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一尊金佛
** 在刘孔诏的这个托辞的后面,随之而来的便是吓死人的军饷,养一支水师可比步军要费多了,全军大小战船上千条,光是每月的维修及维护费用就达五六万两之多,更有水战多赖火器和远程弓弩,这些武器的消耗远超其他兵种,一个国家,他的水师力量的强弱是最能休现国力的。 在大明国力强盛时,还能咬咬牙组建起一支庞大的帝国水师,远渡重洋,威震四海,自从万历皇帝与东洋扶桑一战,以惨胜收尾,日本一厥二百年不振,但大明帝国也是元气大伤,一直到崇祯朝都没有缓过劲来,庞大的帝国水师也随之没落,原因就是朝廷没银子,养不起这么一支舰队。 按保守估计,仅是长江水师一年的费用,至少过百万两,这还是水师一战不打的前提下,要打起仗来,恐怕把国库掏空都动不了,水师三万多官兵,很长时间都没有军饷发下来了,就算有时候朝廷挤了一点出来,也根本就发不到士兵的手里,上级军官,层层盘剥,谁在乎当兵的死活。 除长江水师之外,大明还有另一支水师,福建水师,这支水师的战斗力远胜长江水师,有大小战船两千余艘,兵力达十万,由福建总兵官郑芝龙任水师提督,之所以郑芝龙能养得起规模这么大的水师,主要是因为他的水师根本不靠朝廷养活,本来就是一群大海盗,靠四处劫掠过日子,整个东南沿海全是他的地盘,连荷兰,英国的东印度公司都得给他几分面子,富可敌国。 所以,长江水师自从不受朝廷待见后,也自谋生路,学起了郑芝龙,镇江水师大寨里的战船时常在长江上神出鬼没,有些军官胆子大些的成了水匪,胆子小的干脆成了渔民,战斗力一落千丈,虽然还保留着大明水师的招牌,可里子全都变了质。 弘光朝新立后,长江防务就变得尤为重要,大明开国功臣刘伯温的后代,诚意伯刘孔昭奉旨提领长江水师,可当刘孔昭一上任,才发现,长江水师除了那一堆破烂不堪的战船还在水里泡着发烂之外,连兵员都凑不齐了,更别说武器装备了,水师的官兵大多是军户出身,大家很多年都没有领到过朝廷的军饷了。 这些年朝廷也没能力约束他们,所以很多人都自谋生路,连战船上的各式火炮,枪械等等大部分都被官兵们折了,有的卖给了水匪海盗,有的干脆就卖给了反贼,像顺贼西贼满贼之流,如今的大明水师名存实亡,也就镇江水师里的一支偏师还有些战斗力,这就是原镇江总兵官郑鸿奎的水师,现在已经归建到了状元军的麾下。 郑鸿奎的水师原有兵员上万,后来刘孔昭任水师提督后,郑的兵权一再被削减,到他归建状元军时,总兵力也不过两千人,仅有战船二百,但装备的都是一流的火炮,最大的战船上装备了近四十门大炮,长枪短械无一不是最精良的,郑鸿奎能保持这样强硬的战斗力,那主要是因为这支水师也靠福建的郑芝龙供给。 所以呀,这个刘孔昭一到任,发现这个水师衙门是个彻头彻尾的穷衙门,这哪是升官,明明就是发配了,而且还随时都有可能被朝廷里那些官员给拉到战场上玩命。 索性,刘提督一不做二不休,什么长江水师,什么长江防务,统统见鬼去吧,这年头谁手里有兵,谁就成了所有叛军的敌人,人人都想拿你开练,像李自成、张献忠、多尔衮这些人,哪个都不是善茬,惹不起咱还躲得起,让打谁都不打,怎么说自己手里还有一支水师,最起码能在大明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时候拿出来和别人谈谈条件,保不齐还能弄个开国元勋当当。 这些日子,刘孔昭玩了命的捞银子,水师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水盗,而且是官办水盗,纵横长江出海口一带,不管是盐商还是茶商,哪怕是官船,那都得给刘提督上足了买路钱,而南京朝廷又是多事之秋,压根就没能力去管,也不敢管,别把水师给逼急了,要不然又是一支反贼。 刘孔昭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就更别说对他有提携之恩的马士英了,整个长江水师上上下下乌烟瘴气,彻底地烂透了。 当兵部催刘孔昭出兵的军令送来时,刘孔昭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打仗,而是又有大把的银子要进帐了,银子从何而来,当然是朝廷给。 