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着了魔
“大师饶命!”金蛇子、韩双虎二人,一边惊声叫道,一边急急朝着船舱外飞去。元皇后诞下太子,这喇嘛僧人,进宫随喜,还有资格送出这尊精美玉佛,能是一般人?!二人几乎想也不想,不敢交手,只想着夺路而逃。 多吉,一言不发,抵在一起的双手,欲动未动,浑身的金光,徐徐伸展,好似活物一般,追着金韩二人。 这二人,后背衣衫开始冒起青烟,各自喷出一口精血,想要拼死遁去。 悟虚见此情形,不由一声暗叹,“多吉师兄要杀这两人,易如反掌,何苦这般猫捉老鼠呢?难道非得也要我出手么?”遂伸出手,将这二人定在舱栏上,对着多吉说道,“师兄,且稍待片刻,看这二人有何话说?” 金蛇子、韩双虎二人,半截身子,都飞到了外面,却被悟虚定住了。眼看着那片金光如岩浆如狱火一般,无声地蔓延过来,韩双虎最先忍不住,对着悟虚和多吉说道,“两位大师,手下留情,晚辈有要事禀报。” “有何要事?”悟虚当即问道,将金蛇子和韩双虎摄入室内,又放了开来。一番保全之心,多吉看在眼里,也停下了那顷刻便可要了这二人性命的大日如来金光。 那韩双虎和金蛇子,方才见识了多吉和悟虚的手段,知道厉害,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两人眼神交流片刻,那金蛇子便走上前,对着悟虚和多吉,开口说道,“此事,其实晚辈先前也打算在两位大师指点我师兄弟修行之后,禀告给两位大师。毕竟,我师兄弟二人如今所修的功法,有人传言,似乎便是脱胎于贵教一门绝学。” 还有这样的事!? 多吉当即喝问道,“仔细将那功法说来,若有诳语,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金蛇子不敢怠慢,立刻便将一句句口诀,当着悟虚和多吉的面,背诵了出来。他背得很熟,一句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如行云流水一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情即有爱,有爱必有欲,是故有魔。心中有魔,形于诸欲,在口为食,在眼为色,在耳为声。。是故,若欲修魔,当先足欲,然后无爱,进而绝情,还复本心,即得大自在。。” 悟虚静静地听着,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这金蛇子,背诵的口诀,既可以说是歪理邪说,也可以说一门地地道道的魔门口诀,且入理极深,不是普通魔门修士能随口编造的。为何?诵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读者,可能记得,经文中有言,“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说空说无,讲的是六根清净,自净其意。而金蛇子此刻背诵的这篇魔道功法,却是从魔的角度来说“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认为心中有魔,外溢为六根种种****,修魔之人,也要堪破种种,但堪破的方式不是空不是无,而是“将欲舍之必先得之”,强调的是,唯有经历过,方才能够真正堪破。打个比方或者例子来说,比如这****,佛门要戒****,不可动yin念,守住本心;这篇口诀讲的却是,你最好夜夜笙歌,红底帐鸳鸯被,一口气连御数女,御到你就像吃得满嘴油腻,肚满肠肥的大胖子,看到猪rou就犯腻,只觉得枕边人,如不共戴天之仇敌,心生厌恶,无爱绝情,方才知不过如此,方才得见心中的魔,方才知何为大自在。 