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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怪猴

    傍晚,大雨下了有一会儿了……

    夏秋之间很少见这么大的雨,林老汉找出珍藏着的不舍得抽的上好烟丝,端着他的老烟杆儿,坐在了大门口。

    这烟丝是林老汉的孙子送来的顶好的云烟,刚送来时老汉抽了一口后,就满口夸孙子孝顺。这烟气清雅,带着丝甜味儿,再仔细品一品,还有股子桂花香,当真是好东西。

    林老汉一般舍不得抽这个好烟,今天这是下雨了,不用去地里干活儿,也没有人来上门闲聊,他才小心的找出烟丝来,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雨珠打在门外的歇脚石上破碎,溅起来的水珠迸在了他手臂上,凉凉的。

    林老汉的这宅子就在村东第一家,三丈见方的小院,从村东口进村出村的人都要打他门前过。

    他脾气好,与人说话聊天十分和气,村里人都喜欢在他这门口的歇脚石上坐一会,聊几句再回家或是去地里干活。

    大雨倾盆而下,隔着雨帘,林老汉远远看见从村东面过来个人。

    天已经晚了,又下着雨,昏暗中看不真切这雨中人是谁。

    嘿,莫不是村北的二柱子吧,他家的庄稼地就在村东,这是在地里干活儿被大雨淋回来了?

    哎~要真是二柱子那老烟鬼,他一过来还不就闻出来我这是好烟了?他脸皮厚的很,要是张嘴讨要,我岂不是得分他好些烟丝去?

    那可不行,平日里的土烟那还罢了,但这点烟丝可是孙子的孝敬,不能给他。

    林老汉把烟丝藏在门后,嘴上吧嗒吧嗒不停,烟锅里红光泛起,青烟袅袅,一锅烟没几口,抽尽了。

    坐回来在大门内,林老汉伸出烟杆去在门外歇脚石的石沿上磕着烟灰。

    可能是因为下雨天有点凉,他突然有点冷,拢了拢衣裳,抱住了胳膊,这样能暖和点。

    那人影越走越近,林老汉看着奇怪,心里犯了嘀咕。

    这么大雨,这人怎么跟散步似的不慌不忙的啊?他可没打伞,看上去也没穿雨衣啊。

    怎么着?

    借着这天儿洗澡?

    嘿,林老汉把自己都逗乐了,刚才狂风一阵铺土狼烟的把这大雨催下来,这雨里混着风扬起的黄土,可不比泥水干净,用这雨洗澡岂不是越洗越脏?

    这看着有意思,林老汉目不转睛,想看看这是谁啊,被雨浇傻了吧?

    等那人影走到村口,林老汉才看清,原来是个开过脸,挽了发髻的新媳妇,长得白白净净的,真是水灵,从头到脚穿了一身大红色嫁衣。

    只见她头上扎着红绳带着红花,穿了个对襟红褂,一条大红色的裤子被雨淋湿后紧紧贴着她的腿,露出的线条很勾人。她一路走过来脚下的鞋竟然没沾上泥水,鞋面仍是鲜亮的大红色,红的像从刚割开脖子的公鸡血管里流出的血。

    大雨哗啦啦的在下,一个容貌美艳一身大红的新媳妇儿在大雨中不撑伞,不穿雨衣,不慌不忙的走来。

    嘶,林老汉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老汉不认字,没读过书,但是这评书还是听过的啊。

    这种奇怪的情况,一般都出现在聊斋里啊……

    山野民间之中,鬼怪故事流传无数,每个人讲他嘴里的故事的时候都恨不得赌咒发誓骂娘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老汉今年六十二了,听了一辈子的鬼怪故事,莫不是今天要亲身经历一回?

    咽了口唾沫,他定了定心,孙子说了,要相信科学,不要迷信,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

    他握了握拳,喊了一声。

    “我说哈,那边滴那个新媳妇,你打哪来的啊?”声音虽然洪亮,但底气却有些虚。

    那个俊俏新媳妇也不答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怎么不答话啊?站在那里不动了是怎么回事?

