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悦楼
傍晚酉时初,荀礼秋便带着十几名衙役在“韦尔斯”桥等候黄孛,过了半个时辰也没看见黄孛的身影,气得朝手下一个劲骂娘:“这个狗官,自高自大到了极点,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等着他,他却摆起臭架子慢慢腾腾,若是有一天此人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让他饱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好好替老爷出口恶气!” “荀堂主儿,那儿还不是小菜一碟哎?”一位短粗胖衙役凑到荀礼秋眼前用河南口音讨好道:“用不上一个时辰,这小子儿就会烟消云散来,堂主趁着坞帮群龙无首之时重新整合打散的兄弟点起香案,那坞帮帮主的位置想跑都跑不了哩,俺这些兄弟也算没白跟荀堂主折腾这么多年,恁少儿终于熬出头!” “嘘,你个河南佬什么话都敢说,万一传到施老爷耳里免不了我又得挨顿臭骂,”荀礼秋轻轻打了一下大头的大脑门,低声笑骂道:“等一会乱起来之后,你们一定要趁乱掩护刺杀的兄弟们安全离开现场,只要这该死的丘八挨上一刀,就他娘的让他见阎王,事后我会论功行赏。” 正当荀礼秋恶言詈辞诅咒黄孛之时,英国使馆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少顷一溜灯球火把把骑楼街照得亮如白昼,就见一群全副武装的队伍簇拥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黄孛朝“韦尔斯”桥驶来,走在前面的竟然是一排排金发碧眼的洋人,唬得荀礼秋站在桥面上目定口呆。 黄孛为了参加这次宴会可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倒不是未雨绸缪算好了有刺客要刺杀自己,而是通过鲍鑫和方汉鼎审问坞帮帮众时早已掌握了荀礼秋就是占据凯伊小洋楼的靠山,是坞帮青衣堂的堂主。为了安全起见,黄孛除了挑出三十名亡命之徒的洋人外,还带上鲍鑫和老帘头等三十名独立团士兵,特意请来福来充当洋人的通译,万一有什么突发事情,自己不在洋人身边时还有个照应。 此时的黄孛又换了一套装束,上身穿着一件对扣的土豪衫,腿上套着一条英国皇家的彩条军裤,头上戴着那顶欧洲中世纪勇士头盔,腰系巴掌宽的牛皮带,腰别短铳,左手摇着折扇,右手拎着一支上了膛的霍尔式卡宾枪,完全一幅土洋结合不伦不类的打扮。 黄孛到了桥上“啪”地一声合起折扇笑道:“这不是港督兄弟吗?你就带这么点人来保驾护航?是不是不把我这个文武双全的豆包大人当干粮吧?”黄孛扫了一眼衙役,摇头笑道:“施老爷也是,他就不怕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要了我的小命没法向中堂大人交代?现在的上海城恨我的人可不在少数,亏得我有先见之明,叫来一伙亡命之徒来保护我,依靠你们这点人马非得嗝屁朝梁不可,前面带路吧!” 本来有些紧张的荀礼秋听到黄孛自称自己为豆包“噗嗤”笑出声来,感觉不妥急忙打个千礼道:“总兵大人,你的威名已经传遍整个上海城,还有哪个胆大不要命的敢捋大人的胡须?您放心,别看我这些手下没当过兵,但都是六扇门里的好手,这一路上有我这些兄弟为你保驾护航,绝不会发生一点意外,您就跟在我们后面,保证平平安安到达相悦楼!”打过马虎眼,荀礼秋转身呵斥道:“还发什么呆?没听见总兵大人的口谕吗?赶紧驱散人群前面开路。” 霎时,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被差役驱赶的鸡飞狗跳,队伍很快穿过小东门进入繁华的闹市区,但见街道两旁的商铺栉比鳞次,各行各业应有尽有,什么酒肆、茶馆、钱庄、妓院、浴池、药铺、当铺、赌场、戏楼、大烟馆一直延伸出好几里。