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麒麟之劫
…… 东京汴梁,地处豫东平原中部,全城连亘数十余里。从内到外共有三道城墙,其外城多为百姓安居之所,内城皆是王公大臣所在,核心地带即是皇宫禁地。 汴梁城四面驿道通达全国,无数商旅日日夜夜汇聚而来。汴河两岸更是商甲云集,两旁阁楼即便三更时分,照样灯火通明。有文人墨客曾作诗一首: *春笼瑞霭贯都京,车水马龙万象盈。* *极目河川烟浪阔,果然入世武陵城。* …… 四月初九,黄昏将至。街市行人川流不息,两旁茶坊酒肆喧闹非常,街边戏曲评书早已高棚满座。——在这繁华中心,行人脚步自然受限,也只得路边几座豪华酒楼略为清静。 汴河街边,一名黑袍瞎眼术士正挺身坐于石墩,左手扶着一面黑色布幡,上书“鬼神测”三个苍劲狂体。如若绕到他背后,就会发现,其布幡后面另有一行小楷:“血剑横空染凡尘,玄天魔血战穹州!”——这是一个预言,一个大家都认为无稽之谈的预言。 就像当前一样,一个前来求签的富家公子被“鬼神测”算了一卦。但他不信,大声嚷嚷道:“笑话!本公子向来福大命大,岂容得你胡说八道?” “鬼神测”却匆匆收拾行囊,急声道:“贫道也不收你钱了,劝你‘现在’立刻返家,不然定遭血光之灾!” 那公子却不肯罢休,拉着他的布袋喊道:“你给我站住!我最讨厌你这种骗钱的神棍!……咦?还想跑?你站住……” 此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这种街头闹剧看得多了,谁也没空关注这种无聊事。 只有一人除外! 对街“牡丹楼”上,一位临窗食客偏着头,饶有兴致的观赏这出闹剧。正觉好笑,突然三条灰影从西面大街逃窜而来,在人群中慌乱地穿梭着,仿佛在逃避官府的追捕。刹时间,他们已来到楼下,而那喋喋不休的公子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只见寒光一闪,那公子惨叫一声,当场血溅街头。紧接着,那三条灰影已经撞开行人,“卟通卟通……”跳下了汴河。 “鬼神测”早已让开一旁,低头对着地上的尸体摇了摇头,叹道:“赐言泄天机,奈何难入耳!” 说完,眨眼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牡丹楼”那名食客亲眼目睹了一切,筷箸上的菜肴“啪”的一声掉在桌上,背脊感到一阵阵麻凉。张开的大嘴,一时也忘了合上。心里忖道:如此神算,堪称举世无双。不行,我一定要去拜他为师! 同桌好友见他吃惊模样,也都探头朝窗外看去。此时“鬼神测”早已不见了踪影,街上却是人头簇动,有人大叫道:“哇呀……死人了,死人了!” 又有一个声音叫道:“你们快看……华公府好像出了什么事?连龙侍卫都亲自出马了!” “什么?龙侍卫亲自出马?在哪里,在哪里……”牡丹楼上的食客纷纷倚身观望,果然又见两道紫色人影飞过行人头顶,斜斜贴着右面的阁楼纵跃而来。 当他们发现街中心仆了一具尸体,立即落回地面,迅速拦住旁边一个行人盘问。那行人倒是非常主动,甚至还露出了激动之色,指着汴河“叽哩瓜啦”说了一大通,显然对“龙侍卫”怀着无比的敬仰。 于是,二位紫衣人望着滚滚汴河,低声商议起来。片刻,二人各奔东西,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牡丹楼”上,一名洒脱的白衣文士悠然问道:“龙护卫是何许人也?” 众人皆异:“京都八剑之首你都不识?你真是枉来一趟京城了。” 有好心人解疑道:“八剑是指——‘封江冷雪,雷云金龙’。其中龙侍卫名叫龙天河,是华公府的首席护卫!” 那文士正自诧异,后街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一队带刀护卫拔开人群,迅速赶到了现场。但他们根本不理街上的尸体,只是询问路人,是否看到几名歹徒背了一名小孩逃窜? 众人心中有异,却见一片sao动从西街蔓延而来,侧头看去,只见远处一栋壮观的阁楼冒起了冲天火焰。看方位,竟是“红月会馆”着火了。随即,汴梁城立刻关闭了城门,一队队军士严厉盘查起过往商客。有好事者开始打听朝庭发生了什么大案,竟使整座京城为之震动…… 未几,官府陆继传来两个坏消息: 其一,百姓爱戴的‘华公府’,突遭刺客袭击。华府年仅六岁的小公子,在“红月会馆”看戏时被掳。