    林老汉有些害怕了,他站起身来,又喊了一声。

    “嘿!那个新媳妇!你还不快走几步!你看看你淋滴跟游过水一样!”

    那新媳妇抬头看了林老汉一眼,忽的笑了,笑得真好看,嘴角弯弯,眉毛弯弯,眼睛也是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让老汉想起了他那死去了多年的婆娘。

    就在这时,打闪了。

    一道紫电劈开了天空,将村口照的好像白天一般。

    映着雷光一照,林老汉再往村口看,我滴个娘哎,哪里还有什么新媳妇!

    一只一人高,浑身长满毛的猴样动物就站在原先新媳妇站着的地方!

    那动物一身长毛,尖嘴猴腮,脸色煞白,正朝着林老汉呲牙咧嘴。它好像受了伤,浑身是血,顺着他的长毛往下淌,混着雨水将他的毛发染成鲜红色。

    林老汉惊喝一声:“我滴娘啊,这是个什么玩意?”

    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关上大门,用顶门柱顶住铁皮大门,林老汉喘着粗气,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我滴个乖乖,吓死人咧。

    外面那个是什么东西?山里跑出来的妖怪吗?

    就在这时,从大门跟地面的缝隙里嗖的一声飞进来个东西。

    林老汉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老烟杆儿。

    原来刚才他吓急了,跑的时候把烟杆子抛在了门外的地上,被门外那新媳妇捡起来,给他顺着门底的缝隙扔进来了。

    林老汉过去把烟杆捡起来,心疼地用袖子抹了抹烟杆上沾的土。

    抽了一辈子的烟,这老烟杆也跟了他一辈子,他爱惜的很。

    林老汉擦完烟杆,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头冷汗,他抹了把汗,拍了拍脸,定了定神。

    瘫坐在地上半天,终于把气喘匀和了,林老汉的思绪也渐渐清晰了。先不说这世上有没有妖怪,这世上哪里的妖怪能把你丢的烟杆还给你?许是我老汉老眼昏花看错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什么异响也没有,只能听见大雨哗哗哗哗地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悄悄转过头去从门缝里偷偷向外看。

    嘿,哪有什么血葫芦的怪猴子?

    那个小媳妇正坐在门外的歇脚石上用一块红手绢擦脸呢。雨水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流,流过高高的鼻梁,流过红润的嘴唇,流过细长的脖颈,这就是个俊俏的闺女啊。

    可是,刚才明明看见了一个一人高,浑身是血的怪猴子啊?

    难道真是我老汉老眼昏花,再加上下着雨天色暗,看错了?

    不过,那块歇脚石可不在屋檐底下放着,这会儿就那么暴露在雨帘里,这个新媳妇莫不是个傻子吧?坐在石头上淋着雨擦什么呢?再说了就她那个巴掌大的手绢能擦多少水?早就湿透了吧。

    林老汉偷看了一会儿,没啥大事,那个新媳妇啥也没干,就是在那坐着边淋边擦,也没突然站起来变成个怪猴子什么的。

    他稍稍放心,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不小心在喉咙里带出了一声“呵”的长音。

    就是这口气惹了祸了!

    门外那个新媳妇好像听到了这声“呵”一样,停住了擦拭的动作,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林老汉。

    那目光好像能穿透铁门一样,盯在了林老汉的脖子上……

    林老汉顺着那俊俏新媳妇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脖子,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慢慢抬起一只手护住了脖子,冷汗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流到下巴上汇集,滴到他挡在脖子前的手腕上,冰凉。

    这新娘子的眼神太吓人了,跟老汉十二岁那年见过的大雪时节从山里出来觅食的狼一模一样。

    老汉永远忘不了那几头狼的眼神,那嗜血,那对杀戮充满无限渴望的眼神。

    今天,在这大雨里,在一门之隔的外面,在一个美丽的姑娘眼中,他又看到了。

    这个新媳妇,绝对有问题!

