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三
吃过饭回到住处,热水澡洗去一身雨中的寒气,正在浴室里擦头发,忽听房中一声铃响,只怕是那晾在窗台上的伞掉下来。 拉开门去看,立时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当场。伞仍架在原处,那只铃铛闪着微弱的金光,一个男人靠墙坐倒在地,一脸惊惶地看着我。 以往电影中的女子面对突然发生的事件时都会惊声尖叫,不,那只是电影,如今才知,恐惧令人连唇齿也失去知觉,如何惊呼出声 许久才强自镇定下来,盯住他:“你是谁怎么到我房间来的”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一直低垂着头,好像比我更加惶恐。我便借机张狂起来,整整身上紧裹住的浴袍,顶着一头半湿的乱发质问:“说啊!偷东西是不是” “不……不是……”他小心地摇摇头,口齿不清地解释:“对……对不起,姑娘,是……是你把我带进来的。” 姑娘这称呼真老土,再打量他,一身暗色布衣,根本土得掉渣。看样子老实得像木头一样的人,怎么当贼! “我把你带进来的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我就带了把伞进来,难道你是鬼不成”想过去打电话报警,又怕他突然行凶,迟疑着。 “正是。”他慢慢地直起身,一头长发垂落下来,再看真些,那布衣竟是件短袍。 他说,他是鬼! “真荒唐!”若非他温良怯懦地站在那里连正视我一眼都不敢,我铁定吓晕过去了。“你说你是鬼,证明给我看!不然我报警了!” “这……”他指指那把伞,“你把那‘镇魂铃’收了,我便回去了。” “你把它递过来。”那铃铛真的有用连葳要是知道了会晕死过去的。 “我不能碰它。”他向一边躲,意图让我过去。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耍花招!拿过来!”我如小人得志,越是看他胆怯越嚣张。 他犹豫不决地呆了半晌,好像下定了决心,回身抓住伞柄向我掷来,便在那瞬间,铃铛发出一阵急响,金光四射,他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击,扑落到窗前地上。 我刚接住的伞又掉落在地,眼前所见令我惊骇莫明。 他是鬼! 我机械地蹲下身,解开铃铛握在手里,他那边叹了口气,慢慢地消失。我呆了呆,猛然醒悟到果真如他所说地“回去了”就是回到这伞中,立刻连蹦带跳地逃到屋里,留那把伞孤零零地支在地上。 我紧握着铃铛坐在床边,屋内极静,只有窗外的雨仍沙沙地响个不停。 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我看到了这把伞,又一心把它带回来我那份解不开的杭州情结,为伞所动的心思,莫不是都归在这把伞上如今这伞竟带来个惊惶失措的鬼,我怎么打发 “喂……”他还在不在了 那伞,一如我撑着它回来时的模样张开着,它一路上被我紧紧地握在手中,想到在伞下时连葳曾在电话里吓我,不曾想竟真的裹着个鬼。连葳那乌鸦嘴! “你出来吧。”看样子,他比我还胆小,不妨叫出来一问。 他在伞前现了身,低眉垂眼地依然不看我一下。 “你……”突然不知道从何问起,问他怎么变鬼的么或许那是他不堪回首的伤心事。“你是什么时候的人啊”看他那身衣着装束,不似现代人,倒像是古装电影里平淡无奇的路人甲。 “我走时是大明天启元年,距今很久了。姑娘。” “又是姑娘。你们那时候管别人家女孩叫姑娘么现在都叫小姐。”我教育他。 “哦……不知姑娘是谁家的小姐。”他恭恭敬敬地,像只呆瓜。 “唉!不是这个意思!”我摆摆手,解释不清。“大明天启元年那是什么时候距今大约不到四百年吧。你怎么会在这把伞里” “我叫柳华清,是杭州西湖边的一个伞匠,我家出的伞远近闻名,但自认从未做出过一把好伞,后来抑郁成心病,最终一病不起。”他是姓柳,不是舒么 “这伞是你做的”三四百年的伞,保存得那么好可不是有鬼么若刚才便知有这么久的历史,说什么也不敢随便买下。八十元,一把明朝的伞,倒是值了。
“是的,临死之时心有不甘,又舍不下自己多年的心血。当时家中只卖剩这一把,于是便附在上面,不肯走。” “留下来干什么重新回来不是仍然可以做你的伞匠”那些关于鬼的事,整天听连葳那些道听途说也懂了些。 “想遇到个爱伞的人,容我再试一次。若是前去轮回,下一世不知投身什么人家,还有没有机会再做个伞匠。” 爱伞的人,就是我。 现在的人谁还会着紧一把伞雨天时拿来用,平时收在角落无人问津,不在意中丢三落四地它便消失了。而我却固执地喜爱这种古旧的伞,从第一眼见到这种伞,便由衷地爱上,爱它的陈旧、晦暗和神秘。一直以为它是个有故事的物件,直到今天。 难以相信地,故事发生了。 “你怎么不看着我说话怕生人吗”不习惯他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好像个卑微的下人。没人告诉他说话时要正视对方么 “姑娘衣着散乱,多有不便。”他把头更低下些,似乎连这句话都冒犯我。 衣着散乱我审视自己,虽是浴袍却裹得严严实实,何处散乱再向下看,露着双光光的小腿在袍下。是了,他来自男女授受不亲的明朝,几时见过这种装束,自然非礼勿视。 “没关系,现在的人都这么穿衣服。这都不能看,等夏天来了,你还怎么上街去。”突地打住口,他有机会上街去吗 “我已百多年没有出来过,只听得外面声音噪杂,似经乱世。” “现在不是乱世了,放心吧。你抬起头咱们说话好吗”实在不习惯他那个样子,“不然我很别扭,就不说了。” “好。”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几缕长发掩映下,他有一张清秀细致的脸,只是面色苍白,连唇色也紫黑。他对我匆匆打量一秒,目光慌乱地闪烁,若非他已做鬼,我断定他会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