佛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果然如此。这篇魔道功法,颇有点和佛法一体两面,目标一致,只不过方式相反的味道。当然,这方式,于佛法而言,即是大大的不妥。 (注,小说行文,读者权当一笑,切莫当真。) 忽然,悟虚一惊!这口诀,莫非是赵彤所做!?所谓大自在,便是指的大自在宫?!自己在滁州城那夜,曾与赵彤说起与那罗欢船头对偈,又提到了《曼陀罗大欢喜经》。。是了,这金蛇子所吟诵的功法口诀,行文用句,似乎与《曼陀罗大欢喜经》颇有相似之处。 正胡思乱想着,那金蛇子,又背诵道,“是以,凡我魔门中人,若能于男欢女爱之时,对彼心生无法忍之厌恶,当知心中有魔,当即斩断一切,得大自在。” 悟虚不禁微微摇头,这口诀,到了后来,言辞激进,又语焉不详。常人修之,真的是要闹出不少血腥惨案来。就说这句,其本意应该是说,心生无法忍之厌恶之时,顿觉男欢女爱不过如此,是以内求于心,斩断一切欲念。但估计,不少修魔之人读了这句,男欢女爱之时,忽然手起刀落,把对方给斩了。 这时候,多吉一声狮子吼,唱诵佛号不已,僧袍一挥,大喝道“无知小辈,此等邪魔功法,与我佛门有何关联!今夜,便看在师弟的情面,扰了你二人,还不速速退去!”便只见那金蛇子、 韩双虎二人,被多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拂出了船舱。 金蛇子、韩双虎,在外面夜空,一边连声告罪,一边朝着悟虚拱手,一边飞遁而去。 悟虚,心中正仔细推敲金蛇子和韩双虎二人背诵的魔道功法口诀,却不想不到多吉突然打断了这二人谈话,将这二人赶走了。心中微微有些遗憾,这功法口诀,言语虽然浅显,但涉及的道理 却极深,若抛开与佛法背道而驰的宗旨不说,其实走得是先入世后出世,先得后舍,先经历后看破的路子。但这些只不过是悟虚的一家之言,也不好对方才刚刚厉声呵斥的多吉说起,便笑着合掌,谢过多吉饶了那金、韩二人。 却见多吉摆摆手,“方才我默察之下,此二人,并无大恶,又不欲听其污言秽语,遂衣袖逐之。”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缓步走到舱边,背对着悟虚,望着外面夜空月色,汴梁河上光彩夜景,轻拍栏杆,语气颇有感叹地说道,“悟虚师弟,当夜,你与我那罗欢师弟,在这河上。月如水,夜深沉,彩灯明,船头对偈。个中意趣,多吉每次遥想,便觉得无比羡慕。今夜,悟虚师弟你故地重游,何不再留诗诵偈一首?” 悟虚便笑道,“当夜,罗欢师兄,在这汴梁河上,左搂右抱,放浪形骸,从师弟一声********吼,猜出了我与师兄的关系,船头对偈中,对我多有指点。只可惜当时我年少气盛,总以为色阎罗色阎罗,不过是花和尚,佛门异类,直至后面听闻师兄授讲《曼陀罗大欢喜经》,才知道原来罗欢师兄主修的便是此经。”悟虚虽然对喇嘛教双修之法不甚感冒,不敢苟同,但此法从经文道理来说,也不是说不通,自己认为难以做到,也不好说别人做不到,何况多吉数次言谈间,均流露出与罗欢颇有交情。方才,多吉看在自己的面上,放走了金蛇子、韩双虎,悟虚自然也要谈些高兴的。 多吉仰望着外面夜空,默默地听着悟虚之言,偶尔低声诵起一两声佛号。夜风吹过,多吉站在栏杆边,其背修长身影,在淡淡的月光中微微荡漾,隐隐有几分清冷,几分茕茕孑立。一时之间,悟虚竟是有些恍惚不已。 忽然,多吉浑身涌现一股惊人的杀气,原本轻抚栏杆的双手,齐齐往下方一按。悟虚便听到一声巨响,身处的船舱最高层阁楼,便如电梯一般,瞬间飞升。