    联想到刚才雷光下看到的那个呲牙咧嘴的怪猴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新媳妇择人欲噬的眼神,恐惧,悄悄笼罩在林老汉的心头。

    虽然老汉此时面无血色,手忍不住的有点抖,但他没有被吓傻。

    他眼睛始终透过门缝观察着门外的红衣女人,不敢眨动一下,然后颤抖着悄悄的把另一只手里的烟杆放下,用手在旁边的地上摸索着。

    大门的后头是柴垛,当初把柴垛垒在门洞里是为了防雨淋,如今可是有了大用场。

    劈柴的斧子!

    林老汉摸到个冰凉锋利的东西,就是它!

    摸到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另一个老伙计,林老汉心中镇定了不少,他把斧子紧紧握在手中,胸中竟有了几分胆气。

    这时,门外那新娘子突然动了,她将右手的红手绢递在了左手中,然后用右手把被雨弄乱的几根发丝撩到耳后,眼中的nongnong煞气慢慢消散,变成了浅浅的笑意。

    她将右手食指立在了嘴唇中间,对着铁门这边的林老汉做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把右手放下,叠在她放在小腹前的左手上。

    这时她坐在歇脚石上,两条小腿并拢倾斜,两手叠在一起贴着小腹放在腿上,脸蛋儿娇媚,笑意嫣然,头上红花如火,身上红衣也如火,美若天仙。

    可是配上这越来越黑的天色,越下越大的雨,却又说不出的诡异。

    她“嘘”是什么意思?

    不让我说话吗?

    可能是太紧张了,林老汉竟然没来由的有些恶心。

    轰隆!一个炸雷爆鸣!又是一道紫雷划破天空!

    映着雷光,这次林老汉可看清楚了!

    那新媳妇在雷光中就是个毛发厚长浑身是伤的怪猴子!

    这猴子眼窝深陷,面色煞白,好像是脸上糊了白纸一样,两条长獠牙从嘴角呲出,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原来,它头上的红花是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露出个血洞,好像有个大爆竹在它脑壳里爆开了一样,系着的红绳是它伤口处耷拉下来的头皮和长毛。

    它的对襟红褂子和红裤子是它身上厚厚的皮毛,皮毛上露出的一道道伤口密密麻麻,像是被人用细鞭子鞭笞出来的一样。

    这时它身上所有的伤口都还汩汩的流着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它的脚,却诡异的没有流到地上,而是在它的脚上就消失了。

    雷光只是一瞬,当亮如白昼的雷光隐去,它却又变成了那个秀丽的新媳妇。

    林老汉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用原来护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喊出声来!

    我滴妈呀,这女人真的是个妖怪!

    大雨如织,大雨倾盆,大雨滂沱,雨幕里,几尺之外,有妖怪!

    林老汉不敢有半点异动,生怕惊动了门外的妖怪,他用力的握着斧子,以至于手上的青筋高高的鼓起。他老迈的心脏急促而有力的跳动着,在恐惧的催动下好像跳回了二十岁的律动。

    死死地咬着牙,呼吸粗重而短促,林老汉在极度的恐惧中死死握着斧子,那是他最后的防身依仗。

    好半晌……

    已经又变回漂亮女人的那妖怪竟然轻巧地站起,整理了下衣裳,扶了扶头上的红花,深深地望了一眼林老汉之后,转身,往村外走了。

    苗条的背影越走越远,雷光闪过时那背影仍会变成妖怪模样。

    不过,它始终没有回头。

    等到它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时,林老汉手中一松,双眼一翻,竟然脱力晕了过去。

    老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不知多久了,雨也已经停了,只有屋檐上仍会一滴一滴的落下瓦片上的积水来,在地上积水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传出好远。

    他有些迷糊,但还是很迅速的清醒过来,瞬间记起了昏迷之前的事。他第一时间抓起了就落在身旁的斧子,警惕的看着四周。

    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老汉伸手把门外的灯打开,小小的灯泡虽然昏暗,却仍可以照亮门外几米的地方。

    他透过门缝向外偷看,地上有积水反着光,还散落着被雨打落的叶子,歇脚石光滑的表面反射出的光比积水还亮,空无一人。

    打开门,林老汉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真的没有人。回头看,烟杆子被放在地上,斧子握在手里,烟丝就放在门后柴垛边上。

    “他娘滴,老子做了个梦?”

    不,不是,绝对不是做梦!