水师一多半的战船烂在长江里,早都不能动了,要出兵,先拿银子修战船,再有,皇帝也不差饿兵,上上下下所有水师官兵的军饷得补上,要不然朝廷指望谁去卖命,还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水师不同于步军,水师官兵一辈子吃喝拉撒全在战船上,这日常的供给要比步军要求高很多。 总之,刘孔昭以为发财的机会到了,一张口,向兵部要了白银二百万两,否则,长江水师还得留在长江里打渔,哪也不去。 纵是张煌言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可能把这笔军费给凑上,别说二百万两,两万两都没有,不过也算绵煌言脑子好使,第二天,他又将兵部的文书稍作了下修改,再次命人给刘孔昭送去。 命令大意为:扬州是场守城战,水师的作用不大,但目前形势所迫,朝廷援军远水不能解渴,水师距扬州不过百里之程,现请刘提督率全体水师官兵转为步军参战,以援扬州,又鉴于战事需要,水师至扬州后,暂归扬州督师统辖,一应军需用度,皆由扬州督师供给,望诚意伯念祖上之威,再建奇功,以扬大明国威,以彰先祖之德,另皇上已下旨,改封刘孔昭的诚意伯为侯爵,是为诚意侯。 张煌言真不愧是王岚平千挑万选出来的,几个字的变化就把刘孔昭推到了道德的对立面,主动权完全归属了朝廷,你不动,那就是明摆着抗旨,日后若是扬州被清军攻破,朝廷头一个就要拿你的人头谢罪。 兵部的信使再度返回刘孔昭的水师衙门,但这次来的不光是大明兵部的人,还有一名商人,说是往来南北贩运木料的商人,他听闻水师不日北上,特来找刘孔昭兜售木料,用来修补战船。 刘孔昭压根就没想过要北上,更谈不上修被战船上,索性对这位大商人也就拒而不见,但这个商人却一直不肯离开,花了些银子,买通门房,隔一会就去通报一声。 正巧,兵部给事中,张名振奉兵部尚书张煌言之命,再来水师衙门传令。 兵部来的人,刘孔昭不能不见,待看完张名振送来的公文后,只推说了一句话:容三思再议,送张大人驿馆歇息。 还议个屁,离开了水师老巢,鬼知道水师以后是姓刘还是姓史,不去,坚决不去,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去。 张名振刚下去,门房又来传话,说是那木料商人又来了,而且扬言不见刘提督一见就决不离开,门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被锦帛层层包裹着。 门房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层层揭开帛锦,猛的,屋里金光闪闪,刘孔昭搭眼一瞅,双眼立时放光,竟然是尊金佛,成人拳头大小。 “请他进来吧”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尊金佛光按黄金议价,少说也在两万两上下,好东西。 商人捏衣颠足,满面阿谀奉承之态,说他不是商人都没人相信。 刘孔昭让左右都退下,此人出手这么大方,想必是个大生意。 商人一进门,拱手便行礼,“草民山东李海见过刘提督,近闻刘大人晋位诚意侯,可喜可贺” 刘孔昭似笑非笑,鼻腔一哼,“哦,你消息到是灵通呀” 李海点头微笑,“这事镇江城里早就传便了,刘爷您职掌长江水师,为朝廷保驾护航,是大明王朝的股肱之臣……” 刘孔昭听惯了别人的马屁,早就厌烦了,挥手打断了他,指着桌上的金佛道,“这是何意?你我一官一商,道所不同,你找我有何事?” 李海嘿嘿一笑,近前一步,小声道,“特来给诚意侯送桩生意,一桩富可敌国的大富贵” 刘孔昭一听,忍不住多见了此人一眼,侧目道,“哦?你不就是个贩木材的吗” 李海抿嘴一笑,“侯爷您麾下战船林立,不正好需要大量的木料吗?小人不远千里而来,一来是想结交侯爷,二来也想与侯爷将这生意长期做下去,各取所需,小的也沾沾侯爷的光,发点小财” 刘孔昭哈哈一笑,“都说商人逐利,你可真不谦虚,好,说说看” 李海回身出门,在屋外四下看了看,关上门,jian笑着,来到刘孔昭身后,轻声道,“小的有一批木村,积压了很久,这年头战乱不止,我们这些商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小的这批木材砸在手里都快半年了,愣是找不到买主,愁呀” 刘孔昭哼哼一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想拿我当怨大头呀,卖不掉的东西你拿来卖给我?” 