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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心语剑一

    第五十章,心语剑一

    紫山绝壁六剑楼,隔天神渡犹不知。

    飞云纵里千百度,不见苍龙不见山。

    紫山绝巅置身云海,恰似天外天,清晨白日之际,尘世间的第一缕阳光总能为修建于绝壁上的六剑楼带来黎明。

    或许正因如此,身居于此神境的生灵,似乎能在隐约间感受到不同于下界的莫名意味。说不清,亦道不明,仿若自己已成了那置身世外的圣灵,俯瞰着凡尘世间。

    不过,凡事有例外,有这番念头的,却并非所有人。至少,小狐狸对此深痛恶绝。

    一袭似秦汉服饰的小巧麻衣袍,许是刻意为方便尾巴活动而临时裁剪的短裙,拖着一对不合脚的木屐,睡眼朦胧的叶可凡迷迷糊糊的醒来,渡出了如柴房般的小房间,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如耳坠般洞穿在狐耳上的一对小铃铛随着女孩儿的动作立时叮当作响,虽说悦耳,然此刻不过方至黎明,故而颇显得吵闹。

    叶可凡如今的身份尤为特别,亦极其尴尬——妖奴。

    是的,这并非误解,我们可怜的变身女孩,如今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妖奴”了,戴在双耳上的正是一对名为“惊妖铃”的驱使妖类之物。

    至于她如今的“主人”?呵,自然是这紫山之主,王远征。

    你问怎得如此?倒是说来话长,怕是小狐狸本人三言两语亦说不清其中霉运几何。

    侍候他人?

    这位自幼成长于星河彼岸的现代少年人,尚未明白自己缘何变得人不似人狐不似狐,却要面对这样一个荒唐的现实,更可笑的是,自家的身份,在无数次被误解为妖奴后,却又荒谬的成真?!

    “……到底,我是有多倒霉啊?”懊恼不迭,又大觉委屈,可惜亦只能如此碎碎念。

    顶着怏怏睡眼,叶可凡勉强抬头看了看这“六剑楼”前绝世难寻的天外云海,透过云层阻挠而闪耀着初升光芒的旭日,亦教她颇感刺眼。

    忽的,脑海中没来由的记起两日之前那一段自己只猜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尾的荒唐记忆——

    午日暖意的日光尚未褪去,跪拜而决心求剑的仗剑少年仰首直视着阁楼之上那位无情如圣灵的孤高剑客,。

    友人为了守护那日在大漠下同伙伴们一并许下的约定,放下了自己孤傲的尊严,为掌握命运的力量而求剑。这份坚毅,这份远超越友谊,无限趋近于亲情的感情亦触动了小狐狸本就脆弱的泪腺。

    在剑客应诺的刹那,不单是秦昆本人为之狂喜,即便是叶可凡亦激动不已。

    只是,故事的发展往往带着闹剧般的突变。

    恰在抽泣不已之时,这位可怜的女孩儿却蓦然惊觉一股无可言喻的莫名力量正锁定着自己。这是继承自野兽对于危险的本能。

    “欸……?!”

    是了,那位“绝世无双”的天下第一剑不知缘何竟将些许注意力投注到了自己身上,但这绝非欣赏抑或其他任何善意的注目——不含丝毫多余的情感,单单只是投来“无情圣剑”的些许目光,就足够让这位稀里糊涂便变化为妖类的小妖精心惊胆战。

    感觉到其中突变的,自然亦有在场的求剑少年。只听秦昆如是道:“王先……不,师父,这位是弟子同伴,名作叶可凡。不知师父能否再收下可凡?”

    纵然觉察到王远征对友人的片刻注意,但这位剑客的眼神太过无情,实在难以揣测其心中所想,只得姑且一问。毕竟,若是小狐狸亦能拜入紫山,秦昆亦会心安。

    倒是小狐狸更往少年人身后躲去,满面尴尬紧张,没来由的心绪不宁,这可不是好兆头。

    拜在这位无情剑客门下?别开玩笑了,昆哥儿,我可没你那么幸运。

    只是,少年人太过想当然,紫山又岂是肆意收徒之所?这位第八代紫山传人的请求,剑客却浑然未理,只是驻剑俯瞰着小狐狸,默然无语。

    倒是那位董姓的老叟出言答道:“少主,紫山历代剑主平生仅收一位弟子,此乃门规。”

    “这……”初闻此言,便是秦昆亦不免哑然。

    “董叟……”绝楼之上,王远征收回了投注于叶可凡身上稍许的注目,却突然话锋一转,寒声询问道:“擅闯紫山之人,该当何罪?”

