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险途碎境
五彩斑斓的世界，无边无际。重璃跪坐在正中央，周遭灰蒙蒙的人影走动或停留，全无声息。 他很清楚，这是幻鬼的把戏。 幻因心而起，畏惧来自软弱。 身为大巫师，生死对于重璃来说界限模糊，哪怕琚龙费尽心思，他也总有办法保住一息尚存。他是全族的大巫师，什么也不缺也什么都不需要。他倒也想看看，幻鬼能有什么本事挖掘他的恐惧。 人影攒动，似乎很热闹。他们身形有老有少，却全都蒙着灰雾看不清模样。直到一道娇小的身影从中走出，来到重璃面前坐好。 “小璃。”那是个戴着苗族银饰帽子的女孩，流苏在月牙般的眼前微微晃荡。重璃并不吃惊，从幻鬼缠上他开始，他早已有充足准备。 “你来了，阿姐。” 而此时深沉的午夜里，某处废楼里正有人欣赏这新的戏码。身穿蓝色对襟长袍的少年依靠着水泥柱，眺望脚下的灯火辉煌。这整栋楼就像已死的怪兽，裸露的钢筋水泥就是层层骸骨。 “哎呀哎呀~大巫师不畏生，也不畏死呢~”蓝衣少年轻轻笑着，中性悦耳的嗓音听起来很开心。他指头卷着鬓发，红唇扬起：“不过可惜，你害怕的，我已经发现了哟~所以——”说着他眸光一闪，淬毒如蛇：“死吧。” 燕家卧室 “那现在怎么办？”燕和铃着急却毫无办法。她眼睁睁看着重璃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顺着紧绷的轮廓线滴落。他紧闭双眼，微微喘息，已不复最初的平静。 “旁人是没办法的，就算强行打断万一造成魂魄失散，那可就完了。”黑骷髅回答得极为慎重。 燕和铃咬了咬嘴唇，暗恼自己没用。之前重璃已经叮嘱她不要怕，越怕幻鬼的力量就越大，她居然还没出息的吓得兹哇乱叫。黑骷髅似乎感知到她心思，出言劝慰：“丫头啊，你也别自责，正常人见了这阵仗难免要怕，没尿裤子就不错了。重璃这小子既然敢让幻鬼上身，就相信他吧。” 不信又能怎么样？此时的燕和铃连质疑或支援的资本都没有，她唯有相信重璃可以解决一切。 幻境中的世界就像毁坏的万花筒，五彩缤纷又变幻莫测。唯有人影都是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小璃，这边这边！”娇小秀丽的苗族女孩跑在前面，笑盈盈地招呼后面的弟弟。“你说要一只戴胜鸟，我找到它的窝了。” 重璃默默注视着她，记忆里他小时候确实有过一只戴胜鸟，漂亮的羽冠，黑白纹相间的身体。就像眼前阿姐手里这只一样。 “我知道它死了，被阿姐生吃了。”重璃望着苗族女孩的背影说，神色平静而坚定：“她出生时遭遇意外，只得靠着蛊虫获得生命。她喜欢血，喜欢生rou，还喜欢在坟地里游荡。但她很疼我，在我六岁时，阿姐做了我的替身。我知道她死得惨，想用这个来吓唬我，太幼稚了。” 苗族女孩轻快地笑了，她没有回身，只是轻轻抚摸着手里的戴冠鸟，柔声说道：“弟弟你长大了，果然比以前更成熟，这才是我们重家的后代。不愧为有苗大巫师。” 重璃挑了下唇，已经懒得再看这蹩脚戏。他转身要去寻突破口，脚步刚一动，就听身后飘来虚弱凄楚的呼唤：“可是，我好怕啊……我好怕，我不想死的，那时候我好怕……” 重璃蓦地顿住脚步，背脊紧绷。 “还有好多事我没做，阿姐好想陪你长大，看你成家立业……”凄然飘渺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背上柔柔飘散：“你知道吗？我喜欢邻居家的轩郎啊，我只告诉你，可莫要爹娘知道，不然羞死个人了！我以后啊，就想跟他一起生几个娃，一起过小日子，弟弟，你说好不好？” “好……”重璃眉峰紧锁，极痛苦地嗫嚅道。 “可是，这一切都没了，我好怕，我不想死，可是我必须死。弟弟，你回头看看我，阿姐是为你死的哟……” 轻快的尾音缀着清甜的笑，在缭乱幻彩的世界里回荡，重重叠叠。 重璃沉默。 “你不敢吗？当然不是，我弟弟才不是胆小鬼呢！他啊，是愧疚，是自责，是难过，是恨自己无能呢！” 笑声再起，纷纷扬扬。漫天忽然撩起大大小小的白色灵幡，盛装打扮的少女在空隙间轻笑，下个瞬间皮rou萎缩抽空，只余艳丽的苗服悬挂空中，衣袖飘飘荡荡，像招魂的手，像眷恋地哀求。 “阿姐……”重璃心一颤，他再也无法平静。这是他深藏的噩梦，是再也不想回忆的过往。 畏惧，是的，他有过的。在阿姐死的那晚。 他从不畏惧自己的生死，但那晚他看见无数蛊虫啃食着阿姐。而临死之前，她依然笑着说：不痛的，别怕，小璃。 他怕了，他第一次知道死亡是如此恐怖。而他无力挽回，是自己无能，是自己的错。 重璃颓然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想要抓住飘荡在眼前的苗服。 “哥！”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在交织着红白灵幡的世界显得格外刺耳。重璃抬起头，面前戴头帕，穿着对襟小袄的男童正扬起纯真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重璃的鼻子，咯咯咯笑起来：“哥你这么大还要哭鼻子吗？羞羞脸！哥，阿姐走了，还有我啊。” “对啊，还有你。”重璃呐呐着，他想起那日自己只有十五岁，但已经以生命光脉中的真灵发下重誓。 “琚龙，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你，让你从今往后，无论有什么危险都可以平平安安。”重璃仿佛回到过去，他呢喃着搂住面前的男童。 昔日的誓言犹在耳边，刀刃滴下的血却已经荡起涟漪。 重璃满脸愕然地松开怀抱，他胸前的血迹无声无息的弥散。而男童握着匕首，笑容依然灿烂：“哥，承认吧，你谁也救不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缤纷多彩的世界塌陷了，破碎的是重璃坚固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