当队伍走到一十字路口之时,突然从人群中蹿出三个蒙面之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直奔黄孛。黄孛连瞧都没瞧,抬枪“碰”地一声把一位站在二楼凉台的黑衣人打落地下,没等尘埃落定,三位蒙面人已经被鲍鑫和老帘头打到在地,老帘头拎着一把钢刀来到黄孛跟前说道:“团主,还真有不要命的要暗算团主,你看看这刀,泛着蓝汪汪的光,一看就是淬着剧毒,怎么处理他们?是杀还是刮?” 黄孛接过钢刀看了一眼,见荀礼秋率领差役正掉头向自己跑来,沉思片刻把刀还给老帘头笑道:“等一等,看看这位大港督还有什么新的花样要耍?” 不一刻,荀礼秋便跑到近前,望着被生擒活捉的蒙面人脸色煞白,浑身颤栗,举起腰刀就要杀人灭口,被鲍鑫一把夺过刀踢翻在地,踩住荀礼秋的头笑道:“我们大人说你是一位里通卖国的汉jian,我们还不相信,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跳出来,你自己说,你想怎个死法?” “兄弟饶命啊,”荀礼秋没想到对方一语就道破的自己的身份,吓得魂飞魄散,狡辩道:“我是气不过这些亡命之徒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行刺黄大人,一时气愤才痛下死手,我全是为黄大人安危考虑啊,还望总兵大人明鉴!” 虽然黄孛早已做好的防范,担心自己赴的是鸿门宴,可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子众目睽睽之下竟敢玩阴的派人偷袭自己,气得真想朝荀礼秋捅十个窟窿,让他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可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为了独立团能够在上海站稳脚跟,黄孛一反常态嬉笑道:“岗读兄,这就是你的不对喽,要杀也得交给施大人审问后才能定罪,这三人若是被你不明不白给宰了是不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就算我不予计较,你家老爷也不会饶恕于你,你说是不是?” 荀礼秋闻听有戏,急忙挣脱鲍鑫的大脚丫爬起来磕头说道:“还是黄大人英明,卑职罪该万死,差一点毁了施老爷的清誉。” 清誉?清他姥姥个誉!黄孛不肖地撇撇嘴,高声喊道:“解开三位刺客的面巾,看在荀堂主要杀人灭口的面子上,每人抽五个嘴巴,然后都他娘的给我滚蛋!” 等三位刺客屁滚尿流逃的无影无踪,黄孛冷冰冰说道:“岗读兄,荀堂主,带着你的手下继续前面带路。” 荀礼秋没想到对方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唬得屁滚尿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队伍当中的,彻底被黄孛的怪异举动搞得晕头转向,胆战心惊的大头急忙凑到荀礼秋跟前小声问道:“堂主儿,俺跑吧?这姓黄的根本不是人,喜怒不形于色下,好恶不言于表,也不知道他想用什么狠毒的招数对付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这位瘟神走了之后俺再回上海,你看中不中?” 俺河南话是我们的意思,倒不是他自己要跑,荀礼秋跟大头一起呆了五六年,多多少少明白大头的意思,苦笑道:“嗨,现在走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你刚才也不是没看见他的枪法,这丘八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刀疤脸一枪毙命,你还能跑过他的子弹?” “他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哩,”大头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神奇的枪法,抱着侥幸的心里说道:“你们害怕的话那我先走一步,如果没事就都随我逃出生天去!”