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魂宗覆灭
二月十五,西皇山上,往日风光已不在,满处萧瑟近空巢。 自半个月前纪原和蓝辰决定要听从玉楼的意见暂弃西皇山之后,纪原便正式下令所有魂宗弟子陆续下山。为了掩护魂宗弟子能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纪原和蓝辰昼夜不休地带着一众魂宗亲信,与这半个月来不断向山门进犯的各路宗主人马展开血战。转眼之间半个月已经过去了,魂宗八千子弟也在暗中走的走逃的逃,如今所剩下的包括纪原和蓝辰在内已不足百人。据报,东方宿的玄宗人马不日便到,因此今日晌午,纪原和蓝辰将会带领着陆文才、莫白、武妹、苏盈盈、阿长、小蝶等核心人马于最后一批离开西皇山。而今天前来接应他们的,正是已经在西皇城秘密安顿妥当的谢云和殷喜。 魂宗正殿如今已经萧条的不成样子,因为已经许久未曾有人打理过,故而此刻殿中各处早已是落满了灰尘,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殿内那些值钱的装饰和金银玉器也已经被一些贪婪的魂宗弟子在下山前给偷偷顺走了,这种事不仅仅发生在魂宗正殿,而是发生在西皇山的各个角落。对此纪原和蓝辰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认为自己欠这些魂宗弟子太多,如今连保护他们的能力都没有,因此在临走之际让他们带走一些值钱的东西,日后能养家糊口也算是魂宗为这些弟子们所能做的最后的补偿。 正午,纪原和蓝辰在殿中亲自送别将要离开的最后一拨弟子,这一百多弟子皆是魂宗的核心精锐,他们久经沙场死里逃生,这一个多月他们誓死追随着纪原和蓝辰从死人堆里活过来,刀光剑影之下鲜血不知流过多少但始终未吭一声。今日将要分别之际,这些铮铮铁骨的魂宗汉子却是忍不住落下了久违的泪水。 “狼王,我舍不得西皇山……”一名身材如铁塔一般的彪形大汉手里提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大环刀,站在纪原面前面色悲恸地失声痛哭着,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才刚刚提着这把刀虽纪原击退了一拨前来挑衅的苍山宗人马,这些天来他随纪原冲锋陷阵永远都是最勇猛无敌的那一个,今日满身的伤痕是他这一个月来最有力的战绩。 纪原眼睛通红地注视着这名大汉,忍着眼中的泪水,嘴角强挤出一个洒脱的笑容,伸手重重地一拳砸在这名大汉的胸口,道:“我们早晚有重逢的那一天,你九尺高的汉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别哭了!”说罢,纪原还伸手在大汉的眼角抹去了一把泪水,这个动作却是令大汉哭得愈发厉害。 “我们和他们拼了,魂宗弟子绝不怕死!” “对!我们不怕死!” “狼王、龙王,宗主一定会回来的,我们愿意拼出最后一口气也要等到宗主回来!” “我们不走了,我们留下来和下面那群狗贼同归于尽。” …… 一时间,殿中群雄激愤,这些满身带伤的魂宗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表着忠心,迫不及待地向纪原和蓝辰证明着自己的英勇无畏。 “屁话!”今日蓝辰比纪原要理性的多,他的眼中没有泪水,脸上也丝毫看不出悲痛之意,只见他陡然冷喝一声,怒视着殿中的众人,冷冷地说道,“你们以为现在留下了就是英雄?其实都是狗熊!你们知道此时此刻西皇山下已经汇聚了多少宗门?又有多少人马?你们以为自己能以一敌十?其实今天就算你们能以一敌千也没用,结果照样是死路一条。山下的那些虎狼之所以还不动手冲上来杀光我们不是因为他们怕我们,而是因为他们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曾经被我们差点赶尽杀绝的东方宿。” 蓝辰的话令殿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所有人都瞪着通红的眼睛沉默着。 “成者为王败者寇,山水轮流转,你们忘了当年我们魂宗如日中天的时候是怎么打压玄宗的?而当时东方宿又是怎么选择的?”蓝辰继续说道,“东方宿选择和我们硬碰硬了?没有!因为东方宿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怎么东方宿都明白的道理你们反倒是不明白了?就连东方宿那只老狗都有卷土重来的一天,你们怕什么?魂宗怕什么?你们以为今天离开了西皇山就一切结束了?