有人估计他们是冲钱财而来,但有人却分析道:“华国公”身为枢密院正使,掌管天下兵符,相当于全军统帅。竟有人胆敢向华府动手,显然与国防有关,此等用心,昭然可见! 其二,不一刻“华公府”果然对外宣称,小公子不幸遇害,凡举报刺客行踪者,赏银五千两…… “轰”的一下,城内百姓一片哗然,他们深深感受到华公府的决心,竟忍心抛却骨rou亲情,誓死撼卫社稷安危。街上一名老妇忍不住泪盈满眶,悲声道:“为何……为何连这么可爱的麟儿都不放过?” 要知道,华公府的小公子虽然年幼,但他时常陪同侍卫出来看戏,见到街上百姓,经常主动上来叫声伯伯婶婶。这么可爱的娃娃,竟被刺客所害!如何不让人心痛?……更何况,“华公府”数十年来坚决抵御外族侵入,让中原免受战事sao扰,全国上下,都对“华府”有着崇敬之情。这时忽闻华府出事,全城百姓一片愤慨…… …… 且说“华家”九代单传,膝下唯一的孙儿年仅六岁,生得玉琢般可爱。平时格外调皮好动,奉为全府的“小祖宗”。此次被人掳走,不仅华公府一片悲戚,就连当今圣上都被惊动。故而,全城立刻封锁,直到三更时分,汴梁城仍处于喧闹之中…… 夜色深沉…… 城南二十里外的山林中,一阵清爽的山风吹过,这里环境倒格外安宁,与城内的气氛恰成对比。山顶的关帝庙内,正有十几位行脚商人围在一起,中间架着篝火,半晌都无人出声。供台上,正燃着两盏残旧的油灯,昏暗的光线,扑朔朔照在金漆剥落的关帝像上,更添几许诡异之象。 众行脚商人看似安静,但表情却甚为急燥。其中一名虎背大汉终于按捺不住,突然大声道:“楚二哥在搞什么鬼?怎么现在还不返回?” 一个气度非凡的髯须客笑道:“老六,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急燥的性子?做我们这行,千万要沉住气才行!” 那虎背大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道:“大哥!……我还从未坏过什么大事吧?这都是你指导有方!我……我去看看隔壁的小娃娃!” 髯须客点头道:“也好!你顺便叫老七出来商量一下行程,他是本地人,可以省却许多麻烦!” ……在隔壁的破厢房内,果然还有两人。 一个面容枯黄的瘦削汉子,正懒洋洋地靠在炕上,饶有兴致地守着一个小小孩童。 只见那小孩约莫六岁模样,撒开两腿坐于地上,嘟着小嘴十分可爱。手里正摆弄着一盏灯座和一块砚台,总想把圆形的灯座,嵌进那块方形的砚台凹中。身上华丽的衣裳,早被他整得乌七八糟了。 那瘦削汉子不时发出嘿嘿笑声,觉得这小娃娃实在太可爱了,心想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这么白痴啊? 地上的娃娃听到他的笑声,抬起脏兮兮的粉脸,嘟着嘴撒娇道:“我要吃果果嘛!” 那瘦削汉子一愣,这已经是小娃娃第八次央求他了。心里不免有气,这么晚这小家伙还不睡觉,硬是要这要那,真让人受不了。于是板起脸,正想教训他几句,外间却传来了叩门声。一名虎背大汉推门进来道:“老七!小娃娃没闹吧?……老大叫你去商谈一下路线,华公府势力不容小视。” “我要吃果果……”玩耍中的儿童抬起头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撒娇道。 那虎背大汉哈哈笑着:“这小娃娃挺好玩的……” 瘦削的汉子立刻笑道:“怎么样?六哥!……你来守着他吧!” 那虎背大汉却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最怕小娃娃了!……老大正等着呢,不要管他。” 老七点了点头,两人甩下孩童,关门,走出了厢房。 那孩童自管又低着头玩起了砚台,等他们去得远了,突然抬起那可爱的粉脸,一双眸子里闪着灵动的光芒。回头见床边立着一根竹竿,于是爬过去抓在手中,抬头望了望墙上的二扇木窗,只见木窗只用一只木栅卡着,于是踮起脚,用竹竿艰难地顶着木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木栅顶开,可惜窗户年久失修,卡着窗椽,怎么也捅不开来。 小娃娃终于累了,喘着粗气,傻傻地看着窗户,嘴角一扁,就想放声大哭。但不知为何,却强行忍住了泪水。 夜已深沉,小娃娃终于困了,回头却见坑上什么都没有。这四月的天气,夜里仍然有些寒冷,没有摭挡之物,实在难以成眠。他嘟着嘴东张西望,见墙角有一垛高大的禾草,于是扒开一道缝隙,钻到了草垛里。 