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娘亲和meimei
林卓的母亲来到青石黛瓦的常地主府邸的时候，这个穷乡僻壤的地主老财门前却是人喊马嘶人潮涌动，一堆堆的精装汉子在门前出入，或拖抬家什器具，或牵马坠蹬，来来往往庞杂却又别有秩序，一架大马车来到门前，随行的也是清一色的壮汉，只有一个看上去眉眼jian狡两撇八字胡的文士，童仆侍女神马的却是一个都不见，这个架势显然就是导致地主婆更年期症状加剧的常地主回家了。 “爹爹，你回来了，答应我的宝马呢，宝剑呢？”说时迟那时快，从宅子里冲出一个二十许年纪油头粉面，眼皮乌青的青年，虽然年纪已然不小，妻子都已身怀六甲，将为人父，言语间仍是一副惫懒娇宠的模样。 从马车中走出的常地主，看到自家从属行事利落，不觉间颇有些志得意满，只是听到儿子这几句话，眼角抽搐几下，看着自己唯一的一根儿香火兀自翻箱倒柜，也只能一声长叹。 “英华，休得无礼，宝马为父已为你买下，宝剑难求，为父已安排下去，待有消息传来再为你购置。”嗯，很奇特，常地主的二少爷名字叫做英华，不知是想说英华内敛还是含英咀华，估计无论是哪一个，常地主都有碎落一地的伤心泪。 “哼……爹爹言而无信，我就要宝剑……”这位英华大失所望之下，在大门外就开始上演撒泼大戏，见人打人，见箱子踢箱子，好一派纵横捭阖的气势。 大门旁边的林卓母亲本来打算等常地主忙完再求见常地主婆的，现在看到武林高手英华大开杀戒，就快步走到墙角回避，本来想要直接返家，改天再来常地主府上，但是想到躺在草垫上脸色惨白又沉疴在身的儿子，咬咬牙，勉力站稳脚跟，在墙角处探望。 “二少爷好，宝剑已经有了眉目……哎唷，我的老腰……”八字胡师爷自恃身份不同，胆大包天的靠近英华高手，无比谄媚的问好，打算略作转圜，在吹胡子瞪眼的老爷眼里加加分，不料被开启暴走模式的英华高手无差别攻击，一脚踹倒在地，只能呜呼哀哉一阵呻吟。 愤怒的火牛一样的英华童鞋殴打了一通父亲的亲随，兀自没有出气，一眼瞥到了已经躲在墙角的林卓母亲，更是一股火头儿冒将出来，这个贱妇的痨病鬼儿子竟然比自己考得好，让自己好大没脸，看她年纪不算太老，还算有些姿色，哼哼哼。上前就要施暴。 林卓母亲见到英华高手向自己这边疾冲而来，脸上还带着些yin邪。她的眼中闪过一片惊慌，但是却很快镇定下来，非但没有拔腿就跑，反而迎上前来，走到常地主面前，跪倒在地。 “贱妾林张氏见过常老爷。” “唔……无须多礼，快快起身，英华休得再胡闹，我为你请了个武艺教头，好生磨炼磨炼性情，佟教头，将二少爷带回府去。”常地主有些意外，也有些茫然，这个少妇的做派倒是与那些愚夫愚妇有些不同，只是不知是哪家哪户的。他在思量的时候，身后闪出一个络腮胡，似乎在随从的壮汉中颇有威望，当时就招呼了两个把还要闹腾的英华给架住弄回了宅院。 “老爷，他就是那个镇上通过府试的童生林卓的母亲，跟二少爷算是同窗，他们家是咱家的佃户，原来在镇子边儿上的庄园里洒扫，现在安排在红岩村的山货庄子上。”躺在地上呻吟的八字胡倒是不是百无一用，就连地主婆背着常地主的安排措置都是了如指掌。 “唔，既是我儿同窗的母亲，岂可如此怠慢，安排下去，让林佃户回到庄园里洒扫侍应。”听到八字胡泄露天机的常地主当即明白是自家那个母老虎在拿人泄愤，在他看来却委实无聊，除了损害声誉，得个嫉贤妒能的骂名，全然无用，还不如大度一些，结个善缘，说不得就有用处。 “多谢常老爷，我家清贫，在山货庄子上，还能有些帮补，都是夫人的善心，不必劳动。只是……”林卓的母亲决然不能这个时候欢天喜地同意搬家回去，那可是要被常地主婆记恨的，再说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宝贝儿子的身子，住哪儿吃什么苦头，倒是都无所谓。 “哦……也罢，可是有何难处，尽管道来，你家林卓说起来也算是为我镇上挣得一份光彩。” 