并非如此,他日等宗主归来之时,一声号令你们这群人全都得给我滚回来效命,到时候谁也不许怂!” “不错!”纪原附和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今天我们全都死在这儿,那宗主回来了又有谁再帮助他东山再起?” 蓝辰扫视着殿中的每一个人,幽幽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们魂宗已成众矢之的,弃了就弃了,只不过是一个名号和一座西皇山而已,有那么重要吗?只要人还在,魂宗就永远不会倒!” “我们不怕死!”人群中有人插话道,“我们敢……” “我知道你们不怕死,可今天想方设法的活下去要远比不明不白的死更加困难。” 突然,殿门外一道冷峻的声音陡然响起,接着只见谢云带着殷喜快步走了进来。殷喜一进门便对纪原和蓝辰快速说道:“城中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我看下面那群狗杂碎已经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我们的动作要快一些。” 纪原轻轻点了点头,继而看向满脸沧桑的谢云,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隐隐的悲痛。谢云对殿中的魂宗弟子正色道:“我是从冰原交界逃回来了,可这并不代表我怕死,如果我怕死那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十二月初一的冰原交界和今时今日的西皇山局势相同,都是僵持的越久死的越快越不值得。这个时候想死很容易,冲下山去瞬息之间就会死于非命,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活着,因为只有我们活着,我们的敌人才会辗转反侧的彻夜难眠,我们要在暗中死死地盯着他们,只要他们稍有破绽我们就会立即冲上去将他们碎尸万段,我们让他们自今日之后就再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也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机会。” 听到谢云的一番训斥,殿中的魂宗弟子无不双拳紧攥的缓缓低下了头。 “好了,殿外已经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足够多的盘缠,拿着盘缠从后山偷偷溜下去吧!”纪原淡淡地说道,“记住日后都要好好的活着,无论如何千万都不能意气用事。” 接着在蓝辰和殷喜的催促之下,殿中的魂宗弟子这才面色沮丧地一一向纪原道别,继而陆续离开了魂宗正殿。 这批魂宗弟子一走,偌大的西皇山就算是彻底空了。纪原和谢云站在殿中痴痴地望着殿内的一切,他们的眼中依稀浮现出往日在这座大殿中,陆一凡与魂宗长老、护法和万众弟子们一起谈笑风生的场景,耳畔也似乎再度回荡起曾经他们的欢声笑语。这一切宛若过眼云烟一般稍纵即逝,当纪原和谢云二人渐渐从回忆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的眼眶皆是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曾经的繁华似锦变成了今日的萧瑟落寞,曾经的熙熙攘攘变成了今日的空空荡荡,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谢云悲恸的双眼之中夹杂着愤怒,他紧紧地攥着穿云枪,一字一句地说道,“早晚!” “宗主他还没有消息吗?”纪原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声音听上去异常疲惫。 纪原的话令谢云神色陡然一暗,默默地摇头道:“自从冰原交界我们走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宗主的消息。”接着谢云话锋一转,问道,“纪原,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北疆寻找宗主。”纪原颇为犹豫地说道。 “不可!”谢云态度坚决地摇头道,“如今在北疆之中不仅仅有领皇的兵马和圣域的宗门高手在四处寻找宗主的下落,而且还有从兽域来的大批高手也在四处追杀宗主,看来兽域已经把风成凰的死算在了宗主头上,这一切都是苏邪的阴谋……” “谢云。”