    因为林老汉看见在歇脚石的阴影里,有一块红手绢,团成个团,在昏暗的灯光里静静的,静静的躺在地上……

    第二天,林老汉便没能去地里干活,因为他病了。

    他浑身上下酸痛无比,还发着高烧,根本起不来床,孙子专门从城里赶回来照顾他。

    说起这林老汉的孙子,在这十里八村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孩子有出息,考了个什么植物学博士,挣了不少钱,对林老汉也是孝顺的紧。

    老汉躺在床上,看着孙子忙前忙后,就想告诉孙子那个怪猴子的事,可是他张了张嘴,没出声,又把话咽了回去。

    孙子是个文化人,怕是不相信这种离奇故事。

    再说了,那怪猴子做的那个“嘘”的手势,莫不是就是警告老汉我不要告诉别人见过它?那我要是告诉了孙子,万一那妖怪发起怒来,给孙子带去什么灾祸,那还不就是我这当爷爷的连累了亲孙子?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孙子喊他。

    “爷爷,你这烟丝是从哪里弄来的啊?”

    “喔?那不是上次你回来给我的?那烟好抽的很呢!很贵吧?”

    孙子一脸疑惑的拿着那包上好的烟丝看着林老汉,听了老汉的回答,疑惑的神情慢慢转化成了另一个表情。

    惊恐,浮现在孙子的脸上……

    “这…这真的是我带回来的那包?”孙子语气有些颤抖。

    林老汉察觉到孙子有些奇怪,疑惑道:“怎么了?是你带回来的啊。”

    “你昨天抽这个烟了?”

    孙子三步并做两步跨到床前,握住了林老汉的手,老汉的手很热。

    “爷爷,你快穿好衣服,咱去医院。”孙子焦急的说。

    林老汉躺在小轿车后座上,昏昏沉沉的,听见孙子边开车边在打电话。

    “青乌草!对,就是它!我们马上就到!”

    孙子在对着电话里狂吼,林老汉想安慰下孙子不要着急,可是终究没撑住,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林老汉已经躺在医院里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在周围弥漫。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跟孙子说话。

    “病人目前没有大碍,但毕竟年纪大了,还是要休养一段时间。以后你们家属一定要注意,不要让老人乱买烟草了。”医生看林老汉醒了,过来拿着小手电扒开老汉的眼皮,照了照眼睛,看了看瞳孔,走了。

    孙子坐在床前,看林老汉正在看他,眼圈一红,哭了起来。

    “爷爷,我对不起你。”

    林老汉看不得孙子哭,笑道:“这是咋来,这么大人了还哭的跟刘备似的?爷爷管你要荆州了?”

    孙子擦擦眼泪,道:“爷爷,我给你的那包烟丝,里面混了几根我做实验用的青乌草。那个草是有毒的啊!你吸了之后才会生病的。”

    林老汉看着孙子,想了一会儿,问:“你说滴那个啥草,是怎么个毒法儿?”

    孙子咧着嘴,抽了抽鼻子,道:“中毒轻了是会产生幻觉,重了就会神经麻痹死亡。你这次是就吸了一点点,毒性反应的慢,才在第二天早晨出现反应。要是多吸了……多吸了就……”

    林老汉当下讶然,幻觉?

    仔细回想一下,昨个儿傍晚那新媳妇出现之前,我可不就是吸了那包烟丝来着?

    嘿,合着那个怪猴子竟然是我这宝贝孙子给“孝顺”出来的?

    林老汉想到自己吓得那个样,不禁自己都笑了出来,就是嘛,这世上哪里来的妖怪。哈哈,幻觉。

    “爷爷,你笑什么啊?”孙子看着林老汉奇怪的笑容,有点怀疑爷爷中的毒还没解。

    林老汉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这么大了,爷爷本不该再说你。可是呢,这不说啊,我也不放心。你说你这么大的学问,咋还给爷爷弄错了烟草?这幸亏是把那包烟丝送了爷爷,要是送给别人,这不就闯了大祸了?”