常地主颇有些意外，这个妇人倒是颇为伶俐，还有些骨气，但是看到林卓母亲的吞吞吐吐，倒是有些好奇，她连回到舒服的镇子上的机会都放弃了，还能有何所求？ “常老爷，求你行行好，我家孩儿失足落水，生病半个多月，一直没有好转，今天病情有所缓解，但是身体仍旧非常虚弱，想向您借些银钱，为我儿诊病养体，最多两个月，不，一个月，我们就把钱还您，求您了。”林卓母亲再度跪倒地上，央求再三，叩拜不止，眼圈红红，不是为自己低三下四，而是为自己孩儿无端受此苦难，自己为人父母却无力医治，自责和愧疚死死缠绕着她。 林卓母亲的画风转变的太快，前一刻还推却了常地主的好意，还给地主婆找了个台阶，后一刻却又匍匐在地求助，让常地主有些讶然，他并未迟疑，毕竟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钱了，但是就这样借给他也不符合地主阶级的行为准则，眉头微皱。 主辱臣死的八字胡贼眼溜溜一转，想到了什么，附耳到常地主耳边说了几句，老常这才眉头舒展，对林卓母亲说，借钱没有问题，明日安排人送到你们家去，数量定在了五两银子，还很大方的表示时间可以宽限一些。 本来做好准备还要求恳的林卓母亲，被这个大馅儿饼给砸到了脑袋上，虽然奇怪还要拖延到明天才给，但是这个时候也无暇细想，口中称谢连连，把个常老爷表彰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叩头不止，倒是显出了些乡下村妇的形状。 得到常地主应承的林卓母亲，兴冲冲的回家，路上遇到了前来寻她的耿大力兄弟俩，原来是萱萱见到天色已晚，父亲和耿二叔上山未归，母亲说是去了镇子上还没有回来，心中忧虑，就去隔壁央求了大力兄弟沿路来寻找，自己就跟耿小妹一起在家里陪伴醒来的林卓。 却说林卓醒来后恢复了一些精神，看到只有meimei萱萱和耿小妹在侧，得知大人们都各有去处之后，想着要核实一番自己第二个梦境，不能每天都兜兜转转的，于是就有了下面一场一方处心积虑，一方天真烂漫的对话： “萱萱，哥哥跟你们玩儿个游戏呗……” “可是，哥哥的身体还没有好，不能下床呀……”萱萱这个丫头居然有些心动，真是不体贴老哥啊。 “哥哥的游戏不用起床的，只需要我问你答，答错了就要刮鼻梁，然后你问我答……”宅男童鞋实在没有什么好游戏可以哄骗小红帽了。 “小妹jiejie也一起么……”萱萱的声音如此沁人心脾，真是会给哥哥找福利啊。 “我不……你们两个玩儿吧。”耿小妹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比现在的林卓大个一岁多，但是却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的样子，文静的很，说完话儿，就低下头，脸颊上还飘起一朵红云。 “好了，要开始了啊，萱萱接招，哥哥最擅长干什么？”林卓摆了一个武术造型。 “咯咯咯……哥哥会写好看的字，还会念诗，考试也很厉害，过了府试呢。比常二少爷都厉害，哥哥，府试是什么呀？还有哦，哥哥打把式比大力哥哥和二力哥哥好看多了。”被逗得咯咯直笑的小丫头片子果然心疼哥哥，一个问题给了好多答案，还顺便把自家哥哥夸奖了一番。 “才没有，卓哥儿的把式又不能打人的……”耿小妹这个时候不得不出面为哥哥而斗争，虽然声音还是小小的，腮帮子也一鼓一鼓的，一不留神碰触到林卓含笑的眼神，像只受惊的小白兔，身子都蜷缩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卓哥儿怪怪的，跟以前那个只知道读书做活儿的卓哥儿很不一样，但是蛮讨人喜欢的，想到这里，这个大女孩儿的脸颊已然彤云密布。 “反正是哥哥的把式好看……”萱萱自然不肯服输，晃动头上的散乱秀发就噘着嘴儿据理力争，看架势离跟耿小妹绝交不远了。 “不争这些哈，乖meimei，我们继续做游戏哈，哥哥的启蒙恩师是哪个？”林卓温和的话语响起，萱萱乖巧地依偎了过来，嘴儿依旧撅着，兀自不服气。 