这时果然温暖了很多,草垛正好可以勉强摭住他那幼小的身体,于是卷起身子,眼皮渐渐抬不起来。头一偏,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一朵乌云慢慢摭住了繁星,山风也渐渐加紧,树林里响起了“哗哗”之声。 这时,前殿十几个行脚商人正聊得兴高采烈,为首的髯须客呵呵笑道:“好!……就这么办,我们这次经茺州,过大名府,再把小娃娃送出雁门关。到了那里,会有大队人马接应我们。干完这一票,大家就回去好好休息半年!” 虎背大汉叫嚣道:“老大!这次你可要说话算数啊,不要半路又把咱们这些兄弟招集回来了……” 老六也掺和道:“就是,就是……” 那髯须客嘿嘿笑着:“这次绝对算数!雷打不变!” 虎背大汉立刻兴奋地站起来道:“来来来……大伙儿先喝上几碗烈酒,预祝咱们金银到手,事事顺安!” 关帝庙内一片火热,一个放哨的伙计却突然推门而入。一阵大风贯入庙门,将供台上的两盏油灯“卟”的一声吹灭了。殿内的纬帐,也被劲风吹得瑟瑟作响,中间的篝火,更是被吹得灰尘四起。一付山雨欲来的兆头…… 那放哨的伙伴大声道:“老大!起风了,恐怕还要下雨。今晚到底走是不走?”话刚说完,一道闪电猛然照亮夜空,随之而来就是“轰隆隆”的雷声,真是风云变色,惊悚人心。 一名八字须的汉子“豁”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风云变色,大事不妙……” 虎背汉子原本喝得正爽,这时怒目对放哨的伙计吼道:“你这是放什么哨?还不给我滚回去?” 髯须客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看户外漆黑的夜空,骂道:“奶奶的!老二看样子回不来了,大家准备,我们立刻上路!” 十多人迅速收拾行囊,只听“当”的一声,谁的钢刀不小心从包裹里掉了出来,吓得那名伙计赶紧把刀藏了起来。还好大家只顾着收拾自己的物品,都没空对他喝斥。 眨眼间,所有人都把东西收拾停当。可是,外面的暴雨却比他们来得还要迅速。先是飘进几滴水珠,转眼就是倾盆盖下。呼啸的山风,夹着黄豆般雨点直扑殿内,瞬间湿透了整个空间…… 突然,老七从厢房里冲了出来,脸色苍白地喊道:“大事不好了,窗户被人撬开,小娃娃被人救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顿时大变。几名兄弟冲进厢房一看,果然不见了小娃娃的身影。只有木窗被风吹得“咣咣”作响,地面早被大雨淋透,依稀可见几个脚印从上面走过。 “铮铮铮铮……” 所有人都抽出兵刃,惊慌地四处查看,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在他们的兵刃上,格外触目惊心…… 髯须客当机立断,大声喝道:“快撤,官兵恐怕就要到了!” 冒着大雨,十几个行脚商人纷纷踹开窗户,从四面八方窜了出去,配合得非常默契。他们刚刚在庙外集合,远处山路就远远跑来三个黑影,暴雨中,彼此都看不清来路,好在对方首先发话道:“大哥!……是你们吗?” 髯须客怒道:“老二你搞什么鬼?到现在才回来?” 后者喘着粗气道:“我……我们,呼呼……官兵朝这边搜过来了,我们只得绕道而行……” 正解释着,一道强烈的闪电劈在不远处,随即一阵“轰隆隆”雷声响起,把老二的声音完全盖了下去。 髯须客猛一挥手,冲兄弟们喊到:“大伙儿快走……” 二十多人慌忙冲进树林,犹如丧家之犬,眨眼就消失在密林之中。 不远处,刚才被雷电击中的地方,突然亮起了一片红光。远远看去,就像追兵的火把。髯须客没空多想,带着兄弟们就朝陈留方向逃去…… 暴雨倾盆而下,轰鸣的雷声响彻云霄,天地为之动摇。 但是,这初夏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半个时辰不到,大雨就渐渐平息下来,到了下半夜,透过乌云竟能看到点点星光…… 人去楼空,关帝庙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除了不时传来“呱呱……”的蛙声外,哪有所谓的追兵?倒是厢房里的柴禾堆发出一阵阵瑟瑟之声,凭添一丝异样。 都说儿童的睡眠雷都打不醒,看来是真的!——这雷声没把小娃娃吵醒,倒是一泡尿撒在裤子上,把他给冰醒了。小娃娃醒来后,发现自己独自处在黑暗之中,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这次再想入睡,只怕有点难了。 