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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3)

    回到家,石斛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石岩。

    石岩说,“都这么大了,道理应该已经能懂,就不需要爸再多说了。朱温派到江南来的控鹤军杀手肯定到处在寻找我们,如今又凭空添加了朱雀门。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我们一家怎么在金陵生活?”

    石斛说,“孩儿一定会从中吸取教训。”

    石岩说,“你要晓得,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机会让你吸取教训!你一个人,打赢了朱雀门一班家丁。徐渊肯定会想,你的一身武艺从哪里学来的。刨起根来,很有可能会刨到老底。你别忘了,朱雀门背后站着的是徐温。万一徐温晓得我们的底细,你想想,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在金陵过日子?我们面对的是如此险恶的生存环境,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情,都要事前想清楚。莽撞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爸这么大岁数了,活不活,都已经无所谓了。而你,年纪轻轻,万一出什么差错,还不是活生生将你妈的心捏碎?”

    石斛说,“今天这样的事情,孩儿一定不会让它再发生!”

    石斛趴在地上,给石岩磕了三个头。

    果真不出石岩所料,徐渊遣总管徐福暗中调查石岩一家的底细。石斛给徐渊留下的印象着实太深。徐渊这一生见过的后生数以万计,可就是没见过像石斛这样英俊的后生。英俊也就英俊罢了,想不到,石斛竟然还有那么好的身手。徐渊很好奇。一旦有了好奇,徐渊就希望弄个明白。

    徐福说,“半个月前,寿木店少东家石斛刚和家人一道来到金陵。现就居住在玄武湖旁的鸡鸣巷。东家石岩,据街坊邻居说,好像没来过寿木店。这些时间,除偶尔去玄武湖钓钓鱼,少有外出。石岩在家,不是种菜,就是和夫人下棋。”

    “种菜?”徐渊打断了徐福的话。

    “是,大家。”徐福俯身说。“他家的后花园,已经全被他开成了菜畦。”徐福说,“据前去调查的人回来说,石岩种菜的活很娴熟。来金陵前,不是田农就是菜农。寿木店现由石斛和他大哥石柏一起料理。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打架的那天,大郎跟寿木店原伙计时来进货去了。家里还有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meimei。可能是陌生,街坊邻居说,这小娘子好像还没独自出过门。以仆调查,好像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小户人家。”

    “就没其他信息了?”徐渊相当失望。

    徐福说,“仆问过当时在场的很多人,包括所有值日的家丁。他们都说,没有认出他的拳脚,应该属于哪一派,哪一门。大家,根据说话的口音推测,原先应该是长安、洛阳一带的人,后跟着父母逃难来到了江南。”

    徐渊说,“能不能晓得原先住在什么地方?”

    徐福说,“为此,仆还亲自问了很多人,包括万安客栈掌柜张中必、宅院原主人夏三材等。他们也都不清楚。若是讲当地土语还好,可他讲的偏偏是中原官话。”

    徐渊说,“继续调查,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晌午,石斛正陪一位顾客在库房里面挑选寿木。忽然,石斛听到了寿木店伙计与人争吵的嘈杂声。石斛拱手说,“实在不好意思,贵客请先仔细看一看。小子出去瞧一瞧,马上就回来。”客人说,“当家只管去。”石斛转身快步出了库房,三脚并作两步前往店铺。石斛踏进店铺,头一抬,就看到店门口停着一辆上载着一对棺材的骡车。石斛马上就明白了伙计龚宰跟客人高声的原因。每一行生意当都有自己的铁律。寿木店的铁律就是卖出去的棺材不能退回。客人要求退货,而龚宰不同意,于是出现了争执。见石斛从里面走出,一名男子连忙向石斛解释退货的原因。男子手一拱说,“实在不好意思。本来家父已经快不行了,想不到又苏醒了过来。本来么,买对寿木放在家里,正好可以压一压家父的寿。只是不瞒当家,鄙人家的房子实在太小,确实没有地方可以放。”怎么可能?能买得起这种棺材,还带了那么多人,家里竟然会没地方停放?想撒谎也不需要去诅咒自己的父亲。谁在找小子的茬?石斛在肚子里寻思。龚宰说,“就说其他物事,卖出去后也不能退货,更何况是寿木?客官买时就应该好好想清楚。龚某在白记寿木店干了那么多年的活,还从未见过有人买了寿木要求退货。客官,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你这是明摆着故意找茬!”石斛向龚宰手一摆说,“寿木这一行的规矩,客官晓得,卖出去的货物,不能退货。客官这样做很容易引起误会。不过,天下没有不可变通的规矩。客官确实没地方搁,那就先退还鄙店就是。”龚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着眼睛不知该如何开口。“老哥”,石斛说,“帮着将寿木升回到库房。”寿木店又不是龚宰的,龚宰急什么?龚宰何苦吃力不讨好,去管这种不该他管的闲事?龚宰颇为不满地说,“走吧。”男子跟着龚宰出了寿木店。龚宰在前,引着骡车,来到库房的偏门旁。石斛从里面打开了偏门。众人一起卸下棺材,将这对寿木抬到库房里面,重新摆放整齐。回到了店里,退还货款,一行人离开了寿木店,拉着骡车走了。石斛轻轻拍了拍龚宰的肩膀说,“老哥,若是不退,吵了起来,还不是会影响到我们寿木店的生意?人家带了一班人,看架势就晓得是想来找茬。动起手来,砸坏了店铺,吃亏的肯定是我们。韩信此等英雄豪杰,都能当众忍受胯下之辱,更何况小子这种卖寿木的小生意人?跟朱雀门家丁闹了一场误会,差一点没将小子活活吓死。常言道,忍一忍,吃不尽。像孔丘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圣人都晓得说,小不忍,乱大谋。事情万一闹大,开不成店,甚至可能进了金陵监牢,到时候再想同意对方退货,可就晚啰。老哥,你说呢?”龚宰不得不点了点头。石斛说,“外人若是晓得我们店可以退货,肯定愿意来我们店买寿木,来一个以防万一。老哥想想,有几个人吃饱了饭撑着没事可做,买对寿木回去瞧一瞧,然后再退货?如今这世道,没有靠山,出手前只能先想一想,能不能,行不行。好汉尚且不吃眼前亏,更何况像小子这种卖寿木的小生意人?弄不过人家,即便不想忍,也只能忍。谁让自己当初不投胎于土匪家?小弟岁数虽不大,但那些个做人的道理懂。接受眼前的事实,忍气吞声过一过日子才是正道。”