说完,大头毫不犹豫蹿出队伍冲入人群,感觉安全了才回头观望,还没等看清怎么回事,“砰”地一声枪响,混在人群里大头一声不吭栽倒在地,吓得看热闹的百姓一哄而散,转眼间大街上空空如也,鲍鑫走到荀礼秋跟前嘲笑道:“港督,我家大人说了,听话,活!反抗,死!” 荀礼秋及众手下完全被黄孛的铁腕手段所镇住,一个个像霜打得茄子耷拉着脑袋没了脾气,乖乖地带领队伍朝相悦楼行去。队伍离开闹市区先是拐进一弄堂,然后行进在蜿蜒曲折的巷子里,狭窄的通道只能通过两辆并行的马车,两侧都是高大的围墙,黄孛不由得抬起枪口提高警惕,问道:“福来,这相悦楼怎么开在这里?不是那位‘港督’傻蛋贼心不死骗我们入瓮吧?” “黄公子,上海最高档的酒肆青楼都隐藏在偏僻寂寞之处,那繁华地段的娱乐场所都是为大众服务的,荀礼秋并没有欺骗公子。” 听福来这么一说,黄孛放下心,队伍很快在一扇大门前停住。越过围墙但见一座三层高的酒楼耸立在院落中,黛瓦粉墙,红柱飞檐,二三层的范氏栏杆旁站着一排排花枝招展的妓女,不时地朝楼下的客人打情骂俏,一扇扇紧闭的花格窗透出昏暗的灯光,再配以房檐四角悬挂的串串大红灯笼,整个相悦楼处处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大门口站着八名持枪拿刀的守卫,除了四名衙役外还有四名手持火枪的兵勇,从穿着打扮上看,这四位手持新式火枪的守卫既不是绿营兵也不是地方团练,全都紧衣短打扮,除了颜色不一样外跟独立团的军服到有几分相似。这四位守卫见到黄孛的洋人雇佣军后不仅没有吃惊,反而挺直身子高兴地双手举枪,向雇佣军行起西方国家的军礼来,看得黄孛啧啧称奇,急忙让福来询问缘由。 少顷,福来领着一位洋人来到黄孛跟前说道:“黄公子,那门口站岗的是华尔洋枪队的队员,你雇来的这些洋人有不少是他们的教官,他们见到自己的上司自然行举枪礼。” 黄孛闻听恍然大悟,打起精神问道:“福来,那华尔也在里面?” “不仅华尔在里面,跟随华尔一起来的还有上海道的李坊煦。” 靠!黄孛马上明白这些人都是针对自己来的,看来这次欢迎酒宴还真是一顿鸿门宴,思忖片刻对洋人说道:“詹姆斯,既然那些人有你们的旧相识,那咱们就先礼后兵,把他们的枪下了驱走即可,等咱们办完事再还给他们。” “公爵大人真是仁慈,这是我们第一次为大人出力,保证不会让大人失望。” 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雇佣军拿着高薪还真的为黄孛卖命,詹姆斯回到大门口刚刚嘀咕几句,一群洋人如狼似虎冲上去就把守卫的兵士全部缴械,叽拉哇啦一顿洋骂全部赶出百米开外,把这些守卫搞得满头雾水,站在远处敢怒不敢言,望着自己的上司代替自己站起岗来都把目光集中在黄孛身上,寻思着这远道而来的总兵大人哪来的这么大威风?连洋人都听他驱使! 此时的黄孛已经是骑虎难下,知道这么做又得得罪一股势力,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撕破脸就装疯卖傻装到底,陪这帮心怀叵测的人好好玩玩,不破罐破摔自己和独立团的命运就得被别人cao纵在手里。于是黄孛留下老帘头五位独立团士兵协助雇佣军守住大门后,率领剩下的混合军杀气腾腾冲入相悦楼,把院子里凡是持有兵器的异类全部缴械软禁起来,然后换上自己的兵士,这才带着鲍鑫和詹姆斯各十名队员向站在台阶上看傻的施晨豪和师爷常仕节走去……