透过窗户,小娃娃惊奇地发现,窗外有片暗淡的红光,这在黑暗之中,对他绝对是种诱惑。于是不顾三七二十一,奋力爬出草垛,打开厢房冲了出去。经过正殿时,只见“关二哥”威猛的身影立在殿中,顿时吓得他半死,连忙跌跌撞撞夺路而逃。 出了庙门,小娃娃一边奔跑,一边惊恐地四处张望,嘴里还发出“呜呜呜”莫明其妙的声音。那可爱的稚气一览无遗。 前面的红光看起来很近,但跑了很久却找不到确切的地点,不一刻就彻底陷入了山林之中。本想返回关帝庙,但一想到庙内还立着一个威猛的身影,哪里还有胆量回去“送死”?在他想来,前面的红光或许才是唯一的出路。 穿过一片荆棘,又爬过了几块崎岖的荒地,小娃娃完全迷失了方面。他只知道,“不远处”的红光就快到了,以至于身后跟了几条凶狠的野狼,他都没有发现。 又向前钻了十几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嗷呜”的狼嚎声,那几条野狼竟然不再跟来,只是站在原地,发出一声声长嚎。这情况有些异样,但小娃娃却毫不知情。只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光秃秃的土包包,他感到爬不动了,于是干脆趴在了上面…… 这时,他发现周围的光线比树林里亮了很多,心里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放眼看去,才发现身边全是无数个土包包,在这幽暗的荒野中,显得十分诡异。可他出身豪门,又怎知此地有何不妥?反正后面的狼群没有跟来,于是撒开两腿,坐在土包包上喘着粗气,睁着可爱的眸子四处张望。 终于发现,一直引自己过来的红光,就在不远处的“土包包”旁,虽说近在咫尺,但光线却反而暗淡了许多。一阵阴风从侧面刮来,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战。不一刻,周围又飘起一丝丝黑烟,景色在不断变化着。在这种情形下,不远处那红光却依然如故。所以,他挣扎着爬将过去,想得到一丝借慰…… 爬了没几步,就见前方的地面裂开了一条深沟,而红光正是从裂缝深处散发出来的。但前方的黑雾更浓了,仿佛要阻止他接近那片红光。胸前的‘七龙玉佩’立刻闪了闪,发出了微弱的白光…… 他不明白自己的玉佩为何会发光,也不明白身边的寒雾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前方的红光一定会保护自己,于是加快了速度,希望立刻来到红光的身边。 这时,他突然听到耳边传来阵阵哀嚎声,阴风阵阵,前进的阻力增大了数倍,而胸前的玉佩更加明亮了。好不容易,他终于来到了裂缝边缘,只见下面躺着一枚精致的手镯,其外表散发着暗红光泽,不时还浮现出一丝丝雷电波纹。最让他振奋的是,这手镯竟然可以逼开周围的寒气,使人有种温暖的感觉。于是想爬下去拾起,但胸前的玉佩突然“啪”的一声炸成了粉碎,跟着全身一颤,一股阴冷的寒气钻进了自己体内。 所有一切,仿佛全都静止下来…… 眨眼间,小娃娃的身体就变得僵硬无比,皮肤竟然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仿佛听见体内好像有人在嘲笑自己,那飘渺的笑声摄人心魄,让他非常难受。不一刻,意识渐渐变得飘忽起来,感觉身体越来越不属于自己了。终于,他硬梆梆地摔下了深沟。 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他看见那红色的手镯就在自己面前,可此时偏偏全身动弹不得,仿佛被他人控制。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际,却见那红色的手镯凭空升了起来,并且轻轻落在了自己掌心。突然一阵酷热从手掌传来,小娃娃惊恐地发现,那只精美的手镯迅速熔化,慢慢渗入了自己的手掌。 紧接着,一股热气开始涌动,从左手开始蔓延,一寸一寸收复着他那僵冷的躯体。他听见,体内有个声音在狂叫着:“快……快把手镯扔掉,快把手镯扔掉!啊……” 小娃娃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体内正有一热一寒两种气流不断冲撞。而那澎湃的热流明显胜出一筹,誓要把体内所有寒冷驱逐出去。