李海忙摆手,“不不,都是上好的木料,还不是这年月闹的,没有销路,侯爷您不正好用得着吗?” 刘孔昭明白了,这小子还真是个做商人的料,做生意都做到水师来了,够胆子,就不怕被官府给吃了不吐骨头吗。 “实话告诉你,这木料我确实是急需,不过我为什么要从你这买?这怎么又成了我的大富贵?”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还得吃银子。 李海一听有门,忙笑道,“这批木材共计五十万方,估银在三十万两上下,如果侯爷你答应,李某愿将这批货送给侯爷,分文不取” 刘孔昭大感意外,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也能做亏本的生意? “这我就不明白了,商人不逐利,你图个什么?” “方才小的说的,小的想结交侯爷,也为日后做个长期生意不是,侯爷您手里战船千艘,每年所需的木料不计其数,小的就是目光再短浅,也想得通这个礼” 刘孔昭还是有些不信,三十万两的货说送就送,侯年马月才能把这些赚回去,事情哪会这么简单。 “如此而已?” 李海一点头,“恩,当然” 见商人说得这么肯定,刘孔昭不由得不信,傻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不,眼前就是一个,不收白不收。 “既然李大财主有这心思,我刘孔昭也不能不给你这面子,行,东西我收下了,你这朋友我也交了,说吧,货放在哪了” 李海神情一阵紧张,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山东聊城” 刘孔昭闻声,唬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很难看,山东全境早都已经落入满人之手。 “你是什么人?” 见刘孔昭明白过来了,李海也不胆怯,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几圈,背手而立,“在下有一妹,现为大清豫亲王多铎的第七房小妾” 刘孔昭一拍桌子,“汉jian!原来你是来收买我的,来人,拉出去砍了” “慢慢,侯爷,我如此坦诚相见,不惜重金相赠,你却要杀我,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再说,你就不想听听我接下来的话?” 几名将校推门而入,正要上前拿住李海。 但刘孔昭转念一想,此人可是清廷豫亲王的姻亲,真把他杀了,对自己一点好处没有,反而把多铎给得罪了,吃力不讨好,便挥挥手,让将校都退下。 “你我各为其主,道不同,何以为谋?” 李海敢来直言,那肯定早就把刘孔昭的为人给摸透了,算定了自己死不了。 “侯爷,如今满人入主中原,兵锋正盛,早晚一统天下,你府上家大业大,田产无数,残明已是日薄西山,你何苦为朱明殉葬,侯爷,你可要好好想想,你在山东的老家可是豫亲王一直在派兵守护,一念之差悔恨终生哪” 刘孔昭大惊,果然是有备而来,刘家很多年前就从山东迁到了江南,但祖业大部都在山东,现在的山东可是满人的天下,自己一步走错,前半生所攒下的家产立刻就十去其七,狠哪。 李海察言观色,接着道,“侯爷试想,您手里的长江水师可是一个重要筹码,若是能得到这批木材,再将水师整顿一番,实力将大增,您有这些在手,退可称雄一方,进可封王保侯,豫亲王特授意在下,若是侯爷识时务,引水师北归,您就是大清宁江王,世袭罔替,这五十万方木料和这尊金佛,只是个见面礼,侯爷您可要三思呀,豫亲王说了,只要侯爷您在十日之内将水师拉到山东,这日后的前程当不可限量” 刘孔昭一脑门子汗,呆呆地坐了下去。 突然,刘孔昭似猛然间醒悟,大声朝门外喊道,“来人,告诉兵部给事中,就说长江水师奉旨,三日后起锚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