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噩梦纠缠
阴鸷的穿堂风吹入而来，拂落珍宝阁上悬置一角的书册，落在老夫人脚旁发出轻微的钝声，垂头一瞥，如插花舞女般俊逸的簪花小楷随着书页翻卷浮现开来，鼻息间萦绕起淡淡旃檀香气…… 旃檀，她礼佛膜拜，念经诵文最为钟爱之物。 心神恍惚一刻，寒风已是将书册哗哗翻了数页，此刻风若有所熄，正是停留在一段经文之间不肯前行。 “奉劝世人向善行，莫生邪念起恶心，放下屠刀即成佛，强盗悔过得禅心……” 老夫人忽而心头一紧，忙将书拾起，她不可思议的盯着扉页用梵文写就的三个字，法华经。 法华经！竟是她孙儿秦凌玥送上的手抄本！ 老夫人的眸光开始剧烈微闪，轰的站起身来就要冲到凌玥身边，她起身的动作如此突然若不是身旁的段嬷嬷眼疾手快的扶住，老夫人怕是会摔在地上！ “来人！传大夫！” 老夫人顾不得自己年迈的身体，躬身将凌玥抱在怀里，凌玥的呼吸已是弱的如一缕轻烟，仿似下一刻就要散去！ 看在曾经宠溺的孙儿就这般奄奄一息的躺在她怀中一动不动，沉积多年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如火山一样从心底喷薄而出，尖锐的痛掠不去她内心的恐慌！ 秦家人在老夫人如此失态的言行之下，全都吓的慌了神乱了套！ 血腥之气弥漫与寿安堂，经久不散，百忙慌乱的局势，待大夫为凌玥止住了血后才恢复平静。 凌玥有幸大难不死，秦家人亲眼看着她从必死无疑的情局之下徒手翻转命运转盘，转败为胜。 以后，只怕这秦府的天要变了…… 老夫人从惊吓中脱离，半躺在胡床上，胸口依旧起伏不定，望了半天的幔帐，不知思量哪般，良久才缓慢吩咐道：“将四小姐送往她原先居住的汀兰水榭，派人好生伺候。” 此话一出，众人巨惊！ 汀兰水榭，秦府空置了六年最为奢华的庭院，末了竟还是迎进去了它先前主人！ 大夫人苏青瓷面色晦暗，小声开口道：“这丫头今日可谓是拂尽我们秦府的颜面，老夫人怎么还菩萨善心的留下她？当年相爷可是险些遭了他们母女毒手，这……” 老夫人阴冷的扫了苏氏一眼，“我还没问你凌玥脸上的‘奴’字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刻上去的，你到是质问起我的决定来了？这些年你真是越发能耐了！” 一句话，将苏氏彻底堵哑。 “儿媳知错。”苏青瓷立即躬身，面露惊恐。 只是这话听起来似乎惶恐有余，敬意却不足。 立在一侧的秦渊，眼看着秦凌玥被老夫人纳在膝下保护，他一直放在嘴边要将秦凌玥丢出府的话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躺在血泊里的秦凌玥被几个力气大的嬷嬷抬出了寿安堂，前往汀兰水榭的路上悬挂着一道的竹灯笼，晕黄的灯火打在秦凌玥血迹斑斑的脸上更是凭添七分恐怖三分狰狞，而她一直瞌闭的双眼此刻却猛的睁开。 她圆瞪瞪的望着头顶上漆黑的天，血唇勾起，露出一线阴森的弧度…… 这场苦rou计，打的很胜利！ 自国公俯身寿宴之后，名动京城的相国府再次多了一则令百姓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 酒楼茶馆说道的人物不再是秦府相国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也不是秦府雅妃如何宠惯六宫圣恩不减，更不是秦府大小姐簪花美人的绝世之容与大公子秦斌的文韬武略，而是秦府一直藏人于室的四小姐秦凌玥！ 传言，她容貌丑陋不堪，肤色蜡黄，左半边脸上刻着一个狰狞的‘奴’字，模样十分恐怖，曾吓晕了襄王殿下，吓吐了众位宾客，更是引得贵妇名媛不忍直视，堪比地狱罗刹！ 这种流言不仅风靡市井之间，更是在秦府煽起如火如荼的热议。 从秦凌玥住进汀兰水榭的第一天起，各院里打杂侍奉的丫鬟婆子络绎不绝的从此‘偶然’经过，伸头探脑想一睹秦凌玥那张惊世骇俗的丑脸。 屋子里，凌玥躺在彩漆螺钿雕玉兰花的暖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却是陷入可怕的梦里。 “快！给我趴在地上当马骑！你敢跑的慢了，小心本小姐拿鞭子抽的你屁股开花!” 五岁的秦琪穿了一身红霓裳，骄傲如一只孔雀站在她身侧，一双杏仁眸子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只卑微的蚂蚁，随时都可以将她弄死！此刻，秦琪脚上穿的绣着三颗东珠的插花软履正狠狠的碾着她的手指尖不允许她挣扎丝毫，凌玥痛的眼珠子啪啪的掉。 自从被打入冷院，每一天秦琪都会来变换着花样来折磨她！ 