于是,他只感到身体忽冷忽热,渐渐地,终于在寒热交迫中失去了意识…… 如果有人胆敢走近这片乱葬岗,就会发现这里凝聚着一层层寒雾,深沟里有个儿童全身散发着淡淡红光,迫得寒气不得进袭。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次日才缓缓褪去…… 日出东方,天空一扫昨日的乌云,蔚蓝的晴空下,只有几片白云悠闲的飘荡。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到烈日当空,万缕金光直接照在了小娃娃脸上,他这才抬起小手,迷迷糊糊想摭住眼前的光芒。奈何小手太小,无法摭住所有光线,于是茫然坐了起来,笨手笨脚爬出了裂缝。扭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整个山谷中布满了无数的土包包,不远处,还散落着一些人骨,吓得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骷髅头他倒认识。 哭了许久,也不见有谁来“救驾”,最后终于哭得累了,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于是捡起一根木桩,走到骷髅头面前,一边敲打,一边嘟着嘴道:“我……我打你哦?” 敲了半天,也不见骷髅头还手。于是少年心起,捡起骷髅头端祥起来,最后一脚把它踢飞,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玩得正高兴,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几声,这才记得要吃点东西。但这荒郊野岭,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充饥?嘴巴一扁又想哭泣,但身边没有哭闹的对像,所以只能嘟起小嘴,漫无目的朝西面走去……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 小家伙跌跌撞撞走了一个下午,却始终没能走出山林。还好路边红通通的果子填饱了他的肚皮,也不管那些果子能不能吃,反正吃下去一点副作用也没有。而更让人奇怪的是,有几条野狼扑了过来,却见他身上一阵红光闪过,那些野狼立刻惊慌逃窜。他根本不懂,还以为那些野兽和他玩儿呢。 又到了酉时,太阳再次偏西,小娃娃实在累了,跌坐在一堆草丛里呜咽起来。望着陌生的环境,想起在家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还别说,他的哭声穿透力极强,就算数里外都能听见。 这时,一个腰里挂着两只野兔的猎人,恰好路经此地。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哭泣,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没想到是个可爱的娃娃在地上哭闹。更离谱的是,那小娃娃一见到自己,哭声反而更响亮了,耳朵几乎都要被他震聋。 猎人拔开草丛,柔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何独自在此哭泣?” “呜呜呜……我……我叫麟儿!呜呜……哇……”他哭的技术非常有水平,显然在家里‘练习’了无数遍!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哪里看得清别人长什么模样? 猎人心肠一软,俯身用衣袖轻轻拭干他的泪痕。擦去污垢后,却发现他生得眉清目秀,哭得红肿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只停了片刻,突然又是一大片泪水盖了过来…… 猎人叹了口气,只好把他背了起来,迎着夕阳,朝树林外走去…… 麟儿实在哭累了,呜咽了几声,就枕在猎人背上昏昏睡去,嘴角的口水却把猎人的肩膀印湿了一大片。 猎人到家时,天已全黑。他妻子在屋外巴巴的盼他回来,见他突然背回一个孩童,倒也没多问,只是照顾着洗漱盛饭。 这猎人名叫余全海,是仙人庄唯一的猎户。妻子茹氏,夫妇俩可谓热心之极,在仙人庄也小有名气。 此时,茹氏替麟儿除下满身泥泞的外套,给他盖好被褥,谁知麟儿睡梦中硬是踢开被子,不管她如何铺垫,皆无济于事。