    孙子惭愧的低着头,认真听着教训。

    林老汉那天抽的少,中的毒浅,在医院休养了几日之后便出院了。

    孙子送他回家后收拾了下屋子就赶回城里上班了,又留下林老汉一个人在老宅子里。

    老汉走到院门后面,柴垛旁有块砖头。他把砖头掀开,看着砖头底下压着的东西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笑了。

    那是一片已经团成团的枯叶。

    哈哈,手绢?枯叶!

    那个什么青乌草咋这么厉害呢?就混在烟丝里那么一点儿,点着了抽下去就能折腾的老汉我住那么多天医院?更别说那天晚上可给我吓了个够呛。

    想起那天雨幕里呲牙咧嘴的怪猴子,林老汉蹲在门口,抚摸着门外那块光滑的歇脚石,又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哈哈,幻觉。

    老汉拿出烟杆,装上土烟,点上火,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一晃两个多月后,天气渐寒,秋收已过,林老汉闲来无事,吃过早饭,坐在自家院墙外晒太阳。

    来来往往的村民都跟林老汉打招呼,这个喊一声林二叔,那个喊一声林二伯,老汉回应着招呼,晒着暖烘烘的太阳,自觉在这世上没有比晒太阳更舒服的事了。

    晒太阳应当在秋深或初春,这两个时节里天气清爽,气温合适,太阳光也正温和,能晒得人从心眼里发懒,舒服的紧。可是初春时都是农忙,哪里有空晒太阳?所以这一年四季啊,还真就这一个时节能晒太阳晒得舒坦。

    上午十多点钟的太阳暖暖的,晒得老汉发困,他迷迷糊糊的倚在墙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林老汉不情愿的醒了过来。

    一睁眼,眼前是一张俊俏的小脸,一个水灵灵的闺女正在喊他。

    “老大爷,醒醒,老大爷。”这闺女的声音真是好听,跟山里的黄雀儿叫声一样,脆甜脆甜的。

    老汉咧嘴一笑,道:“闺女,别摇咧,俺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这筛糠的本事。”

    那俊俏闺女一看老汉醒了,呀的一声,退后了一步,说:“大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喊醒你的,我就是渴的急了想讨口水喝,找了半天,这村口就你一个人。”

    说着,她给老汉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塑料水杯。

    老汉左右看了看,还真是,平常这村口人来人往的,怎么今天中午一个人影也没有呢?

    “行,你在这歇脚石上坐一会儿,我进去给你端杯水出来。”虽然这姑娘看上去不像坏人,可是还是得防着点不是,老汉可不敢随便让陌生人进门。

    进了院子,坐北朝南是宅子的堂屋,老汉径直走进堂屋,看了看挂钟,正好中午十二点。这一觉得睡了俩钟头,要不是这讨水喝的姑娘喊醒,还不知道得睡到啥时候呢。

    给那姑娘倒着水,老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脑中灵光一闪,哎!

    这姑娘怎么跟那次下雨见过的妖怪猴子变化的俏媳妇长得一模一样!

    老汉心中一惊,哎呀我的妈呀,不是说那是幻觉吗?

    他这心里想着事,手上却没停,暖瓶一个劲儿的往水杯里倒着水,热水溢出杯口,流到桌子上,又顺着桌子边沿淌下来,正好流到林老汉的脚上。

    “哎呦,烫死了!”老汉放下暖瓶跳脚呼痛。

    “怎么了,怎么了,大爷?”那个俊俏闺女边喊边进了院子。

    此时正是午时,天气正好,太阳高悬,那闺女进了院子之后,却不知哪里来了阵风,吹动院门,将院门关了起来……

    那闺女站在院子里,并没有走进堂屋。

    林老汉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心里却是一阵发寒。

    真的跟那天晚上的那个妖怪变化的新媳妇一模一样,不,不是一模一样,应该就是一个人!

    他不敢妄动,笑嘻嘻的说:“没事,没事,人老了不中用了,倒个水还把脚烫了。”

    嘴上笑嘻嘻的,可是老汉的心里却是疑问万千,这闺女到底是人是妖?

    还是说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是我在墙根下做了个梦?

    孙子不是说青乌草的那毒没什么大碍了么?