头顶明月,还是如玉盘,脚下那些花船酒舫,已是仅有拇指大小。随后,阁楼又在无边月色中,随着哗哗啦啦的水浪声,徐徐沉坠。待到坠落在水面,悟虚脚下不觉晃晃悠悠,再望向外面粼粼水波,不禁失声问道,”师兄!下面那四层,连楼带人,你全都??“ 方才,多吉双掌虚按,却是将下方那四层,包括船身,包括附着其中的所有人,全都化为了粉末。 多吉,此刻已是端坐在蒲团上,只不过面色分外冷峻,“这些魔道中人,诽谤我佛,不敬三宝。邪魔功法,吃喝嫖赌,若是不断然处置,怕是要流毒不浅,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这番话,其实没有道理。方才登船后,悟虚和多吉经过一二层阁楼之时,分明看得出,许多都是凡俗之人,想来第三层第四层也是如此。他们这些凡俗之人,纵然吃喝嫖赌,难道便要统统杀掉?悟虚前一世,也只不过,拘留,罚款,往家里寄个通知单,顶多再上个电视,上个头条。再则说,他们这些凡俗之人,若是吃喝嫖赌,入了魔,该杀,那在这第五层阁楼,高高在上的始作俑者,设局者,暗中盘剥汲取这一干人精血骨髓化作的魔气的金蛇子、韩双虎,岂不是更可恨,更该杀? 多吉,似乎读懂了悟虚的眼神,轻诵佛号,说道,“一遭入魔,皆是可杀该杀之人。我看你的情面,放那二人离去,不过是法外开恩。” 悟虚听着不是滋味,却又不想和其争论,苦笑一声,也徐徐坐在蒲团上。 蒲团隔着木板,木板隔着冰凉的河水。此刻,夜已深,水面四周,开始飘起寒气。悟虚和多吉,跏趺而坐。夜风起,水波动,两人便随之,浮浮沉沉,摇摇晃晃。 多吉,拿起方才饮茶的玉杯,掬来一道河水,笑道,“当夜罗欢师弟与你,美人醇酒,是船头作偈。今夜,我没有这般风流洒脱,不能破戒,便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悟虚笑道,“酒,就是水嘛。”遂也学着多吉,掬来一道河水,盛满跟前玉杯,与多吉一饮而尽。 饮完这一杯,多吉方才长叹一声,沉声将罗欢生平娓娓道来。悟虚听罢,不由肃然起敬。 原来,这色阎罗罗欢,当初是和多吉一道拜入的萨迦寺,只不过比多吉小了半岁,便作了师弟。罗欢,天资聪慧,悟性极高,乃是同一批中,最先晋升真人的。当时,萨迦寺诸位长老,全都看重于他。只不过,他晋升真人之后,出人意料地选了《曼陀罗大欢喜经》为主修。当时,许多人不解,更有嫉妒者,莫名中伤,说罗欢动了凡心,罗欢尽皆付之一笑,不复一言;便是师尊八思巴大师,问起,他也只是说缘法使然,四个字而已。 “那个时候,我尚未晋升真人,见罗欢晋升了,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欢喜,又是羡慕,甚至嫉妒不已。本以为,从此,他便是前辈,便是师兄了,但他对我从未假以颜色,反倒依旧恭谨地称我师兄。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何选了那《曼陀罗大欢喜经》。”说到这里,多吉顿了顿,双手合掌,微微仰着头,双目似闭非闭,声音抑扬顿挫,似乎完全陷入了昔日的回忆中。
