些保障。 “好了,莫要再纠缠这些事情。”太平略微放松了一些,询问道,“阿娘那里可还有什么消息比如说,她刚刚召见了谁,又驳回了那一道上述阿耶醒来之后,可曾说过什么话比如他对哥哥和嫂嫂的举动,持什么态度” 上一世李显登基、又被武后废黜时,高宗已经溘然长逝,自然不能发表什么见解。 但现如今,由于他提前禅位的缘故,李显懦弱且无能的品性被提前暴露了出来。虽然眼下宰相们仍然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但她昨天夜里可是听到了不少微词。 宫人垂首答道:“天后不曾接见过什么人,也不曾下发过什么文书,太上皇也是如此噢,方才天后传唤武承嗣进宫,说是有些话想要问他。” 太平倏然直起了身子:“武承嗣” 武承嗣是宗正卿兼东宫太子左卫率,武后忽然接见他,总会让人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我是涩女我怕谁。 她慢慢地躺了回去:“还有呢” “回公主话,没有了。”宫人垂首说道。 “那好,你下去罢。”太平挥了挥手,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宫人应一声是,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宫殿外头。 等她走远之后,太平才起身整理了容妆和裙裾,披上披帛,朝武后的寝宫走去。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路上隐隐约约多了一些灯盏,似乎是引路的黄门和女官。她思忖片刻,缓步迎上去,和来人打了一个照面。 但仅仅是一个照面,她便已经隐然感觉到心惊。 对面站着三位面容相似的男子,一个是武承嗣,一个是武三思,最后一个是武攸暨。 很显然,能在这种时候传召武氏族人进宫的,定是武后无疑。但武后为什么会一口气传召三个人进宫,即便是对母亲知之甚详的太平本人,也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太平停下脚步,等那三个人给她行礼之后,才微一抬手,道:“不必多礼。今天天色已晚,你们三位”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笑道:“倒是有些雅致。” 武承嗣连称不敢。武三思飞快地抬头望了太平一眼,表情渐渐变得若有所思。武攸暨竭力将自己缩在武三思的阴影后头,似乎是怕太平,又似乎是要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太平目光掠过武攸暨和武三思,最终停留在了武承嗣身上:“阿娘对你们信任有加,这是一件好事。武卿我是指左卫率武卿,今日我宫中来了一批客人,你可晓得么” 武承嗣摇头说道:“臣并不知晓此事。” “不知”太平轻笑出声,又缓缓点头说道,“你若是真不知道,那倒是一件幸事。好了,我也不阻碍你们出宫,若是宫门落钥,反倒是累得你们受罪。至于你” 她望向武攸暨,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愿你我永远不要有交集才好。” 武家的三个人很快便走出大明宫,远远地看不见踪迹。太平一拂衣袖,缓缓向武后寝宫中走去。没走一步,她的步子就沉重一分。那些本该被尘封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昏暗、压抑、冰冷,还有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她紧紧地抿了一下唇,手中捏着冰冷的印信,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该还的,她会一样一样地去还;但是武家,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去沾。无论武承嗣、武三思、还是武攸暨又或是武攸宁武宜但愿她的阿娘不要过分坚持才好。 太后的寝宫到了。 太平定一定神,缓步走上朱红的台阶,在宫人们此起彼伏的问安声中,推开了武后寝宫的大门。门板在她手心里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如同秦王破阵曲的前奏一般晦暗低沉。 她伏跪在珠帘之外,一字字地说道:“天后容禀,太平有要事相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