不仅如此,麟儿还嘟着小嘴趴睡在床上,一串晶莹的口水涓涓往下淌。余全海夫妇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只好由他。 次日清晨,麟儿迷迷糊糊醒来,茹氏给他换上一件改小的布衣,因见他内衬华丽丝绸,柔声问道:“麟儿!你姓什么?” 麟儿睁着黑乌乌的大眼睛,答道:“麟儿姓华!” 茹氏见他比较聪明,欣慰道:“你家住在哪里呀?我们这就送你回去!” 谁知华麟抬头看了看茹氏,又转头望了望余全海,奶声奶气道:“呜!在……在……,要问我mama!” 余全海夫妇感到有些晕炫,又问道:“你父亲如何称呼?” 华麟:“呜……叫爹爹!” 余全海、茹氏二人闻言,头上终于开始冒汗…… 余全海耐着性子问道:“别人叫他什么呀?” “嗯?……华大人!” 余全海终于舒了一口气,心想还要顺着小娃娃的思路问下去才行。接着又问道:“你家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呀?” 华麟突然兴奋道:“嗯嗯嗯……有好多好多唱戏的哦!还有,还有好多好多和尚呢……咦?还有会使刀枪的耶!” 余氏夫妇差点昏迷…… 余全海又“拷”问了半天,这才初步猜测麟儿可能住在京都,而且应该是官家子弟。夫妻俩商量了半天,决定还是立刻带他回京城,或许稍一打听就会知道他的来历。 仙人庄离汴梁城并不算远,也就二十六里。余全海背着华麟上午出发,下午就赶到了城外。路上,遇着一队队官兵从身边驰过,整个京城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下。
余全海不善与人沟通,问了好几人,不但没有问出结果,反而把别人给吓跑了。无奈,他从南面戴楼门进城,经宜男桥,过大巷口直往内城走去…… 这京都真是有够大的,走了半天才到繁华地带。在经过曲院街的时候,麟儿看见一个小吃摊上摆放着油炸葱花饼,那香味引得他直淌口水。于是在余全海背上扭动着屁股道:“我要吃圈圈!呜呜呜……我要吃圈圈嘛!” 余全海只好放下麟儿,那小家伙早冲到小摊面前,踮起脚,伸出小手费力的探着一块葱花饼,小指头捏来捏去就是够不着。眉头一楚,望了望小摊老板,突然大声嚷道:“麟儿要吃圈圈!”这口气完全就是命令的形式! 小摊老板闻言哈哈大笑,觉得这小家伙实在太可爱,于是包起一张薄饼,送到了他手中。华麟迫不急待张嘴就咬,直弄得满脸全是油渍。他一边咬着,一边还用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剩余的葱花饼,腾出一只小手喊道:“我还要……麟儿还要!”——典型一个贪得无厌的表情。 余全海只得又拿了一张溥饼递给麟儿,摸了摸口袋,期期艾艾冲老板问道:“多少钱一个?” “总共只要一文钱!……另一个算我送给小娃娃吃的!” 余全海连声道谢。心想这京都就是不一样!恐怕除了自己外,估计人人手上都有几个铜板。 却见华麟一手一个油饼,两只小手一起往嘴里塞,把自己塞得咬不动了才肯罢手。突然,他发现街对面有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双眼正望着自己手里的油饼发愣。华麟把手一收,警惕地看着人家,生怕被她抢了,嘴里卟滋卟滋拼命吞咽。 街对面的小meimei却文静得很,亭亭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并没像其它乞丐那样死缠过来。眼中还流露出一丝悲伤,那孤独的眼神是那么令人心碎。 华麟发现,她比自己还要矮上一点,满脸污垢看不清脸蛋。在这时,华麟幼小的心里是这样猜的:这小meimei一定比自己还贪玩,不然怎么全身比自己还脏呢?(嘿嘿……!) 小女孩的眼睛慢慢从油饼上移了开来,悲伤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麟儿突然觉得,那小meimei好可怜好可怜,不知不觉,他把右手的油饼“隔街”递了出去。 街对面的小meimei显得很是犹豫,身体稍稍前倾,脚尖立了立,但最终还是没有迎上来。 这回,华麟却主动跑了过去。把咬了几口的油饼塞在她手中,模仿大人腔调问道:“小宝,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啦?……” 那小女孩实在太饿了,捧着油饼慢慢咬了几口,抬起头来,用弯弯的秀眸望了他一眼,复又低头慢慢嚼起油饼来。 