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来乍到
1937年春节刚过完,国共两个打了数年的兄弟都已疲惫不堪,国家千疮百孔,内忧外患,日本虎视眈眈,得寸进尺。根据“西安事变”的承诺,国共双方开始坐在谈判桌前商讨抗日统一战线的问题,全国范围内开始积极备战。 之前所有接到调令的人员接到命令分别前往江城和海城集结,在引领之下到新单位赴职。 夜幕低垂,星月暗淡,虽地处江南之地,初春的风依然凛冽。万山县境内的江海古道,一辆军绿色美式吉普车瞪着血红的眼睛缓慢行驶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后座上满载着一个班头戴德式钢盔端着M18冲锋枪的士兵,在颠簸中蜷缩着身子昏昏欲睡。 吉普车的身后是几辆闭灯行驶的轻型军用卡车,每辆卡车都装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后车厢里有一名士兵手持蒙着红布的手电筒专门负责为后车联络指引。 对那些训练有素的汽车兵,灯语已成为他们语言的一部分,闭灯行驶是他们的必训科目。车队首尾相连,像一条巨蟒穿行在黑暗中的莽莽群山里。 车队行驶至一片乱石滩时,前方山坡上出现连续闪烁的红色信号灯,吉普车停了下来,一位身材挺拔的年轻上尉军官跳下车,挥舞着手电筒指挥车上的士兵们下车警戒。 公路右侧的一个河谷里,不知从哪里钻出一队徒手的果军士兵,自上而下迅速清理着河谷中的乱石,不过十多分钟乱石嶙峋的河谷变成了一条颇为平整宽约三米的砂石路。 车队再次发动,发动机怒吼着,喷出阵阵黑烟,沿着砂石路向上爬行。刚行驶了几十米顺着山势转了一个弯,已经看不到下坡处的河滩和公路。前方的山体上赫然出现一个边缘整齐的宽大洞口,车队鱼贯而入。 外面的徒手士兵迅疾用石块掩盖了道路,又洒上一些碎石和沙砾进行伪装,然后撤入洞内。随着铁链哗哗作响,洞口上方的一块山体缓缓落下,与地面结合得严丝合缝。 山体上的青苔和杂草完好无损,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这个深藏在山腹之中的洞xue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这个暗夜之中刚刚发生的一切。 铁掌山的掌心之中,巨大的洞窟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柴油发电机和着暗河流动声发出令人心烦的嗡嗡声响。大厅中央吊挂着一个巨大的双面钟,与平时所见的钟表不同,表盘上有着24个刻度,以便区分白天和黑夜,表的指针此时正指向午夜1点的方向。 转运场里,一面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的青天白日军旗高高挂在旗杆上,士兵们正忙着从卡车上卸货,然后用平板推车分门别类转送到各个不同的仓库。每个仓库的铁门前都有两个持枪的士兵把守,一名军官在门口处进行点验和登记。 巨洞以中间的暗河为界,分为东西两个区,河岸两侧各建有五间大型仓库,分别编号为东一、西一、东二、西二……。 东五号被当做办公区,并被隔成上下两层。一位身材健硕、面色白净的年轻上尉在向门口的卫兵还礼后,匆匆走进了东五号。 二楼一间挂着“主任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身着上校军服的071仓库主任姚闻远正把玩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略微肥胖的身躯陷进真皮沙发里。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报告!”,声音干脆利落,铿锵有力。姚闻远打了一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进来。” 门被推开,一位年轻英俊的上尉军官健步走进,紧接着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主任,88师264旅528团特务连连长金铁吾前来报道!” “怎么比预定时间晚到了一个小时?你们88师就是这样办事的吗?我看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姚闻远并没有起身,更没有还礼,只是歪头斜望了金铁吾一眼不满地说。 金铁吾本就看不惯这样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他剑眉一皱,解释道:“主任,在来的路上前卫班发现一队商队即将与我们遭遇,为安全起见我们进行了隐蔽和伪装,待商队通过后我们才行进,所以才会比预定时间多了一个小时。” “上尉,这是理由吗?不按规定时间到达就是延误军机,这在战时是要枪毙的!”姚闻远恶狠狠地说,他要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一个下马威,顺便树立自己的权威。 国民革命军陆军第88师是驻守南京的卫戍部队,也就是所谓的御林军,也是当前果军中仅有的三个德械师之一,深受蒋委员长的器重。装备精良,战力超强,被誉为果军王牌中的王牌。 “上校,我接到的命令是安全隐蔽准时地到达这里,可见安全隐蔽比准时更重要,我已经做到了。你对命令有疑惑的话可以去找我的上级,我无权解释。”金铁吾不卑不亢地回答。 姚闻远才不想去深究这件事,他深知88师的头不好剃,而且来的时候俞飞鹏署长特意提起过这个金铁吾,恐怕上面根子也比较粗。 他拖着肥胖的身躯从沙发上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金铁吾,面露不屑地说:“金连长,你好好看看吧,从现在起你已经脱离了88师的编制。你和你的部下成建制地转为军需署直属071仓库警卫连,以后我才是你的上级,这种延误军机的事情我再也不想看见。” 金铁吾捧着手中印着“绝密”字样的红头文件,愣在了那里。 金铁吾和88师有着太多深厚的渊源。1932年1月即将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前黄埔军校)第八期步兵科以全科优秀成绩毕业的金铁吾,作为一名见习排长随88师参加了闻名中外的“一二八淞沪抗战”。 在保卫上海的战斗中,金铁吾率领全排战士浴血奋战、英勇杀敌,全排以阵亡七人伤八人的代价,毙伤日军中佐以下官兵二十八人。 