    跟往常一样,打烊之后,石斛从长寿巷寿木店步行,准备回家吃饭。刚钻入一条黑洞洞的小巷还走不到几步,石斛就发现一个人在巷子里面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即便是在傍晚的灰暗中,石斛还是能够认得清那人的脸。石斛第一感觉就是自己今天碰到了劫匪。这些年,北方逃到金陵城避难的人很多,为了生存拦路抢劫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不等拦路人开口,石斛两手一摊,说,“这位兄台,实在抱歉!小子今天恰好身上没带银两。”那人呵呵一声,马上接话说,“那就将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我。卖一卖,说不定还可以有一二两银子。”话还没说完,那人竟然真的走过来要脱石斛身上的衣裳。还是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免得再生事端。正当石斛准备退出小巷时,那人突然蜷曲右手的五个手指,如同秃鹫俯冲而下要抓猎物的爪子,闪电般向石斛抓了过来。石斛来不及细想,转身就是飞奔。可惜,石斛还没跑出几步路,那人已经腾跃而起,越过石斛的头顶,站到了石斛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此等身手,若是敢抢,就不可能随便拦一个人抢一抢。即便就是抢,绝不可能会去抢件衣裳去换一二两银子。只能说明我是他特意选定的目标。刚来金陵,谁会对寿木店少东家感兴趣?没等那人开口,石斛拱手说,“打,打不过;跑,跑不过。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兄台想要小子身上的衣裳,脱了给兄台便是。”石斛慢慢解开衣带,脱下外衫扔给那人。“兄台”,石斛说,“小子可以走了吧。”那人说,“还有内衣。”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石斛突然两手一拱说,“告辞!”话音未落,石斛转身就是一阵飞奔,消失在夜幕里面。

    朱雀门当家徐渊,此时正和一个男子坐在如荠斋“神乌伴日图”前喝茶。这男子就是江宁鹰扬山庄庄主吴不明。鹰扬山庄名声远播,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山庄。庄主吴不明曾是僖宗朝武进士,以通晓各种武艺名闻江湖,是徐渊多年的老友。

    吴不明含笑说,“小弟装劫匪去剥一个毛头后生的衣裳,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衣裳是已经剥来了,可就是不晓得他的拳脚师承。”

    徐渊说,“也不能说是白装了一回劫匪,至少可以感觉得到是一个什么样的后生。”

    吴不明说,“小弟还是挺喜欢他。一般人碰到劫匪,肯定会吓得六神无主,而他却镇定自若。这说明他原本很有能耐。这一点从逃逸中也看得出。加上夜黑,小弟去追时,已经消失不见。这些年,能从小弟手下逃脱,他是第一人。通常情况,不是他怕劫匪,而是劫匪怕他。小弟只露了一手,他就愿意脱衣裳,说明他肯定猜到小弟不是普通的劫匪,而怕跟小弟交手而露了自己的底细。这也说明人很聪明。神州大乱之后,跑到江南躲避战祸的人不知其数,他的身世还真是不那么好猜。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不希望有人晓得他的身世。一般情况,躲避仇家的人最不喜欢旁人晓得他的家世。”

    徐渊点了点头说,“是不是从他父母着手查一查?”

    吴不明说,“他父母深居简出,暗中查访还真是不容易查出底细。神州那么大,加之又是一片混乱,原有的身份户籍毁的毁,烧的烧。他自己不去说,外人还真是不容易晓得他的身世。不像和尚、道士,需要什么身份度牒。”

    徐渊说,“总会想到办法的。”

    “那倒是。”吴不明说,“老哥还没有想办没办成的事情。你我交往那么多年,突然间对一个毛头后生产生如此大的兴趣,还真是一件稀奇事。是不是准备选他做女婿?”

    吴不明说着就笑了起来。

    徐渊含笑说,“怎么样?”

    吴不明说,“相貌就不用说了,绝对是难得的后生。据对受伤家丁伤势的观察以及今晚的见面,也说得上是一等一的人物。单凭小弟的直感,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后生。利用他父亲外出钓鱼的机会,小弟窥探一下他父亲。不是小弟自谦,绝非对手。虽然衣装朴素,但气度非凡,身世非同寻常。隐居金陵,肯定有特殊原因。若是不去考虑后生为人,倒是一位值得好好考虑的人选。”

    徐渊含笑说,“还真是越来越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