华麟觉得她很乖巧,心里更是喜欢,于是脱口而出道:“你去我家好不好?我家好大好大哦!嘻嘻……”他老人家根本忘了,自己还属于失踪人口呢! 余全海见华麟小小年纪就这么有爱心,心下甚是欣慰!但问题是,自己还没找到他父母呢,现在又要带上另一个累赘?这就有点犹豫了。 谁知,那小女孩抬头看着麟儿,毅然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直把华麟高兴得跳了起来。牵着她的小手,又是问这,又是问那,只是表达能力太过“出众”,让旁边的余全海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倒是那小女孩的“天份”颇高,听懂了麟儿大部份的问题。但她只是腼腆的说自己名是叶清,然后再也不肯多言。 华麟实在太开心了,心想这回终于有人陪自己玩了…… …… “曲院街”地处汴梁城西南角,与京都大道“御街”交汇于龙津桥。如果要进内城,就必须经过朱雀门。余全海虽然木讷,但也知道朱雀门一般都贴有京都告示,心想看了告示,或许就可以查到华麟的来历。于是牵着华麟,带着叶清,顺着曲院街直走,终于踏上了京都主道——御街! 一迈上御街,华麟就跳了起来,显得格外兴奋。这条大街可以十六骑并行,只要是本地人,谁都知道这条大街通往何处。华麟经常由待卫带着,经由此路前往相国寺和红月会馆听戏,当然立刻就分清了东西南北,此时几乎可以凭自己的记忆独自返家。 “噢……呜!”小家伙显得份外兴奋,硬是拖着叶清一起冲上了御街的中心。 他在荒郊野岭呆了整个晚上,这次终于回到家乡,当然异常兴奋了。只是苦了叶清。因为御道上禁止喧哗,不时还走过整齐的军队。虽然暂时没有人上前喝止,但庄重的气氛早已油然而生。 突然,迎面“得得得”急速驰来一队骑兵,为首的竟是一名十来岁的锦衣少年。他左鞍斜斜挂着一柄名剑,背负长弓,泼喇喇朝着华麟直撞而来。吓得余全海奋力抢救,但距离太远,真个鞭长莫及…… 两个小娃娃顿时呆在当场。不知为何,华麟突然迈前一步,挡在叶清前面,望着那从天而降的马蹄! “呕啾啾”战马突然伫立而起,硬生生停在了当地。但马背上的锦衣少年却收势不住,整个人从华麟头上“飞”了出去。 只见一个紫色人影一闪而过,后发先至,在空中接住了少年的身体,落地时,后面急驰而来的骑兵已经散开,正好把华麟和叶清围在了中间…… 一个骑兵甩手就是一鞭。叶清猛地推开华麟,“啪!”的一声,她幼嫩的左臂上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痕。叶清眼中顿时泛起了泪水,但她楞是没有哭出声来。 大伙都是一愣! 余全海慌忙冲进圈子,挡在两小身前,躬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照看不周,这两位儿童……” 那惊魂未定的锦衣少年哪肯听他解释?怒吼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侍卫们得到命令,纷纷下马取出马鞭,一步步逼来。 余全海一看不对劲,连忙用身体挡在他们前面,双手护着他们。侍卫们立刻举鞭抽来,余全海只好用他结实的胸膛挡住了所有鞭影。但挨了数十下,身上早已血rou翻飞,余全海终于昏迷倒地。 但此时,他仍然死死护着麟儿和叶清两人。此等侠义之心,当真令人敬畏…… “世子!我看还是算了吧?”刚才救人的紫衣卫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 谁知锦衣少年余怒未熄,怒喝到:“你们这帮蠢材!我要你们打下面的小鬼,你们怎么听不懂呢?快掀开上面那条死狗,给我再打!”在他心里,根本没有爱护幼小的念头。 “世子……”紫衣卫再次劝道。 其他侍卫无奈,只好动手扯开早已昏迷的余全海,举鞭又待抽下。 华麟却横身挡在叶清面前,大声哭道:“你们这些坏蛋!我……我叫爹爹打你们,呜呜……” 侍卫们见这位小朋友这么可爱,都有点下不手了。但那锦衣少年立刻走了过来,提起马鞭就朝华麟当头抽下。 华麟用小手护在了头顶,挡了几鞭,只觉一阵阵剧痛传来,哭得更响了:“我叫爹爹打你们……呜呜……” 可那锦衣少年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正打得兴起,人群外突然响起一声断喝:“住手!” 