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黄泉路

    天坛结界内无日无月，光线由云霞穿过，是让人舒适的安宁浅紫。

    在苦境很久之后的岁月中，天坛擎荷杯这个地方，随着香君香七雪等人的逝去，已不在被人知晓。而由花姬姬无花一手创办的琼华花祭，也渐渐消失在花界之中。但是，只要是经历过那段时期，并且真正有与花姬相处过的人，却是永远无法忘记当年那位万花丛中，翩然由天而降，轻轻落足擎荷杯上的妙曼身影。

    此时一阵风吹过，不知从何处飘来瑰丽花雨，七彩缤纷，与平台四周不分四季盛开的七色繁花交相辉映。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也许是近期的遭遇让心情格外阴郁，秦晓川踏足天坛，抬手接住落花，口中念出的却是如上两句堪称不祥的诗句。然而就在此刻，天际云霞散开，一束浅紫光芒从天而降，落在圆形广场正中那有一人高的石雕荷叶上。

    一荷孑然，形如杯，处于万花丛中，恰如其分地与光线融为一体。

    “不信芳春厌人老，老人几度送馀春；惜春行乐莫辞频，巧笑艳歌皆我意；恼花颠酒拚君瞋，物情惟有醉中真。”伴随曼声轻吟诗号，三分慵雅，七分认真，暗淡的光线下奇异花瓣再度随风而散。让天坛前方花丛中，陪伴秦晓川而立，还未来得及向此地主人通传的香君香七雪不由“咦”了一声。

    声音才落，擎荷杯上已出现一道紫衣身影。

    天坛之主在秦晓川踏入天坛的那一刹，已是有所感应，手持一束花束，由天而落，赤足分毫不差踏在擎荷杯正中间。姬无花发色浅紫，头戴花冠，面如玉，唇点朱；容貌淡雅出尘，神情三分清冷；赤足小巧玲珑，就这样随意扬袖在光滑冰冷的石面上屈膝坐了下来，蓝紫裙裾轻轻覆盖，如鲜花一般盛开出一个弧度。她一抬手，微微低头，五指撑住额头，另一手轻捻花束放在鼻端嗅了嗅，并未抬头，却已轻声点明：“是灵芝的香气。”

    虽然很淡，只有一点点，但还是被常年与花相处的花姬嗅了出来。

    同为人间精灵，其实有相当程度的感应。秦晓川一握拳将指尖无意中溢出的紫芝灵气给湮灭，再抬头已是和位于擎荷杯上的姬无花目光相对。

    姬无花拥有一双看似清冷实则清澈的双眸。花香平和，风停，四周浓郁的香气愈发围绕过来，让每一个踏入天坛的人都能感受到被鲜花包围的错觉，宛如身处最温暖的温泉。

    秦晓川双手放松，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香七雪首先上前，站在擎荷杯前行礼以示敬重：“花姬。”在这一带花界中人的心目中，如同花神化身的天坛之主拥有极为崇高的地位。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花种和抄录的一份妖绘莳花谱递了上去。

    但是姬无花并未接过东西。她低头再嗅花香，目光依旧注视着秦晓川：“是你。吾听说过你。”是风之痕带来的讯息。曾经孤独峰一战，魔流剑分明刺中心脏，对手却并没有死亡的过程，让风之痕记忆深刻。

    “秦晓川，破晓之晓，忘川之川。”

    秦晓川思考了一会儿，面对花姬这位妖界同族，先说了两个字：“你好。”

    两人一个坐在擎荷杯上，一个站在天坛边缘，距离不过两三丈。而这样的距离，让花姬和秦晓川都可以清晰感觉出两人身份之共同点。妖剑所蕴含的妖气十分明显，风之痕从忆秋年口中证实猜测，在上一次琼华宴中告知花姬。

    姬无花对于漫漫人海中，能够有缘相遇的同族也有几分好奇。原本再过十年，下一次琼华宴散发紫金贴，其实也是有准备秦晓川一份的。

    面对花姬率先认出自己，秦晓川最开始是意外的。

    他在武林活动的范围多半集中在北武林和南武林。比起惊讶，他心里到底是多了几分喜悦。姬无花是一位很美丽的女子，面对美人的关注，怎么样都是一件好事。不过想想忆秋年和风之痕，有些消息传到天坛好像也很正常。秦晓川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花种是来自南域的一些少见品种，书册则是武林流传奇花八部传承之一情蛮花。”他看了一眼侍立擎荷杯旁边香七雪手中的花种和书册，开口：“我希望能与花姬单独一谈。”

    姬无花低头嗅花之动作一顿。

    “阁下之请求太过唐突——”

    香七雪眉头皱起。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秦晓川，并且感觉这个人有几分危险，不是因为送来的花种以及秘籍太过珍贵，原本是不肯带人来此。

    姬无花开口：“香君。”

    在这个时候，香七雪并不知道姬无花的真正来历。比起人类，妖灵之间的相处并没有那么复杂。花与灵芝，同为木属性精灵，两者之间的关系要比其他妖灵更密切。花姬之所以会愿意单独与秦晓川谈话，也许其中还夹杂了风之痕与忆秋年的关系。不管怎么说，天坛的守护者抗议无效，香七雪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暂时去往外面等候。

