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别人的幸福与我无关，我只关心你。

    现在大家还能聚在一起，确实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却偏偏添了几分尴尬。他们大都彼此心知肚明，各自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通过让别人失望才能获得。右京虽然很久不曾亲自下厨，但是手艺也完全未曾生疏，就像植入了他的脑中一样。最初是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才学会了这项技能，如今却连忘也忘不掉，他自嘲道，果然是天生劳碌命。身在家外，明明不用早起，却因为养成了每天做十几份早餐的习惯，总是天才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内心还总觉得空荡荡的。他因工作原因也总是草草解决早餐，然后就开车去上班，全然忘了自己当时对于食材的选择有多么挑剔。

    他想，心里这么难受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不习惯吧。不习惯每天不能看着一大群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下吃早餐，不习惯家里没有了让自己烦心的人，更不习惯身旁没有那个黑发墨瞳的少女，亭亭玉立地向自己问好。明明那个时候对她有多种无奈，可是离开了她的自己，仿佛也像缺了一块似的。眼见着一个个兄弟搬离家庭，他突然呼吸一顿，自己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应该要收拾好心情，回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他一定得这样，经历过背叛的他，一定能够成熟地解决这种小事。

    他离开了这座安置着他回忆的房子，却不想他带走的不只是行李，还连回忆也统统带走了，只是一向冷静的他习惯于将感情埋藏在心底，到最后连自己都以为能够遗忘。并没有很经常地想起她，只是在伏卷细读时会想起她望着自己的柔和的目光，精神便有些涣散，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那个孩子呢？他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在迷恋着她给予自己的那份感觉吧，如风吹过铃兰花一样恬静。

    她还在担心什么呢？应该不会有人再想给她可以离开的借口。右京这样想着，对着身旁微笑着的梅隐道：“织雪小姐，上次我的举动冒犯了你。但是请你放心，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她没有以怀疑的眼神盯住他，只是很坦然地相信了，或许她心里就正在期待着这样的一个答案。她的答案并不会改变，所以私心里希望他们能主动放下，否则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右京揉了揉眉角，她啊，关心人的方式越来越不坦荡。他有通宵熬夜的习惯，喝咖啡提神也成了常态，特别在没有了家庭的束缚后，更是变本加厉，恨不得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梅隐只见了一次他的疲态，便默声不响地买来薄荷茶，晚间冲泡了送到他房间的门外。她虽然愿意去相信右京的话，但心底还是有些许的不自然，关心别人也只会以曲折的方式。这是她目前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既不给濒死之人以希望，也不辜负自己内心的感受。她确实想要对他们好，但是不能给他们还留存希望的假象，那样就违背了她的本意。

    她应该知道的啊，就算她不讲，他还是能够猜出来的。他知道她的答案，却不能接受她一次次隐晦地告知自己‘我并不喜欢你’的事实。只是这样还真像她啊，不，完完全全就是她，她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有些无力地将手上的卷宗放下，待到那壶茶水全部凉了以后，才缓过神来。

    “织雪小姐，谢谢你的薄荷茶。”第二天他也只是笑笑向她表示了感谢，完全不提心里的惆怅。“怎么知道是我的？”她也不否认，回他一个柔和的笑容。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个家里除了你和绘麻小姐，不会有人这样做的。”说到这里，他竟有些微微地叹息起来。真是失败啊，明明自以为为这个家里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兄弟们却还是不能感受到，这样就算是他，还是会感觉到失落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确实是习以为常了。但是右京先生，您不觉得这样的奉献也让您觉得愉快吗？家人在您身边时就会觉得十分满足，认为他们的快乐自己也能感同身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微微圆润的光泽。

    右京被触动了一般地扶一扶眼镜，他真想对她说：“其实我已经足够喜欢你了，没有必要显示你对我的了解来让我更加爱你。”

    现如今她和弥的关系最为稳定，因为她还将他看作是曾经那个孩子，那个人小鬼大的值得依靠的弟弟。剩下的人都因为或多或少有回忆牵扯着而感到有些不自然，她也只能笑着面对。弥快要大学毕业了，寻找工作的重担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不想依靠家里的力量，只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来获得相应的职位，幸好他足够出色，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大企业的聘书。他在询问她的意见时，脸上却出现了一丝不安：“织雪jiejie，这家企业在另外一个城市，你认为我该去吗？”她以为弥是恋家，不肯离开生长的地方，只好说：“这种事情应该经过自己的慎重选择，别人说过的话，说了就过了，可以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来走。我不希望你后悔。”时间怎么这样匆忙，当年那个不问世事的弥，现在也到了为生计奔波的时候，她不知该欣慰他的成熟呢，还是该为他的被迫改变而难过。