在上海市郊蕴草浜一带与日军激战时,金铁吾率部成功掩护腹部中弹的88师师长俞济时撤退,获得前线指挥部通令嘉奖。 因其作战勇敢、战术灵活,战后金铁吾被选送至中央军教导总队继续深造。在几次cao演中又屡获佳绩,培训结束回到88师后得到师长俞济时的重用,直接到264旅528团任特务连连长。 军需署署长俞飞鹏正是时任88师师长俞济时的族叔,俞济时在他面前曾多次提起过智勇双全的金铁吾。这次选调071仓库警卫部队的时候,俞飞鹏费尽周折通过军委会协调,又许诺用军用物资优先使用权,才从现任88师师长孙元良手中要来了金铁吾连。 这些内幕当然金铁吾作为一名低级军官是不可能知道内幕的。他只知道作为一名军人在国家危难之时理应驰骋沙场、杀敌报国,而不是在这儿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守一个什么破仓库。 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人,金铁吾别无选择,心里即使有千百个不情愿,踌躇了一会儿后还是面向姚闻远立正敬礼答道:“是!” “怎么?从王牌师转到后勤兵不情愿呀?”姚闻远明知故问。 “作为军人,面对命令,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服从的义务。无论在哪都应该恪守军人本分做好军人应做的事。”金铁吾就是这样一个人,金子放到哪里都会闪光。 姚闻远似信非信地笑了笑,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对金铁吾挥挥手说:“说得好不如做的好,以后的战争拼的就是后勤,你慢慢就会体会到了。去吧,你们今天舟车劳顿警卫任务仍由步兵连承担,明天九点召开全体连以上军官会议,你不要再耽误了哦。”说完转身扭着肥胖的身躯走进了卧室。金铁吾放下手中的文件,满腹惆怅地走出主任办公室。 警卫连的宿舍被安排在西六号和卫生队、宪兵队在一起,与对面的办公区和娱乐区一河之隔,中间有一座三米宽的水泥桥相连。 此时仓库的转运已经结束,只留下墙壁上几个灯泡用于照明,硕大的洞窟内一片昏黄,除了几个屈指可数的哨兵,已经没什么人了。 金铁吾站在桥上,手扶栏杆,望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暗河,心中思绪万千。
东北三省早已落入日军之手,目前已将触角伸向热河、察哈尔,华北地区中日两军已成对垒之势,大战一触即发。在“一二八”抗战中目睹百姓生灵涂炭,战友血rou横飞的金铁吾心中憋足了一股劲要在战场上让日本鬼子血债血还,可如今自己却被派来守仓库,空有一腔热血,却觉报国无门。 正在这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连长,主任给我们布置警戒任务了吗?” “明伦,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留在这儿?”一个精明白净的中尉出现在他的身后,金铁吾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是自己的连副岳明伦。 这个岳明伦与金铁吾同年出生,都是二十六岁,比金铁吾小了三个月。他是河南开封人,国立河南大学的学生,“九一八事变”后自觉文人无力救国,遂愤而投笔从戎。 “一二八”抗战时岳明伦在88师528团三营一连任班长。枪法奇准,曾因一人单枪匹马凭一支汉阳造步枪击毙日军八人后又全身而退而闻名全师。 其作战勇敢,又是当时少有的大学生,所以被火线提拔为军官。战后经军官训练团短期培训后任528团特务连一排排长,在金铁吾接任连长时被提为连副。 两人在战火中就惺惺相惜,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又在一起搭档,配合默契,情同兄弟。 看到金铁吾疑惑的表情,岳明伦微微一笑说:“若不是让我们留守在这儿,上头会那么便宜我们放一个月的假?没有作战和演习任务,却让我们星夜兼程秘密抵达这里,除了让我们留下做警卫部队还有别的解释吗?” “你说的很对,我也早就有此预感,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大敌当前,你我作为党果军人不能驰骋沙场、上阵杀敌,却被派来守什么破仓库,实在是觉得窝囊,窝囊呀!”金铁吾气得把栏杆拍得“啪啪”作响。 岳明伦一把抓住金铁吾的手微笑着说:“我的好哥哥,这双手还要留着打鬼子呢,不能就这样废了。我们是什么?果军的精锐呀!让我们来守这个仓库说明一定有它的重要性。” 听岳明伦这么一说,金铁吾稍微冷静下来,转念一想道:“这个仓库地处江城和海城之间的江海古道上,目前战略位置不算重要,可一旦战端一开,江海铁路大桥被封锁或破坏,这里必将成为我军后勤补给的唯一线路,武器、弹药、军粮、药品都要从这里源源不断发往战区。这里非常隐蔽,山路崎岖,地势险要,不适合日军机械化部队作战,且进可攻退可守。即使以后整个江海地区沦陷,这里也将是插在日军心脏的一根暗刺。” 岳明伦听着金铁吾头头是道的分析,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对呀,我们想到一起了。我们是好钢,你还怕用不到刀刃上?当后勤兵我们一样可以打鬼子。” “只是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为我们88师还有受伤的老师长和牺牲的弟兄们一雪“一二八”抗战之辱了,心里总是有些遗憾。”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金铁吾的眼里泛出点点泪光。 “金兄,我们抗战不是为了哪个党,哪支军队,哪个人,而是为了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为了我们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不被奴役和蹂躏。只要抗战,在哪里杀鬼子都一样,不分什么王牌师还是后勤兵。”岳明伦的话里和眼里透着同样的坚毅。 这几句话,解开了金铁吾心中纠缠已久的心结,脸上的阴霾也散去许多。“今晚警戒任务仍有步兵连担任,明日我部准时出cao。” “是!”岳明伦立正答道。 两人有说有笑,搂着肩膀走进西六号,背后的大钟已经指向午夜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