悟虚全神贯注地听着,悟虚先前从多吉处得知,其实喇嘛教内部上层也有共识,这《曼陀罗大欢喜经》太过凶险,最好作为一种参考和调剂,却是不宜作为主修法门。水面上呜呜的风声,如泣如诉,悟虚却是充耳不闻,只看着夜色之下,神情捉摸不定的多吉。 多吉果然又说道,“罗师兄他笑着告诉我,‘吾自幼拜入寺中,谨守诸般繁琐戒律。本以为修成真人,便脱去樊笼,上天入地,遨游世间,却想不到还是诸多不自在,唯实难欢喜,是以,我修此《曼陀罗大欢喜经》,看能不能得自在,能不能大欢喜,为后来者印证一番。’” “阿弥陀佛,”悟虚不由合掌诵道。罗欢说得很简短,很含糊,但悟虚却是深解其中三味。修行啊,修行,修到了真人,又如何?你还真能上天入地,遨游世间,自由自在?罗欢晋升真人后,选此经主修,便是想走出一条非寻常的路,或者说印证曼陀罗大欢喜法门。不惧不拒声色****,以禅定心平常观之,红粉只视作骷髅,身动情动欲动乃至意动,而心不动,终得大自在,大欢喜。 “哪里那么容易!”多吉重重说道,无悲无喜地摇摇头。显然对这个问题,从当初到现在,多吉多次深思熟虑过的。悟虚甚至可以猜测出,多吉和罗欢就此事,定然发生过不少辩论,抑或是争论。 悟虚默然。这《曼陀罗大欢喜经》,修得不好,便成了金蛇子、韩双虎方才背诵的魔道功法,修的人放纵诸欲,便如先前这“乐无边”船上一至四层的人一样,百无禁忌,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终是朝着走火入魔去了。那罗欢,居然能够一直刀尖上跳舞,后面还修成了曼陀罗法界,真是天纵之才。想到此,悟虚似乎也有点明白多吉为何方才一怒之下,杀了那么多人。多吉这是在惋惜罗欢,心中郁闷,无名怒火,无处发泄。 看到这里,可能有细心的读者问,这《曼陀罗大欢喜经》,不是多吉便会么?而且还传授给悟虚过么,两人法界相融,一时诸菩萨天人修罗,演化无边。还有那胡灵儿,邯苍山上,多吉以秘法为其灌顶,将《曼陀罗大欢喜经》部分内容,传授于她,安排在元太子身边。 怎么这里,又说《曼陀罗大欢喜经》无比凶险,如今的喇嘛教除了罗欢,几乎无人主修。很简单,读诵此经,领悟其中的宗旨意境,乃至多吉这样的高僧施法为人演示,灌顶,和真正的实修实证,是两回事。诸位看官,难道看到本章之中,有心经章句,心有所思,便入了佛门,证得罗汉果位?所以,多吉和悟虚,只是读诵过,参悟过此经,却并没真正照着经中所说去修习。而一些佛门中人,打着欢喜禅的旗号,大搞双修,其实是一开始便将这部《曼陀罗大欢喜经》修错,不说入了魔,至少也是着了魔。 说到此处,我们可以稍微岔开一下,说一下如今很火的六世****仓央嘉措。那一首“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受到不少人的称颂追捧,引得无数文艺女青年心痒痒的。所谓佛门高僧,情诗圣手。却不知,此人天性不喜欢清规戒律的束缚,不喜欢枯坐参禅,但却没有罗欢的慧根,只喜欢开party,玩双修。若是多吉和罗欢见了,估计是要逐出佛门去的。 由此可见,这《曼陀罗大欢喜经》法门有多难,这罗欢能够由此经修成法界,有多难。 那金蛇子、韩双虎背诵的魔道功法,那最后听到的一段,隐约与《曼陀罗大欢喜经》中有些章句相同。若是他二人方才所说属实,那么所牵涉到的喇嘛教经典,便定当是此经了。依此经修行,本就极险;若是一些方便法门,再嬗变之后,用来修魔,更是大错特错,险上加险。 “当年雪山无处暖,一语胜过香烛伴。元都寂寥君欢喜,月色如水杯中看。”多吉端坐在木板上,身影微微摇曳着,漫声诵道,似乎有无限悲喜。 “想不到多吉师兄和罗欢关系颇深。”听着多吉的念诵,悟虚心中一动,遂轻声笑言,“不知罗欢师兄是否去了庐山莲法峰?若是尚在人世间,师兄不妨传讯,邀他前来一聚,月下水上,讨教一下曼佗罗大欢喜。” “罗欢师弟已经圆寂了。”多吉缓缓答道,双手合十,置于心口,面容笼罩在夜雾之中,看不清表情。 悟虚的笑容瞬间凝结。 正所谓 栏外明月歌伴舞,只在小楼听魔功。 遂忆当年色阎罗,一场欢喜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