纪原突然打断了谢云的话,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双眼之中泛着泪光令谢云不禁一愣,不等谢云开口询问纪原已是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一凡他……还活着吗?” 纪原的话令谢云脸色骤变,虽然之前他们在其他人面前一直坚信陆一凡早晚会回来,并且不允许任何人谣传陆一凡遇难的消息。可实际上他们自己的心里却并不这么想,毕竟如今已经两个半月过去了,因为冰原交界的事情整个五域的格局都发生了巨变,圣域之中更是因为这件事闹的翻天覆地,而身为众矢之的陆一凡却是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事说不蹊跷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我……不知道……”谢云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天的局势实在是太乱了,起初我和刘猛、五爷他们一起在数万大军之中往外冲杀,后来我们三个也被打散了,现在我除了知道楚鼎、罗秀他们战死,玉楼回了祁家商会,沐丹回了灵域,陆文才和阿长回了西皇山,柳兄、秦清羽和韩姑娘去了金陵城之外,对于宗主、五爷、刘猛的消息都一无所知。” “柳兄从金陵城逃出来了。”纪原道,“这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算算日子如果柳兄要回西皇山的话也快到了。” “柳兄逃出来了?”谢云颇为吃惊地追问道,“那韩姑娘和秦清羽呢?” “灵儿还被囚禁在韩府之中,至于秦清羽……”纪原的话说到这里不禁脸色一暗,继而眼角悄然滑下两滴泪珠,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谢云却是已经从他的两行清泪之中明白了一切。 “没想到这一次冰原之行竟然死了这么多人……”谢云喃喃自语道,“苏邪的这场局竟然真的让魂宗一败涂地,死伤惨重……” “不说了,我们这几个人先去躲到殷喜的酒馆暂避风声。”纪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令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如今圣域各处都张贴着我们的通缉告示,去哪也不安全,更何况我们还要带着沂儿和盈盈姑娘这些弱女子。”听到纪原的话,谢云不禁轻轻点了点头,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也只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纪原,不好了!” 就在纪原和谢云准备转身离开魂宗正殿的时候,武妹却是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看她那苍白的脸色和惊惶的双目纪原和谢云二人的心里同时一沉。谢云凝声问道:“可是东方宿到了?” “不是……”武妹强压着心头的惊慌,拽着纪原的胳膊连忙说道,“纪原快随我来,陆……陆文才他……” “文才怎么了?”看着越慌越忙,越忙越乱的武妹,纪原也跟着着急起来,“你慢慢说!” “陆文才他悬梁自尽了!” “什么?” 武妹此话一出,纪原和谢云同时脸色一变,接着二人不等武妹解释,抬脚便朝着殿外冲去。 眨眼之间,纪原、谢云和武妹还有随即赶来的蓝辰和殷喜便前后脚冲到了陆文才的房间外,不等他们进去,炎凌宣和阿长、小蝶那伤心欲绝的痛哭声便是从房间内率先传了出来。听到炎凌宣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纪原和谢云等人已是瞬间面如死灰,他们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陆文才,你给我起来……你给我把眼睛睁开……”房间内,炎凌宣瘫坐在地上眼泪如长洪决堤一般抑制不住地向下流淌着,而在她身旁满脸泪水的阿长和小蝶正小心地搀扶着,而还在牙牙学语的陆思俊则是紧绷着小脸呆呆地站在一旁,眼睛通红着但却并未哭出声来。而在这些肝肠寸断的人中间,赫然躺着的正是面无血色、毫无生气的陆文才。此刻在房梁上,还悬着五尺被刚刚隔断的白绫,下面还有一张被陆文才刚刚踢翻的圆凳。