    “欸?!?”

    教人万分诧异的提问,自然会得到足够诧异的惊叫。

    老人在短暂的惊讶后,其表情又归于平静,答道:“按剑主廿年前为守誓约而立下的封山之令,若无剑主默许,擅闯者杀无赦!”

    “啊?!师父?!”这突变太过刺激,戏剧化的峰回路转教人反应不及,即便是秦昆亦一时惊慌无措。

    “啊!!!???”叶可凡忽的更往后友人身后缩去,生存的本能在告诉她,这个孤高的剑客绝对拥有着决定生灵生与死的力量……

    出于对危险本能似的恐惧,小狐妖又如何敢对王远征不敬?即便欲决定自己的生死,亦无丝毫反抗的资本……因为,这是绝对的力量所给予的权利,“强者”的权利。纵然此刻王远征高立于阁楼之上,但女孩儿,不,是在场所有人,皆能清楚的感应到这位绝世剑客仿若出自灵魂,彻骨冰寒般的无情……

    不过,挣扎亦是生灵的本能。

    蓦然听得一个“杀”字,在场几位少年人俱是心头一惊,小狐狸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惊忙道:“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有这规矩啊……”

    “我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或许是太过惊惧,叶可凡言辞不免一时紧张,语无伦次,“啊,不对,我我我,大不了,大不了我,我现在就走……”

    只是愈是言语,便愈是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吓得双股颤颤,哪里又走得动?不同于那日大漠之夜的险象丛生,这一次,自己的生与死,正拿捏于他人之手。

    “师父?!”直到此刻,秦昆方才缓过神来,急忙求道:“可,可凡只是随弟子上山,并不是有意登上紫山,还望师父收回成命!”

    求剑的缘由,不正是为了让友人们不在伤痛吗?既然如此,岂能让可凡因此而死?!若是这位方才收下自己的剑客欲杀友人,那跟随其学剑又有什么意义……

    少年人内心突起的叛逆,到此骤然一顿。你道为何?只听那位剑客如是轻语:“死,便不必了……”

    “……欸?”

    “念你乃是懵懂小妖,今日便饶你性命……”

    “欸?!!”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如此,便罚你于紫山永生为奴,以谢闯山之罪。”

    本就牵强的罪责,相对,所应的却亦是愈发牵强的理由,若是有心人不难听出王远征言行一前一后的刻意为之。然而,又缘何如此在意小小的狐妖叶可凡?

    “……?”闻言,仗剑少年又是一怔,不想这眨眼间话锋百折,一场生死危机又瞬息化解,教其实难揣度自家这位无情的师尊心中所念。

    “什什什什……什么?!——啊!?”故事的发展太过突然,早已心神俱惊的小狐狸自然未曾反应。只是,还未待她回神,只觉得身旁如箭飞掠过两道金光,旋即自敏感的双耳处猛然传来阵阵刺痛。

    叮叮当当——

    一左一右,各悬起一颗精巧,且悦耳的小铃铛。

    ………………

    回忆,到此一落。

    一如前言,猜中了开头,却未曾猜到结尾。不曾想到,如今自己竟真成了一介“妖奴”。

    真是难堪的身份。叶可凡咬着下唇,满脸的委屈,怏怏不快。

    相信,世上绝无自愿为人仆从的人——能够得到“自由”,谁又想自甘从者?只是,哭也哭尽泪水,气亦撒尽心中闷气,却亦始终提不起“反抗”的勇气。

    只因不同以往,这一次给予她“新身份”之人,有着执掌生死的力量。即便心有不甘,亦无从反抗,这份莫名的顺从许是出于生灵对死亡本能的畏惧。

    既为妖仆,为服侍主人,自是有所活计。照紫山老仆董老先生的吩咐,小狐妖叶可凡于破晓时分,经嵌建于山壁上的“六剑楼”,再往紫山之巅的一汪清潭灵池,取一瓢莫名其妙的甚么“灵晨仙露”。