“施老爷,晚生来晚了一步,让你久等了,我给你赔礼啦!”黄孛双手握着折扇涎皮涎脸抱拳鞠躬,施晨豪和常仕节过了良久才清醒过来,急忙还礼。 施晨豪现在对黄孛是又敬又怕,一点都摸不清眼前的小大人是什么脾气,脸上僵硬的仿佛快要凝固了一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总兵大人能赏脸赴约真是在下的荣幸,大家都等你大驾光临呢,不过你刚才抓起来的那些人都是上海道李大人洋枪队的手下,如果让他知道恐怕不好吧?” 黄孛眼珠子一瞪,态度变得比女人的脸还快,厉色骂道:“什么李大人王八道台,我黄孛到哪里都不许有持武器的异类站在我身旁,否则我身经百战为何能够活到现在?” 骂完,打开折扇昂首挺胸抬腿就走入大厅。 大厅里宽敞明亮,人声鼎沸,正对着门口是个戏台,台上几位跳舞的歌妓随着黄孛等一大帮人的拥入都停下舞姿跷足观望;过道左右摆了十几桌酒席,一群群男男女女混坐在一起也停止了嬉耍,好奇地瞧看这位搅得上海城沸沸扬扬的血腥人物。 黄孛边走边微笑着朝众人打着招呼,嬉笑道:“兄弟姐妹们,你们喝好玩好,等我忙完正事就过来敬大家一杯,到时候若是哪位陪我喝高兴了,我就赏赐他二十两银子!”说着,还朝几位穿着暴露的妓女抛去飞吻,乐得这几位妓女好像被皇上临幸了一般,笑得花枝乱颤,迎合着黄孛的飞吻不停地媚眼相送,场面顿时又变得热闹起来。 “黄大人,黄大人,我是阿洪!”一个宏大的嗓音突然在大厅一角响起,少顷何大胆一阵风刮到黄孛跟前,亲热的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眉开眼笑笑道:“都议论一会儿要来一位重要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你,真是太好了!”说着,何大胆竟抓起黄孛手炫耀道:“这位黄大人是我的再生父母,你们都听清了,过了今日,我何大胆生是黄大人的人,死是黄大人的鬼,谁胆敢对黄大人不敬,别怪我何大胆对他不客气!”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有羡慕尖叫声,鼓掌叫好声,拍桌子蹬腿起哄声,看得落在后面的施晨豪直摇头,低声对师爷常仕节说道:“兵痞,纯粹是个兵痞,不知老师为何看上这种人?你看看他那副嘴脸,不是出身妓院的大茶壶,就是混迹赌场里的混混,朝廷怎么会让这种人得势?” 此刻的大厅一片喧哗,就是黄孛再长两只耳朵也听不见有人在背后辱骂自己,搂着阿洪的肩膀微笑道:“阿洪,兄弟这么待你,给没给你争脸?” “哈哈哈,岂止争脸?我何大胆活了一辈子也没如此荣光过,你要是到我们那桌再喝一杯酒,那更他娘的牛逼上天啦!” “哈哈哈,”黄孛扯着阿洪的手大步来到跟阿洪一起的两位苦哈哈的酒桌,亲自为三人斟上酒,拍肩摸背亲热的仿佛能穿上一条裤子,举着酒杯对三位浓妆艳抹的妓女笑道:“三位jiejie今晚一定要陪好我这几位兄弟,若是让他们满意,事后我额外有赏。” 三位轻纱掩体的艳妓全都兴奋地站起身,没等黄孛劝酒全都一饮而尽,其中的一位妓女浪笑道:“黄大人放心,明早若是让他们爬起床,我荡荡女从此就金盆洗手跳出红尘,出家当尼姑去!” 一句话,尖叫的声音差一点掀翻了屋顶,气得施晨豪咬牙切齿低声骂道:“这个人模狗样的王八蛋,我请他吃花酒,他反倒训斥我一顿,拿什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己身来教育我,你看看,他现在的眼神就差一点钻进女人裤裆里了,真他娘的给咱大清朝丢脸!” “施老爷,施老爷,”施晨豪没想到这时候黄孛会叫自己,吓了一哆嗦,赶紧跑到黄孛跟前赔笑道:“卑职在。” “这相悦楼这么大,又是楼上又是后院,到底酒席设在哪里?” 施晨豪松了一口气,自己虽然也好寻花问柳,那都是背地里干的,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眼前的丘八硬逼着和这些低级妓女喝酒,那以后自己还怎么当上海城的父母官?闻听只是让自己带路,擦了一把冷汗如释重负带着黄孛等众人朝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