一个英俊的紫衣卫突然出现,用手臂硬挨了锦衣少年几鞭。 那锦衣少年更加大怒,怒吼道:“哪个不长眼的杂啐?竟敢管本公子闲事?……众侍卫上去砍了他!” 麟儿张开泪汪汪的双眼,抬头看着前来救驾的紫衣卫,更加大声哭道:“呜呜呜……冷叔叔!冷叔叔帮我打他!呜呜……” “啊?”冷侍卫全身一震,刚才他就怀疑这娃娃正是自己要找的小公子。现在一看,哪会有错?于是用衣袖拭干麟儿的泪水,心疼地将他拥入怀中! 没想到背后的锦衣少年怒气未消,抽出宝剑就刺了过来,旁观者都是一阵惊呼…… 冷侍卫剑鞘反手一挡,锦衣少年手中长剑“铮!”的一声飞出老远,斜斜插在了街心。 所有人都愣了。一个三品侍卫,竟敢格飞“靖国公世子”韩拓的长剑?真是胆大枉为! 铮铮铮…… 所有人宝剑一齐出鞘。无奈,与冷侍卫同来的八名同僚也都拔剑相助。双方顿时剑拔驽张。 冷侍卫猛然转身,大声对锦衣少年道:“韩大世子!你可知道这个儿童是谁吗?他就是我们华家的少主!这事我们华公府算是记着了……哼!” 旁观者突然反应过来,惊呼道:“什么?这个小娃娃就是华家小公子?不是说小公子已经遇害了吗?”周围立刻sao乱起来,怕事的观众赶紧悄悄溜走。这边是权倾朝野的韩大学士(臣相),另一边却是军机枢密使(华元帅),这要是不小心卷入进去,恐怕连骨灰都没了。 韩柘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但依然狠狠道:“华公府又怎样?这是他自己找的。” 麟儿却不会说狠话,小手抓着冷侍卫衣袖,哭闹道:“呜呜呜……冷叔叔打他……打他!呜呜呜……” 冷侍卫心疼地抱起麟儿,朝韩柘冷哼了一声,向手下弟兄们挥了挥手道:“哼!我们回府……” 众侍卫得令,忙手忙脚地抬起余全海,领着叶清,朝内城的“华公府”走去。 冷侍卫舒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连日搜索小公子,一整天都毫无进展,想不到回来就遇上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定要赶紧秉报华国公才行! …… 繁华的“汴京城”,处处是琼楼玉阁。越往内,其建筑越为宏伟。 经朱雀门步入内城,一路行来,尽是达官贵族。叶清那破旧的衣裳,顿时显得格外抢眼,她娇小的身影走在侍卫群中,只觉惊恐万分。如若不是眷顾华麟舍身救护的恩情,恐怕她早已悄然顿足。 行了半日,忽见西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其后为三间高阶大门。正门上,挂着一块横匾,匾上大书“敕造华公府”五个金漆大字。门前,十六位手握刀剑的护卫,一字排开,气势极其惊人。此时大门突然敞开,三位华服之人慌忙奔了出来,齐声呼道:“……麟儿!”——想必早有人通传小公子平安返家了! 一个清丽少妇一把夺过冷侍卫怀中的麟儿,母子俩自是一番痛哭。旁边一名华贵的文士沉声道:“回家再说吧!站在街头让人笑话!” 说完,众人拥着麟儿,返身进了大门。 且说华麟的爷爷身为“枢密使大人”,他父亲华荐文又在“中书省”任职。所以华府的规模,稍稍就“有点”壮观了…… 进了正门,两边是豪华游廊,当中是穿堂。台阶下,还放着一个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后面就是宽阔的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其后,乃是连绵数里的琼楼玉阁。两边穿山游廊上,还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上,坐着几名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前来,个个垂头而立,屏声敛气的恭候。 叶清这才知道,什么叫“王公贵族”的气派,于是停下脚步,痴痴地望着高耸连亘的阁楼,两眼一片惘然……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把余全海抬进了偏房医治,一个管事奶妈首先注意到叶清,上前柔声道:“小姑娘!来……我带你去沐浴,等会再安排你的住所!” 奶妈牵着叶清,走过重重楼宇,穿过一条条花廊,迷失在深渊般的王公豪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