    老汉悄悄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疼,而且脚上热水的温度还没有散去,一切都如此真实。

    这不是幻觉!

    那闺女听把老汉说把脚烫了,一脸担心的问:“大爷你没事吧?”

    林老汉看着她关切的神情,心里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强颜欢笑道:“没事,就是烫了一下,不碍事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看你面生,是来这里找亲戚的?”

    那闺女摇摇头,道:“不是。”

    老汉又问:“那是来做什么的?”

    那闺女不回答,指了指水杯:“大爷,我该走了,你把水杯给我吧。”

    老汉倒是想把水杯给她好让她赶紧离开,但是他根本不敢把水杯递给她啊。

    他连靠近她都不想。

    那可是个妖怪!老汉可是清楚地记得那天雨中,她那嗜血的眼神冷冷的盯在自己脖子上是个什么滋味。

    怎么办?怎么办?这妖怪要是想吃我怎么办?

    此时是深秋时节,就算是正午时分,气温也不高,至少没高到出汗的地步,可是林老汉的脑门上却已经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一层汗水。

    那闺女见老汉不把水杯递出来,也不催他,只是在这院子里四下打量起来。

    在院子的西墙处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两棵树之间扯了根晾衣绳。此时这根晾衣绳上正晒着一条孙子送来的新床单,老汉用清水漂过,正等着晾干后铺上呢。

    那闺女见了那条床单一阵惊喜,走过去扯起一角摸了摸,道:“这床单真好看,大爷是在哪里买的?”

    林老汉心里一阵叫苦,这妖怪真是会问,一条白布的床单到底好看在哪里了?

    他支支吾吾的说:“就是……就是镇上布店。”

    那闺女把床单拿下来,做了个围巾状缠在脖子里,问:“大爷,我好看吗?”

    林老汉看着她这诡异的举动,越发的肯定她是那妖怪了。谁家大闺女闲着没事跑到人家里拿着人家的床单当围脖,问人家好不好看?

    他不敢说不好看,勉强咧嘴笑道:“好看,好看。”这倒也是实话,这妖怪化成人形的时候,确实美的跟年画里的仙女似的。

    那闺女把床单甩开,散在身后,做了个披风状,又问:“大爷,我美吗?”

    老汉吓得背上的寒毛都站起来了,可是又想不明白这妖怪到底要做什么,只能应和着她说:“美,真美。”

    接着那闺女又把床单往头上一罩,做了个头巾模样,此时那床单正好笼罩了她的全身。

    这时在床单的阴影中,她竟突然变回了原形!

    正是两个月前那雨夜中的怪猴子!

    它身上的伤口似乎都好了,厚厚的毛皮覆盖住全身,白面红眼,獠牙呲出。

    林老汉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娘唉,这妖怪现原形了,这是要吃我了啊!

    可是那妖怪并没有如老汉想象中的猛扑上来撕开他的喉咙,而是张嘴说话了。

    声音仍然像它人形时那样黄雀儿般动听,可面目仍然像雨夜时那样狰狞。

    “大爷,我像人吗?”

    大爷,我像人吗?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你自己看看自己那副要吃人的样,你哪里像人了?

    莫不是闲着没事戏弄我老汉?

    俺老汉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是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也是在梆子戏里听过的,你要吃便吃,别弄这猫耍耗子的戏!

    人在极度的恐惧中要么被吓傻,要么就会愤怒,老汉明显是第二种。

    老汉惧极生怒,几乎瞬间怒火就冲散了恐惧。

    他站起身来,顺手抄起条板凳拿在手里,指着那妖怪骂了起来:“你像你丨奶奶丨个丨逼!”

    老汉骂完这句话,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他把板凳横在胸前,随时防备着这妖怪冲上来。

    可是那妖怪像是没听见老汉骂她一样,仍然是将床单罩住全身,又问:“大爷,我像人吗?”

    老汉怒目横睁,咬牙切齿:“你像你丨奶奶丨个丨逼!”