    “我要去。我要实现我当初说过的话，等我在那个城市立足了，织雪jiejie，你当初对我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呢？”他睁大了眼睛看她，眼神里有从未有过的坚毅。一股柔软漫上心头，她突然有泪流满面的冲动：再也不会有一个孩子，说想要照顾她一辈子了。“等到你能够做到的时候，我也一定会实现说过的话。”她发自内心地说，眼睛里一点回避也没有。她无法割舍和这家人的联系，是因为她的心已经在这样的温柔中沦丧了。

    侑介能够回来的次数本来就不多，好几次还都遇上她，倒无法不去面对这样的隔阂了。她倒是没有想到，提出要和解的人是侑介。她一直觉得侑介是个温柔的人，只是有时会太过别扭。年少时的恋爱现如今也该告一段落了，可他还是揪着不放。她倒真的希望他能主动和她讲明白，这样她的心里就能够好受一些。当侑介提出要和她谈谈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花荫下的青年眉目端正，火红的发丝也打理得一丝不苟，西装笔挺地立在她面前，像是一棵白杨树。她随他走在这样的林间小道上，静静的时光仿佛倒流到很久以前，那个少年的脸就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不问他，觉得他一定会将想要说的话，统统说明白，自己只要做个忠实的倾听者，为他的纠结划上一个句号。

    侑介像是在整理措辞，道路已经走了一半，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她以为，这次的谈话又要是无功而返，不想侑介开口了。他侧过头来对她说：“对不起，当初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我发觉不告诉你的话，你根本不会发现。你从来就没有对我有过异样的心思，而我对你却不是那么单纯的感激，虽然刚开始是真的觉得你对我很好，可是渐渐地又觉得哪里不同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在和你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起过绘麻。我有些庆幸自己还没有告诉她，否则一点挽救的法子也没有了。”

    她平静地听着，只是内心有些感叹，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好意也会成为这么多年来矛盾的源头。他们之间确实也称不上是矛盾，只是她不知该怎么形容现下的尴尬局面，就算她不觉得对不起他，心里总还是有一些难安。“可是就算我告诉了你，不还是没有用吗？现在想想，那时还真是傻啊，应该探明你的感情再说的，弄得自己后来像个弄错红线的傻瓜一样。”他沉了沉气，“听说你回来真的很高兴，就算你一直否认，我还是觉得你是因为我们的原因才离开的。你回来了，也总算让我的错误补救了一些。”

    她清晰地听到耳边刮起的风，笑了笑：“无论怎样，您能想通就好。”“想通也说不上，那是给冷静的人的形容，我可不是这样。也是因为没有办法了呀。”他和她的头顶上，有一群大雁飞过，离落的那只总显得孤单。“看吧，我就是没办法将你丢下，那样太让自己心疼了。”他的心里默默地想。

    “侑介君，如果你还是介意的话，朝日奈家还是你的家，它并不是我的，你大可不必觉得尴尬。要是还是觉得心里有根刺，请一定要说出来，我不希望让我们仅有的遇见也成为您的负担。”她这样真诚地看向他，目光温润。侑介沉默了，只一会儿便回答：“你别太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现在都可以忘掉了，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还是死死不放呢？”侑介这话的口气有些重，却让她真正放下了心。“对不起，说到底没办法放下的人还是我呢。”她微微地笑起，“以后不会再误会了。”

    侑介望向她身后的树，目光却飘忽不定，内心突突地疼。他安慰自己，这是为了承受更小的痛苦而付出的代价，理所应当。我才不在乎别人是否还喜欢你，也不想要管别人的痛苦或快乐，我只希望你能留下来。

    墙上挂着的几个相框中，一张相片已显得老久了。她前几日从老宅中拿回来的相片，本来打算都还给山本纯的，只是这张合照她还是留下了，当作对自己曾经付出过感情的纪念。她决定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其实也不痛，只是有些剥离的感觉，因为他和自己的回忆，实在联系得太深了，没有刻意去忘记，只是试着将他放在并不那么起眼的位置，慢慢地也就能够接受了。原来她当初还肯喜欢他，只是想为自己寻得一个精神依靠。如今自己真正地站起来，就再也不需要这样的喜欢了。

    她的记忆线穿插着两段回忆，喜欢的人似乎也能够将他放在另一个容器里面，慢慢地消融掉。

    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镜框，看着相片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灿烂的笑脸，仿佛也能懂得为何将他当作可以喜欢的人。她默默地祈祷，请让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