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冯司使（二）

    这才是冯思敬的目的，趁着工部衙门困难时，百十万两银子就可以买来三年的所有水利工程的建造修补权，水利乃民之生存，国之根本，全国上下几千条河流，哪条不需要水利建设、疏通、引流、加固，另外还有修造水库、池塘、开凿渠道、运河，每年光是朝廷分批拨款就已经高达几百万白银。要是自己接手修造，偷工减料，修个能顶的住一年半载的大堤，待来年决点口子后，还能继续接手修补，循环不断，必定会是大有赚头啊！

    任尚书的转念一想便探出他的用心险恶，其实朝廷拨了银子下来，工部接手后，总是要用这些银子花钱找专业的人来修筑，故每年都有许多来自朝野的权贵与民间富商登门拜访，明里暗里的都会想要接手一些地区的工程修造，所以任尚书就会挑选出一些手里不是很黑，只要能尽心修补，手中稍微不太干净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儿的不打要紧。

    可是这个冯思敬太大胆太贪心了！朝廷一年拨款也约有两百万左右用于水利建设，三年里六百万两的众多工程，他为了一个人能全部独吞，居然一口气甩了六分之一，整整一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砸在他头上。敢如此下本的人，得是多贪啊！为了补回损失的利润，实在难以想象他手下的工程质量。这要是答应了，天下百姓住在豆腐般脆弱的堤坝下，生灵涂炭之后，无数百姓指着他的脊梁骨，无数御史弹劾的奏折就会如雪片般飞至皇帝的面前，到那时，他工部尚书除了以死谢罪，还能有更好的结局吗？

    任尚书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连握着杯子都手都有些颤抖不已。冯思敬犹不自知，闭着眼儿正满口飞谈海扯，兀自沉迷于自己幻想的美好赚钱来路时，忽然“砰咚”一声茶杯碎裂在地，热气升起，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对面的任尚书屁股下的椅子已经举过头顶，不禁有些大脑短路，瞠目结舌的问道：“任大人这是……这是咋了！”

    穿过长长的壁画回廊，李安景在仆役的带领下，转身来到一块积雪覆盖下假山冰池的清雅小院，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直响，还没走到门檐下，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嚎叫，随即就是桌椅“乒乓”碰撞与激烈叫骂声传来。

    这是怎么了？李安景与仆役对望了一眼，连忙跑过去，“砰”的一脚踹开格子朱门，就看到华贵的装潢内屋里，桌椅翻倒，两个身穿华丽服装的中年人扭打在地面上，一边挥拳头一边口中“娘的！”“老棒子”的大声叫骂。

    “两位大人！两位大人！您们这是怎么了！”在仆役与李安景的合力拉扯分开下，过了半响，两人才各自坐一边的地面上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儿。

    猛吸了两口儿，任尚书一个轱辘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指着地上的冯思敬狠声道：“冯思敬！你个老狗等着受参吧！本官绝不允许你这种害群之马扰乱了我大宁的官场！祸害了天下百姓！”说完，扫了一眼旁边的李安景，一拂袖子，转身走出屋子踩着雪地离开了。

    “呸”是你来求老子还是老子去求你的！老棒子横甚么横！仆役搀扶起冯司使，冯思敬拍着屁股口中骂了两句，抖了抖衣摆，扶正帽子，这才看向门口的李安景，上下一打量，换了口气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来此鄙院找本官，有何贵干啊！”

    李安景从刚才让人吃惊的画面里翻醒过来，一拱着手，说道：“阁下可是百务查司院院长，冯大人吗？李某是今年新晋的云照辰启修士，特来领取一笔置观费用的。”

    “啊！原来是云照山的李大人啊！来来来，快坐下。”虽然同为仙六品的官员，但是人家是真正的修士，更何况身后还有座传奇般的云照山做靠山，而他只是个在仙品中任职的普通官员，对人只能交好，哪能得罪呢！是以冯思敬一听对方是云照山的修士，连忙热情起来，招呼仆役重新打扫干净屋子，端来新沏的两盏茶，验明了身牌儿，各坐在梨木椅子上展开详细谈论。