    那妖怪仍是罩着床单一动不动,又问了第三遍:“大爷,我像人吗?”这次那娇滴滴的女人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焦急的哭腔。

    老汉终于压抑不住恐惧催生的怒火,他拿着板凳冲出了堂屋,将板凳高举过头顶,照着那妖怪的头顶砸了下去:“我丨日丨你丨奶奶,我打死你这个妖怪!”

    咣当一声!

    却打了个空。

    老汉这一板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地上,地上只有一个洁白的床单压在板凳下。

    林老汉环顾四周,已经没了那妖怪的踪迹。

    良久,他扔掉板凳,兀的坐在了地上……

    ……

    我是接到林老汉孙子的电话后来这里采访的,电话里林老汉的孙子说老人遇到了奇怪的事情。

    坐了两个小时客运,一个小时拖拉机,我才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村子三面环山,进村出村只有老汉门前那一条路,我很轻易的就找到了老汉的家。

    院门开着。

    进了那个朴素的小院,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院里洗衣服的林老汉,他跟我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多,短短的发茬儿都是白色,脸上皱纹横生,再加上太阳晒出来的黑红脸色,这是一个标准的乡村老人相貌。

    他见我进门,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身跟我打招呼,“是刘记者吧,我听孙子说了,你要来问我些事情。”

    老人将我的笔名开头的“六”字当成了我的姓,以为是“刘”,我就没有纠正。

    我点点头,道:“是啊,林爷爷,您叫我小刘就行。”

    他把我让进屋里,给我倒了杯水,我注意到他的桌子上有块中间凹陷进去的石头。

    他见我盯着那块石头看,坐在了桌子旁,把那石头拿起来递给了我,这石头入手颇沉,中间的凹陷其实很浅,看上去不像人工打磨的。

    “我这几天连看都不敢看这块石头。”他语气里仍然带着些惊恐。

    我完全可以理解老人的心情,任谁活了大半辈子突然跟妖怪打上两回交道,怕是都得是这种语气说话。

    老汉指了指这块石头,道:“这就是那妖怪留在我这里的塑料水杯,除了这个,我也没啥证据能证明我见过它。”

    这就是那妖怪的水杯?我看着手中这块奇怪的石头。

    虽然我在跟老汉孙子的通话中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可我还是让老汉亲自给我讲述了一遍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妖怪开始所发生的所有的事。

    边听我边在本子上速记,听完之后,我开始提问。

    “林爷爷,您说这块石头当时是塑料杯子?”我反复把玩着这块石头。

    老汉点点头,道:“对,就是普通的那种透明杯子。”

    我把石头放在桌上,问:“那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杯子其实是块石头的?”

    老汉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回忆的表情,道:“那天我实在是被吓了个够呛,好久才缓过神来。等我回到屋里的时候,这块石头就在桌子上,原先放水杯的那里。”

    我在本子上将“水杯”画了个圈,问:“那您在外面待了大约有多久回到了屋子?”

    “可能得有十多分钟吧。”老汉模糊地说道。

    正在我跟林老汉说着的时候,外面又进来了两个人。

    两人差不多年龄,但应该比我大上三四岁,一高一矮,都带着眼镜,穿着休闲,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林爷爷,我们来看你来了。”两人将手里的礼物放下。

    可是显然林老汉不认识他们,他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犹豫道:“你们……是……?”

    那两人一笑,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回道:“不怪林爷爷不认识我们,上次我们来的人多,您没记清楚也正常。”

    老汉恍然大悟:“哦!你们是林雀的同学是吧?哎呀,人老了就有点记性不好,怎么把你们忘了呢。”他招呼着这两人赶紧坐,又给他们倒上茶水。

    期间我们各自自我介绍,那个高的叫张成,矮的叫赵波,都是林雀的同校学弟。不过这俩人是动物专业的,并不与林雀,也就是林老汉的孙子同系。

    一听两人的专业,我就差不多猜到了这两人的来意,果不其然,坐定之后,两人开始询问老汉一些问题。

    “林爷爷,您说的那猴子站起来有多高?”两人也是掏出了笔记本,开始边问边记。此时我们三人像小学生一般在老汉周围认真地写着,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会以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林老汉也有了啥学问,正给人上课呢。

    俩人又问了些问题,比如猴子有几根手指头,一直就直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