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 妖僧（下）
这下众人才真的大吃一惊，一时竟不知这是戏谑人间的有道高僧还是偶然得些机缘会些戏法的江湖骗子。 王艮印证了自己的眼光，满心欢喜，连声高叫道，“法师好神通！法师好神通！” 此时众人离官道仍近，多是路人往来，自从两人争执起便有在旁围观的闲汉。这厢见韩穿使出神通，一个个惊骇莫名纳头便拜，“天老爷，可算见到活佛了！” 锦衣卫们这一路见了不少左道妖人，看到韩穿手段只在心中又惊又喜。王守仁邋遢不羁，但是涵养深沉，只是持须静看。聂豹脸上却有些狐疑，不过他自有主张，并不多言语。 这一段小插曲并没耽搁太久，在王艮的苦苦相求下，韩穿想了半天才答应继续随行。 他微笑着看聂豹，“服气了？” 聂豹在王艮的责难下老老实实的给韩穿道歉赔礼。他虽然自幼跋扈，好勇斗狠，但是对这个满腹才华谦谦温润的师兄很是敬重。 王艮本是个狂生，早年行走天下学得些道理，更加目中无人。但自从遇到王守仁之后，只两番深谈，便直如醍醐灌顶。从此英华内敛，更像是经过砥砺的温文君子了。 见到这番场景崔伯候心中大定，虽然不知道这和尚还有多少神通，但只要他不是个降魔的门外汉，多少能算些依仗。 一行人士气高昂，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大半日过去，临近黄昏才见远处茂林中挑出的一角飞檐。 崔伯候和那个叫做张邦的小旗对视一眼，想必这就是那个凶名赫赫的兰若寺了。 循着长满杂草的小路找去，很快就看到道边又分出一条路，一块巨大的黑岩耸在那里。天已经略有昏黑，好在上面字却大，隐隐约约看到“兰若寺”三字。 崔伯候看看天色，转向一脸疲倦的王守仁，朗声道，“阳明先生，现在天已经黑了，与其露宿在这林中，我们不如去那寺里。怎么说也是佛门寺院，纵有妖邪也会忌惮几分。” 崔伯候虽然出身锦衣卫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人品却忠良正直，一直不被上官所喜。当初王守仁不惧刘瑾凶焰，上书弹劾一事，让他热血激荡敬佩不已。后来王守仁发配龙场驿站，明白中间门道的崔伯候便主动揽下了押解他的差事。 从北京城到云贵深山，不说这一路穷山恶水艰难险阻，单是刘瑾实名悬赏诛杀王守仁的事就足以让其他人望而生畏。 这个黑锅有人抢着背，自然没人和他去争。 于是崔伯候纠集了一些平日性情相投的低级锦衣武官，又带足了手下力士才押解王守仁出京。 谁知在押解队屡屡斩杀前来行刺的东厂番子和江湖豪客之后，为了杀鸡儆猴威慑朝中大臣，刘瑾震怒之下再次提高了赏格，并招揽了不少左道妖人。 根据崔伯候手下锦衣密探的情报，刘瑾已经许诺，凡能在王守仁抵达龙场驿站前将其诛杀，江湖人物可以实授卫所指挥使，无论正道修士还是左道妖人都可以封为大明朝国师。 这一道悬赏在世俗引起的轰动自不必说，更是一时间惊动了三山五岳的炼气士。能够封为国师，得到一朝国运加身，其中的气运福报实在妙不可言。 于是押解队开始遇到一些难缠的精怪厉鬼，崔伯候手下的锦衣卫不断有人横死。崔伯候心中明白，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后面的路程只怕更加凶险。 不过，这样的磨难非但没让他屈服，反倒让他对王守仁更加毕恭毕敬。 因为王守仁有多危险，王守仁对这个天下就有多重要！ 再加上王守仁满腹的文武韬略，着实让崔伯候折服不已，因此一路的行止他都要问一问王守仁的意见。 王守仁却不忙做决定，回头找见自己的二弟子聂豹，“徒弟，你且去前面探路，看看有没有妖精作怪。” 聂豹应诺而出，走两步，忽然嬉笑着转回头来，一把扭住韩穿袈裟，“和尚，既然前面可能有妖精作怪，不如俺们一起走一遭？” 和尚一怔，聂豹就嬉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怕了？” 韩穿轻咳一声，正待顾左右而言他。聂豹嘿嘿一笑，只顾拽着他的衣袖往前走。 韩穿只得悻悻的跟在他身后。 路虽不远，不过天色已经昏黑，一路上古树夹道，盘根错节，藤蔓垂地。到处都是腐败的树叶野草散发的怪味，时不时还能从草坑里踢出几块白惨惨的骨头。 