前天是她拿了一捆荆棘要她跪上去，昨天是她拿了浇花的水管用铺天盖地的凉水将她冲倒在泥坑里滚成了泥巴人，今天又让她趴在地上当她的大马骑…… 凌玥隐约是知道六姨娘犯了错惹了父亲，连带将她也关进了冷院，三天前她还是祖母与父亲捧在手里的宝，以前秦琪见了她还是满脸堆着笑拉着她四meimei四meimei叫的亲昵，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凌玥的天和地却被翻了个，她之前当亲jiejie对待的秦琪如今却折磨的她生不如死。 凌玥皱着眉，跪在地上使劲的摇头，哀声哭求，“二jiejie，凌玥痛，凌玥不要当你的马……不要被……” 啪！ 她的话还没说完，秦琪甩手就是一巴掌打过来。 凌玥惊的止住了哭腔。 啪！ 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光，又是一巴掌扇了下来。 “哼!秦凌玥，你当自己还是祖母的宝贝疙瘩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么？我告诉你，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什么也都不是！你如今的身份连就后院里劈柴喂狗的阿四都不如！本小姐拿你当马骑是你的荣幸，你竟还敢给本小姐顶嘴！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我会打烂你的嘴，拔了你的舌头！” “识相点，就给我爬，不然有你好受的！” 秦琪趾高气扬的喊着，凌玥哭的眼睛肿成核桃不肯顺从，秦琪便挥起手中的鞭子用力抽在她身上，衣衫被抽成碎布条子，后背留下一道道血红印子…… 鞭子抽在身上的痛，火辣生疼，凌玥睡梦中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梦中疼哭的眼泪就这般涌出，湿了她的脸。 忽然画面一转，秦琪身边又多了大姐秦微和三姐秦涵。 她们光鲜亮丽的穿着华服站成一排，将手中各自捧着的竹瓮砸在她身上，顿时，装在里面的无数只老鼠、毒蛇、蜥蜴挂满了她全身，她吓的尖叫！ 灰色棕毛的老鼠钻进她裤腿里，带着獠牙的毒蛇向她吐信子，恶心的蜥蜴贴上她的脖子…… “救命……救命……” “走开！快走开！啊，不要咬我……不要……” 噩梦中的凌玥张口呢喃着，脸皱成一团，额头冷汗涔涔，她双手在被面上死死的抠着，力气之大，以至于手上青筋暴起，深绿的血管根根分明。 她哭着喊着尖叫着，想将这些恐怖的东西抖掉，可它们却像是认准了她身上的气味，缠着她不松口…… 她的身子早就吓软了，她用牙死磕着嘴唇撑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她怕自己晕后，这些东西会将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块…… 凌玥睡的极不安稳，脸上泪痕蜿蜒，她想跑，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梦，可梦中像是伸出一只手死死的勒住她的脖子，逼着她想起那最痛苦难耐的一幕！ 在冷院的日子她身上终日挂着淤青，拳打脚踢，当牛做已是家常便饭。直到后来被欺负的狠了，凌玥便捡起草丛里的石头开始反抗。 拳头大小的一块青石砸中了大姐秦微，石头在她好看的脸上擦出一条血丝，秦琪便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你这疯丫头竟敢伤了大姐，我敢保证，这此你不死也要被扒层皮……”秦琪如银铃般咯咯的笑声还未曾在凌玥耳边褪去，大夫人苏青瓷已是闻讯匆匆赶来。 “贱蹄子！找死！” 苏氏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凌玥的脸被打歪一旁，被扇掉的两颗牙连同血水从她口中涌出，染红了脚边的杂草。 也不知道苏氏用了多大的劲，凌玥觉得自己不光是脸疼，就连左边的耳朵也痛的厉害，里面嗡嗡的响像是钻进去了一只秋蝉，聒噪的她烦躁不安。 下意识的用手去摸，竟发现手上沾满了血，是从耳道里面流出的血…… “你伤了微儿的脸，我便让你这辈子没脸见人！” “来人，拿刀子给我毁了她的容！” 耳朵响的快要爆炸了，凌玥呆呆的看着苏氏的嘴巴一张一合，她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 只是看见苏氏身边的宋嬷嬷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靠了过来，她脸上的笑容狰狞的令人害怕，凌玥忙向后退缩，却已经是晚了！ 刀起，刀落，寒光冷冽的刀锋在她的脸上划开了一道道的口子。 稚嫩的面皮被刀峰割的鲜血直流，每一刀都是入骨三分，血淋淋的一个‘奴’字刻在她的脸上，痛从四肢百骸里翻涌，疼从骨髓里渗出，凌玥再也忍受不了如野草疯长席卷而来的剧痛，压抑的怒吼从嗓子里喷出！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