“怎么……怎么……这是怎么回事?”此刻的纪原也说不出来究竟是震惊还是痛苦,是伤心还是愤怒,他一个箭步冲到陆文才尸体旁,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就在昨天晚上陆文才还曾专程找他促膝长谈了许久,在他们二人的夜谈之中陆文才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镇定与郑重,没有平日里的戏谑、没有半点怯懦,没有语无伦次,没有词不达意,昨晚的陆文才一切的一切都表现的异常成熟和凝重,在他们的谈话中陆文才甚至没有出现过一丝笑容。言语之间尽是自责和愧疚,陆文才屡次三番的向纪原说起自己就是个累赘,不仅仅害了陆家,害了陆一凡,更害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白白送命,他将今日的一切恶果全都归咎于自己误中了蒋天宝的阴谋,如果不是他心存贪婪的和蒋天宝签下合作的契约,那苏邪的这场阴谋根本就不可能顺利得逞,后面也就不可能发生这么多事,不会有冰原交界的谈判,不会死这么多人,陆家的人不会成为圣域的罪人,陆一凡不会生死不明,韩家不会备受牵连,魂宗也不会落到将要倾覆的田地……一切虽然不是陆文才导致的,但这一切却是从他的贪心开始的。在昨夜的长谈中,纪原屡次三番的好言相劝,并且心中感慨通过这件事陆文才的确成长了许多,但却怎么也没能想到一向性格开朗的陆文才竟会如此心重,更没想到的是陆文才竟然选择一死以谢罪天下。 如果不是把陆文才逼到绝路,以他那副玩世不恭胆小怕事的性子是绝对不会选择自尽这么残忍的结局。试问谁又能想得到,在陆文才临死之前,他的内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和彷徨? “这是文才公子留下的遗书。”在众人震惊与悲痛之中,苏盈盈拿着一纸书信缓缓走到谢云面前,将陆文才的绝笔遗书交给了茫然无措的谢云。当谢云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字里行间所透着的皆是自责与愧疚,直到临死的那一刻陆文才都祈求能够活下去的人,在日后见到陆一凡之后代他说一声“对不起”。陆文才没有本事找蒋天宝报仇雪恨,没脸面对魂宗活着的或是死去的人,更无颜继续苟活下去,因此他选择了一死以愤心中的不平。而陆文才在遗书中最后的请求就是将尸体留在西皇山,他要用自己的亡灵为魂宗死去的兄弟,为陆一凡驻守西皇山。 “文才太傻了……”纪原默默地流着眼泪,有气无力地说道,“太傻了……这段时间我们失去了太多的兄弟和朋友,我们的敌人都在逍遥快活,但他却选择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太傻了……” “玄宗人马到了,我们再不下山就真的要步文才的后尘了。”殷喜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满脸泪水的急声说道,“我们……” “将文才和陆家族人葬在一起,我们现在就下山!” 纪原百感交集此刻却也顾不得伤怀,他命武妹背上哭的几乎昏厥的炎凌宣,命阿长和殷喜去房间带走还不能下床的纪沂儿,自己则亲自抱起陆文才的尸首,在蓝辰、谢云的开路下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开了西皇山,朝着后山而去。 “轰隆隆,咔嚓!” 原本的艳阳高照却是在突然之间风起云涌,随着一道惊天炸雷,乌云在西皇山的上空迅速集结,眨眼之间便是天昏地暗暴雨倾盆,而在骤起的狂风暴雨之中,魂宗的山门也被数不清的各路宗门人马攻破,魂宗的金字大匾被东方宿一掌劈成数段,掉落在地上任万千人马肆意踩踏。疾风骤雨之中,西皇山上四处都是兴奋的呼喊声和贪婪的抢夺声。 而同样在暴雨之中,在西皇山遭受打砸抢烧的同时,纪原带、谢云、蓝辰等人正在后山脚下埋葬陆文才的尸首。听着山上玄宗人马的欢呼声,此时此刻他们站在陆文才的坟前,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斥着一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暴雨淋湿了他们的身体,脸上也早已分不清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雨水。 “我们……走吧!”谢云颤抖地说道,而在他的提议下纪原等人这才在暴雨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山路,渐渐地远离了这座已经彻底倾覆的西皇山。 在渐行渐远的人群之中,跟在最后满脸肃穆一言未发的莫白,通红的双眸之中闪过一道彻骨的寒光,继而趁着所有人不备陡然转身,他那削瘦的身影便快速消失在山道旁的密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