    “哎！刚才本官与任大人意见不合，闹了别扭，让李大人看笑话了，莫要往心里去啊！”冯思敬首先开口道。

    “哪里哪里，两位大人心向朝廷，同在朝野，政意不合也是常有的事情，李某初涉为官，往后还要多多向二位学习呢。”两人虽为同为仙六品官员，但面对这位掌钱的大爷，李安景可也是不敢得罪，连忙拱手说道。

    冯思敬抚着及胸的长胡子哈哈一笑，对面前的年轻人也是更为亲近，两人又是聊了半响，冯思敬才问道：“李大人是来领置观费的，不知需要到哪里建造道观，需要多少银子，好让冯某心里有个底儿，尽快来准备一番。”

    “额，嗯，应该不会太多，呃，大概需要……嗯，一百两？”李安景可没听唐杰说是多少，以前都是拿着铜板渡日，心里估摸着按照买四五个上等丫头的价格，要一百两的话应该不是太多吧。憋了老半天，才报了出来。

    “甚……甚么，一……一百两？”冯思敬端着茶盏，面孔发呆的问道。

    李安景看他的表情，心中还以为是要的多了呢，便急忙改口道：“李某的意思是加上下月要发的月俸，呃，因为最近在置办一套宅子，手中有些不宽裕……”

    “哈哈哈，李大人真是太逗了，百两的道观与宅子那是才多大点儿啊，李大人想替朝廷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好吧，看在冯某与李大人也是性情相合的份儿上，在拨给你一千两白银，一千一百两的置观费可算不薄了。”

    冯思敬虽然贪财，但是他却真不敢去贪骗仙人的钱财，仙人修士们的道观维修建造他也是从不接手。毕竟有名有姓的在仙道督察司任职，要是骗了仙人们被知晓，那哪里还有活路。眼前的李大人明显是不懂仙人享有的特权，要是现在装傻给了一百两打发走了，日后待他反应过来寻其麻烦，可就太划不来了。是以他顺手推舟的在加上一般修士常价的一千两，反而还能赢得这位李大人的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果不然，李安景顿口无言了半响后，忽然一把抓住了桌对面冯司使的手，大有人生知己几何有，相逢只恨晚来时的架势，口中又是感谢万分，又是酒楼请客。搞得冯思敬反而不太好意思受邀了：“自己就多加了一百两是不是有点儿少，要不在多加点？”

    最终，在李安景千恩万谢的话语中，两位仙司大官，双手紧握，步步相惜的出了百务查司院。

    站在高高的司院台阶上，天空中泛起了满天的飘雪，下方的石狮子头背上的积雪又加厚几分，冯思敬从李大人那双紧握的双手中抽出来，单手插进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重重的放入他手中，口中说道：“李大人热情难却，但冯某这月末要携夫人一同至缘参阁楼参加陈大学士的宴请会，实在是抽不出时间，还望李大人莫要怪罪，来来，这是大人你的置观费，在加上冯某一点点道歉的心意，一共是一千五百两。”

    李安景听闻后，连忙推回去，口中连连道：“冯大人这是干甚，李某心中怎么会有得……”

    冯思敬双手负后，正气凛然道：“李大人的正直冯某自是知晓，莫要客气，这只是冯某表达感情的一点心意，莫不是李大人嫌少才退回来的吗？”

    李安景慌忙收回递出去的手，口中连声辩解，冯思敬笑着握紧他的手，又是与他客套半天，才在李安景的千声“留步”声中停下脚步，拱着手，目送李安景与唐杰跨上两匹马儿，飞速的自雪中离去。

    冯思敬待白茫茫的两点黑影已经看不见后，才放下双手，笑着脸转身刚走开两步脚印，低头滤着胡子仔细一琢磨，忽的一拍脑门，口中懊恼道：“哎呀！我咋意志这么不坚定啊，被人家几句不值钱的夸谢话儿这么一忽悠，就多给出了五百两白银，哎！有负我冯铁鸡的名声，照实可恨，可恨啊！”说完，又是拍了自己脑袋几下后，满面悔恨，连连踢着旁边不算高大的张嘴石狮子，震得石狮子头上的积雪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