    啊,真是装神弄鬼的名头。小狐狸暗暗吐槽,发泄着心中不满。虽是这般想,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取来瓢盆,乖乖往山巅爬去,一路上到有石阶护栏,除了高寒,却亦无事。

    嗖——硬物挥舞间所发出的尖锐破空之声。

    “呃?!”毛茸茸的双耳骤然立起,乍听的这番声响。本是怏怏慢行的叶可凡立时停下脚步,一时惊愣不已。

    挥舞之声不断,显然,绝非错觉——换而言之,有人在此。

    是什么人?!疑问,自然浮上心头。

    然而,这座东陈绝山,又有何人胆敢闯来?既然如此,答案显而易见,必是紫山之人。

    脱下硬邦邦的木屐,蹑手蹑脚,虽说如耳坠般的铃铛作响,却亦非甚么大声响。于是乎,心下一横,更往山巅而去。

    在石阶尽头,耸立着一块粗糙的石碑。

    不,或许“粗糙”一词并不恰当。准确的说,岁月的伤痕将这块不知在此多少春秋的石碑,逐步风化,昔日雕琢的纹路图形早已消磨殆尽,流逝于时间中。然而,唯有这承载着紫山之历史的石碑上,纵然历经沧桑,却仍然深深印刻着一个巨大的金文古字。

    纵然此方尘世与星河彼岸的那处世界天各一方,亦纵使小狐狸从未曾学过简体外的任何古老文字,但这石碑上印刻的这个古字,却并未超越她的理解。

    “剑”字。纵使历经千百年风雨亦不曾被岁月消磨的“剑”字。

    “哇啊?!”一时间,亦免不得惊叹。

    嗖——然,挥舞间迸发的破空尖响声声不断,打断了女孩儿难得深沉的思绪。

    心神一定,好奇自是再上心海,催促着她偷窥这破晓时分亦会出现于山巅的,究竟是紫山内的何人?

    藏于阶梯的阴影,探首窥望。然而,映入叶可凡清澈眼眸的,却是一位挥舞着苍古锈剑的少年郎,以及一位立于其身旁,负手默然的而立青年。

    “昆哥儿!?”还有那个该死的老不死王远征!?

    是了,却是这一对以剑为缘的师徒,原来是他二人再次练剑。当然,憋在心里的后半句,小狐狸却是打死也不敢说,想来这怨念颇深。

    似乎早已投注于练剑之中,师徒俩对于突来的叶可凡毫无在意,皆是沉浸与一挥一斩的古剑上。

    不曾想,到此取水,竟碰见了这番场景,这位看似孤高的男人原来亦是一位称职的老师。

    不过,一时间小狐狸亦颇感尴尬,这走近怕打搅,不去又怕浪费时间。没奈何,只得呆在原地进退不得。

    说来,这两日来也是头一回见得这位孤高剑客的身影,今番还是头一回看清王远征的样貌哩。

    剑眉如锋,目似寒星,眉间倒竖一道赤红剑痕,纵是位英俊男子亦难掩其孤傲无情的心,宛若这不群的绝世紫山,破晓的初阳亦照不暖他周身所散发的无形冷意,反添几分莫名的对比,更显其孤傲。

    亦不知是否错觉,叶可凡隐约间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与秦昆相似的“影子”,无论是气质也罢,还是样貌。仿若,本就是同一人……

    啊,真是荒谬的感觉。小狐狸心下如此暗道。

    手中剑划过半空,在晨光中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啸声,足见少年人挥剑之时的气魄。

    古剑残锋横向一斩,干脆利落,力道迅猛,然剑锋突变,竟以一道奇异的轨迹极速折返,回剑一挑。完美的重现了当日在山间竹林,剑斩绿竹那一记劈斩的轨迹。

    无可挑剔的技艺,亦是绝世无双的剑术。

    纵然只是寻常舞剑,却暗含几分绝杀之意,叶可凡见之端的是心生惧意,不寒而栗。记忆中那位总是嘻嘻哈哈的友人,竟能挥舞如此可怕的剑术……

    即便为了变强,却非得如此吗?小狐狸黯然自问,却永远答不出任何答案。

    完美的复原,然,师徒二人却未曾因这所谓的“完美”而有所愉悦。少年人收剑默然,愁眉不展;孤影剑客面无表情,无情的眼神不着神色,纵然难以揣测,却亦不难看出剑客的些许不满。