耿小妹却已经像只煮熟的虾子，满脑子胡思乱想，没法儿再关注他们的问答游戏，他叫乖meimei也在叫我么，可是我年纪比他大哩，听说年纪大的女孩子不能嫁给年纪小的男孩子的，现在他叫我乖meimei呢，那她就比我大了呀，少女如诗的个人世界是如此的鲜活灿烂，让她呆坐在林卓身旁，就这越发昏暗的天光，看着他的侧影，患得患失，悲喜交替。 “是镇上的李爷爷，他有好多白胡子，但是去年过世了，哥哥哭得很伤心哩。”萱萱依旧可爱的问一答十。 “哥哥的读书钱是哪儿来的？”林卓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语调有些沉重。 “是爹娘借的，然后爹爹打猎，娘亲织布，用好多好多的山货和粗布还给他们，堂叔和大舅他们都要来拿哩……大舅每次都拿的最多。爹爹给萱萱抓了一只小白兔，等萱萱喂它长大了，也拿去给哥哥读书。”萱萱虽然不太懂这些事情，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脱口而出。虽然稚嫩的声气里有些不舍，但是说出来的话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林卓仰首看着茅草和棕皮搭起的屋顶，眼睛里泪光闪过，自己想着为小小的调皮鬼meimei买一条红头绳，不惜登上悬崖绝壁，殊不知她的小心眼儿里却也在盘算着用自己心爱的小白兔帮哥哥念书。 林卓狠狠地抿了抿嘴唇，把嗓子里的什么东西压了回去，强迫自己绽出一个笑容，摸了摸meimei的头发，萱萱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哥哥的笑容也咧开了小嘴儿，瘦瘦的脸蛋上漾起两个甜甜的酒窝。 一直呆呆看着林卓的耿小妹被林卓带着眼泪花儿的笑容惊醒了，她赧然四顾，却只看到一对对视而笑的小兄妹俩，突然觉得有些酸酸的。 “哥哥多少岁了？” “哥哥十三岁了，比我大四岁呢。” “……” 对话游戏一直在继续，萱萱知道或者有些懵懂的事情，一一印证了林卓的猜测，第二段梦境里没有享受到鲜花掌声的少年，就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自己救个女公务员，竟然一梦六百年，穿越到了大明隆庆五年。 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林卓就不再较真儿，开始逗着自家meimei玩儿。 “哥哥最喜欢谁？” “最喜欢萱萱，唔，还是小妹jiejie？”萱萱一开始还兴冲冲的大声说出来，却又带上些犹疑，说到后面，连哭音儿都出来了。 “额……”林卓恍然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萱萱，你个坏丫头……”耿小妹却不干了，扑将上来就要咯吱萱萱。 “咯咯咯……”萱萱马上就忘了要哭的事情，趴在哥哥腿上笑得不见天日。 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想着这一世慈爱满满的母亲，林卓再度仰首，闭着眼睛，一脸的复杂。 良久，旁边只顾嬉闹的耿小妹和萱萱发现哥哥的异常之后，马上停下来。 “哥哥……”萱萱似乎又打算哭上一鼻子。 耿小妹也是一脸的担忧，林卓的病情成了两家人都悬心的事情。 林卓睁开眼来，温和洒然的一笑，将这两个女孩儿揽在怀里，虽然前路多艰，却感觉到油然的满足。 萱萱见哥哥无恙，又开始痴缠着要做游戏，耿小妹却是浑身颤抖，羞意大盛，不知所措。 她们尽自与林卓相依相偎，却不知道，林卓已经跟自己的过去告别，他也别无选择。 天意浩淼，不知道为什么，我来到了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我挚爱的母亲和meim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