    闲杂人等不在，有一些话就可以直接了当的说。

    姬无花道：“奉上礼物，你有所求？”

    人类太过复杂，但花姬的心思却很简单。恰好，秦晓川也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人。

    他道：“我想借用彼岸花。”

    突然风起！

    姬无花心绪之波动，立刻影响到了四周花卉。

    她从擎荷杯上坐起身，抬手扬袖，平息风中摇曳的花枝。花姬原型就是彼岸花。向她借取彼岸，无疑等于有人向秦晓川提出借妖心一用。接下来，姬无花以嗅花之动作，平复内心之不平静。正如她能一眼认出秦晓川之原型，她也并不意外自己的原型会被对方看穿。

    姬无花道：“你要彼岸花做什么？”她声音天真而平静，并未生气，像是有些好奇。反倒是秦晓川以己推人，有那么一丝丝愧疚。不过他的态度依旧明确：“听说彼岸花生长在黄泉，我想借用一朵，以明辨生死。”

    秦晓川的剑法出自自然，采取五行之变化。他现在也只做到了将佛门功法与光之剑意融合，距离五行剑意大成还很遥远。在这种情况下，远远不是封剑主叹希奇的对手，他只能另辟蹊径，试图以妖剑之生机融合黄泉之死气，看看能不能在五行之外，先真正悟透生死之剑。

    不能回去找丧，否则会被凛若梅逮住下落。一时半会，找忆秋年等人并不对症，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想起了彼岸花灵，并且下意识认为，能够消弭魔魇的彼岸花，一定与死亡有关。

    病急乱投医，秦晓川找齐了礼物，跑来找花姬。

    然而花姬摇头：“吾有意识时，已身在人间。你所说之死亡，吾并未有所体会。”身为彼岸花灵的姬无花都没有任何体会，那么彼岸花自然也就与死亡无关。秦晓川沉默了片刻。其实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就算得到了关键物品，以现在的心境也不一定能让剑法精进。

    他抬手唤出妖剑，插在地上，在天坛旁边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

    “那么。”

    秦晓川道：“我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吗？”妖剑很喜欢天坛的气氛，一直想要出来。这柄剑真正是越来越有人之灵韵，晶莹碧绿，像是一枚大号的草叶，自动向外散发生机，让附近的花卉更添几丝妖艳。

    姬无花凝视妖剑：“这柄剑中，恐怕藏着一个灵魂。”

    秦晓川道：“我知道。”妖剑化灵能融入血脉之后，他就隐约体会到这一点，并且猜到剑中所藏的灵魂是谁，也并不会轻易去动用它。

    “它从你之血脉而来，却因灵魂之占据，而并不会听从你之使唤。”姬无花有心提醒。

    “不要紧。”

    姬无花担忧的态度让他心情又渐渐好了起来。秦晓川道：“谢谢你。”

    天坛是一处休养的好地方，远离江湖风雨。

    秦晓川一共在这里待了三天，看着花姬种下了种子，细心照料着初发的嫩芽。

    香七雪偶尔也会不放心来访，并带来一些武林上的消息。比如谈无欲失踪，素还真死后再未出现，三魔灵被魔火教所夺，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萧竹盈不知去向，很可能已经死亡。

    并没有金羽兰的消息，也没有流亡岛的讯息。香七雪的消息来源也仅限于在公开亭广为流传的几件大事。甚至于，秦晓川连目前剧情进行到哪一步也无法分辨。

    香七雪：“所谓武林第一美人，该是属于花姬无疑。”

    美丑只在于一心。这句话让人无法反驳。

    天坛内部，也无人愿意反驳。

    姬无花轻嗅花束，合拢手中关于妖绘之术的抄录本，从擎荷杯上看向盘膝坐了两三天，此时终于有了动静的秦晓川：“你要离开了吗？”带着一丝轻叹，是出于对朋友并未久待的遗憾。

    秦晓川道：“下次回来，会给你带此地没有的鲜花。”

    他很感谢姬无花，提供这样一处休憩之地。然而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时间早已超过他和孤独客约定的三日之期，实在无法预料到封剑主会不会有什么行动。

    告别花姬，离开天坛。

    秦晓川再度踏入武林，收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葬尸江边的收尸人组织总部一夕覆灭，仅有黑衣人春虫花枝铁笛公被留下性命替人报信。

    同福镇上，客栈遭遇劫匪，除了当时回家拿菊花的大掌柜之外，所有伙计无一幸免于难。月漩涡受了重伤，带着兽花老者死前托付的传承，在途中遇到了冷剑白狐。出手救人的天不孤拿走了墨悬神针，人情一分没减少。

    公开亭。

    有人递给秦晓川一张路观图，上面指示的地点正是酒池剑泉。那是一处远离尘嚣，有阵法守护，不为世人所知之地。

    有瀑布千丈，石崖苍凉。

    崖壁一柄剑作为泉引，引出酒香四溢。池水清冽，更胜美酒，四周绿树环绕，白云悠悠，是十分舒适的隐居之地。之前，他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秦晓川手持铁棍，踏步而来，一棍砸地，震动池水四溢。

    前方白衣紫发的年轻人缓缓回首，表情无动于衷，双手漆黑拢在袖中，睁眼之刹那四周环境为之一定！

    “你，还是回来了。”

    黑色铁棍入地一寸。

    秦晓川道：“叹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