    “‘六剑’之剑一,一剑隔世。”

    剑客似是早有预料,倒亦平静,只是忽然抬手,口中轻语着:“所谓剑术,变化无常,紫山六剑,更是千变万化,若是刻意为之,不过虚有其表。”

    缓缓抬起的手儿忽的并起剑指,犹如一记尖刺,以惊雷不及之势骤然停于秦昆额间那道同样奇异的赤红剑痕半寸之虚空。

    “啊!?昆哥儿?!”

    这一刺,说时迟那时快,在刹那之间似绝杀无情的失乐幽狱,教见者心胆俱惊,如受一剑穿体,即便是远远窥望的小狐狸亦恐惧般发出一声尖叫,更遑论以身试招的仗剑少年——其心中之惊骇远胜旁观的叶可凡千百倍。

    这才是真正的“绝杀无情”,足教万灵为之颤栗!!

    “……?!”少年惊魂未定,却亦明白自己师尊并无恶意,短暂的失神后,是隐约的奇妙感觉,似乎有几分明悟……

    “……一剑隔世?”

    是了,看似不过寻常的一记直刺,与那日竹林间所感觉到的剑一之轨迹全然不同,但无疑,这般的绝杀之意,这般教人胆寒的剑意,隐约间显露而出的无双剑气,确实是“六剑”之起手剑一,一剑隔世!

    这是一招可怕致断绝生灵之生机,终结自然之法则的剑术,那般森然骇人的剑意如出一辙,身负“剑心”的秦昆,怕是永远亦不会遗忘。

    能创出这样的剑法,创立者又是何等人物?

    “今日便到此处,晌午时分,来寻我。”

    “是,师父。”

    转身迈步,孤高的剑客王远征仍旧是面无神态,无情的眼眸仿佛永远只有前方,毫无留恋的信步离开。

    “啊……主,主人,好,好啊……”眼见得这位紫山之主缓步醒来,自知早已暴露的小狐狸连忙在王远征靠近之时,扯起极不适应的称谓干巴巴的请安。

    只可惜,来自星河另一端的问候语,这位剑客却并不能理解,免不得让叶可凡眼皮直跳。

    “……”剑客侧视不言,旋即便自叶可凡让开的道路缓步登下山顶,转眼间远去。

    “呼。”小狐妖可算松了一口气,仿佛方才历经沙场,回过神来已经是满头冷汗,“总这样,真的是危险分子。”女孩儿这般嘟囔着。

    “可凡。”少年剑客将那柄名为“虹方”的锈剑纳回布鞘,却是方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友人,“你怎么在这?”

    “我?我……哦!董老头叫我来这里取一瓢水。”

    “对董叟不可无礼。”秦昆虽是神色淡然,但却宠溺似的轻抚着小友人的脑壳,显然并无怪罪之意。

    “嘻嘻。”

    两人终究是关系匪浅的至交好友,便是如今叶可凡挂上了妖奴的名头,秦昆亦成了这座东陈绝山的少主,但二人却并无隔阂。话又说回来,虽说身份变化之尴尬,却亦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小狐狸便留置于自己身边,身处紫山绝对可保性命安全,秦昆亦能安心修行。

    “啊!对哩,董老……先生估计准备了早饭,昆哥儿你快些去吧,我舀一瓢水就来。”记起自己来此之目的,小狐狸便急急忙忙的奔向自身之巅的那汪清潭,舀来这一瓢儿清澈且如无物的似水液体,待定眼一看又是一番惊叹:“哇?!这玩意真的是水?!”

    不过,不合常理的事儿见多了,倒也见怪不怪哩。未去多想,小狐狸便屁颠屁颠的跟着秦昆信步向“六剑楼”返回。一路上倒也是瞎谈,只是,刚刚回到楼阁,却清晰的听见楼外传来的一番争吵之声。

    少年童声的叫嚷,年迈老者的劝阻,两者交织一处,愈显的吵闹。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