韩穿四下望望，略感惊奇，这曲折回旋的小路竟天然成一个聚集阴气的阵法。 正思索间，前面的聂豹身子忽然一顿，手指放在唇间示意韩穿噤声。 韩穿心中一紧，侧头从聂豹身后望去。 只见密林深处出现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乌沉沉的像是沉睡了许多年的庞然大物一样。 韩穿目光一动，从破败庙门缝隙和窗户中看到了隐约晃动的亮光。 他正要开口和聂豹商量，庙内的那束火光竟像是觉察到有人窥伺一般忽然熄灭。 韩穿头皮发麻，这倘有妖怪，恐怕道行不浅。 聂豹也察觉到庙里的异样，一伸手就抓住了韩穿的衣襟。 韩穿一愣，“你做什么？” 聂豹也不回头，低声道，“俺怕你跑咯。” 饶是和尚惫懒，也感到自己的自尊心被聂豹狠狠的打了一拳，顿时勃然大怒，“滚蛋！让我来秤下那妖怪的斤两。” 聂豹不意这和尚如此有种，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佩服。 和尚扯开袈裟掏了半晌，摸出来一注线香，又摸出个火折子轻轻吹亮。 “不是吧！临阵你才拜佛？俺都佩服完了，你让俺看这个……” 聂豹对他的佩服有些动摇。 韩穿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这是迷香。” 聂豹觉得自己的佩服已经粉碎一地。 韩穿刚要拿火折子引燃线香，那暗红的火头一亮，一注明亮的火光从火折子上忽然冒出舔向韩穿的左手。 “可恼！”炽热的火舌瞬间让他像被蝎子蛰中一样嗷嗷叫起来，线香也掉在地上。 那线香落在地上立刻燃成一线火蛇向二人窜来！ 与此同时，从兰若寺的门缝中也钻出数道火线，在地上嗤嗤燃烧钻动着，瞬间将两人裹在正中。 接着熊熊如注！ 饶是聂豹胆大，面对这样认知外的东西，也不由唬的面色铁青，忍不住敲着和尚的后背嚷嚷，“贼和尚，还不快用你的袈裟伏魔功！” 韩穿被聂豹的大拳头擂的脸色发白，得这提醒才猛然醒悟，两掌一合，念念有词，袈裟上一道妖艳的红光闪过，蓬然张开！ 随着袈裟的波浪翻涌，那嗤嗤冒着青烟的火线竟然不能逼近。 “咦？” 兰若寺的寺门推开，露出一个高大壮实的黑影。 “好妖僧，在这兴风作浪，看我来炼死你！” 那黑影从背后抽出一杆铁枪，在空中凭空一挥舞，就见那枪头上呼啦啦的燃起一片大火，像是大旗一样招展。 接着枪头向两人一指，“着！”那一大片火就被甩到跟前裹着二人燃烧起来。 那火温度极高，饶是有袈裟护持两人仍觉火烧火燎的难受。 那黑影也不停手，凭着一杆大枪摇出来无穷火焰，一片片的烧来。 聂豹正烟熏火燎的暗暗叫苦，谁知那兰若寺中又钻出来一个黑影。 看了半晌，从背后也抽出一杆铁枪，“四哥，看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韩穿脸色有些凝重，聂豹更是六神无主。 一个已经难对付，怎么又出来一个！ 不过新来这位铁枪在半空摇了半天也没见摇出什么异像。 聂豹心头一喜，正要松口气。 谁知随着那铁枪的摇动，两人脚下的土地竟然跟着上下起伏摇晃，要不是两人功夫扎实下盘稳健，早就被掀翻在地。 “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那个后来的黑影见他们这副狼狈相，一边摇晃铁枪一边放肆的哈哈大笑。 苦也！这个也难缠！ 聂豹嗔目欲裂，只恨天无把地无环，一身武艺无从施展。 韩穿却冷笑一声，身上的大红袈裟一甩，露出了筋rou鼓突充满了爆发力的精壮上身。 “好！和尚你有种，俺们和他们拼了！” 聂豹会错了意，热血上涌，就要拔刀冲上去。 韩穿一把将他揪住，猛然抬头。 那妖艳的大红袈裟却不落地，旋转着方方正正一块遮在天上！ “大威天龙！” 随着和尚的暴喝，遮在两人头顶的袈裟旋转着慢慢舒展，流转不定的妖异红色也隐隐成一道龙形。 凡是袈裟覆盖到的地方，成片的火焰悄然熄灭。波动摇晃不息的地面也变得像金石一样坚不可摧！ 那两个黑影一顿，连声怒喝，“好妖僧，好手段！大明王法纲纪，岂容你们这些左道之人肆虐，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