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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5)

    正说着,两名香客从这条丁字便道前头返回。石斛、徐榛和于苓连忙侧过身来让道。石斛听到从他眼前走过的一名香客说,“免得错过了聆听玄机真人的真言妙语。玄机真人可是我们吴国真正的得道真人。”一听到玄机真人,石斛连忙对那人拱手作揖。“请问贵道友,你说的玄机真人是否就是云锦山的玄机真人?”石斛好奇地向两位香客打听。见石斛知晓云锦山的玄机真人,这名香客仿佛遇到了同道,连忙向石斛回礼,含笑说,“正是云锦山的玄机真人。这几天,玄机真人正在采石矶玄妙观设坛讲道。我俩就是从江宁专程赶来听玄机真人讲道。”“谢谢告知!”石斛手一拱说。“不客气!”两人向石斛手一拱,也就转身离开了丁字便道。徐榛含笑说,“公子是否也想修道成仙?”石斛说,“玄机真人是家父一位至交朋友的朋友。小子曾经听家父说起过。方才见两人说到了玄机真人,小子难免好奇问一问。”于苓说,“县主,反正我们闲着,何不和公子一起去听一听玄机真人的真言呢?”徐榛说,“那我们就和公子一起去听一听。”一行人旋即折回,重新踏上石级,进入三元洞。

    “公子”,于苓叫了一声。

    “小jiejie有何吩咐?”石斛手一拱说。

    于苓含笑说,“公子应该已经忘记了婢子叫什么了吧。”

    石斛说,“人家是贵人多忘事,小子卖寿木的,怎么有可能呢?文字同音甚多,小子还真不晓得小jiejie的姓名到底是哪两个字。”

    真是刁滑!于苓笑了起来。

    于苓说,“于是干戈于的于,苓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命令的令。”

    石斛说,“小jiejie这姓还真是不多见。苓字倒是很常见,像茯苓等等。好像《诗经》里也有这个字。”石斛话一出口,旋即就意识到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果然,徐榛头一侧,看了石斛一眼。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算了,石斛心里安慰自己。

    于苓说,“说来听听。”

    石斛说,“小子好像记得《诗经》里面有一首叫‘简兮’的诗。有一句是‘山有榛,隰有苓’。应该就是小jiejie芳名中的这个苓。”

    于苓说,“婢子家县主的芳名就是这个榛。”于苓说着笑了起来。

    石斛含笑说,“这么说来,小jiejie的芳名是县主取的啰。”

    “公子见笑了!”徐榛微微一笑,旋即向石斛解释说,“公子有所不知,小女曾有过一业师。姓刘,讳恩,曾在感化军节度使府署做过一段时间的幕僚。流落到了南方,为家父所收留。业师一直呆在朱雀门,直至大前年才过去。小女出生时,家父请业师替小女取名,据业师说这榛字来自此诗。于苓本名容,来到朱雀门,小女好高,就依据此诗改其名为苓。公子切勿取笑。”

    “县主误会。”石斛向徐榛手一拱。

    石斛说,“小子倒觉得县主和小jiejie是名副其实。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于苓笑了起来,“婢子不是美人,县主才是真正的美人。”

    石斛说,“小jiejie怎晓得自己就不是美人?在小jiejie眼里,县主是美人;在县主眼里,小jiejie应该也是美人。是不是美人,自己说了不算,只有别人说了才算。”

    于苓含笑说,“那在公子的眼里呢?”

    徐榛将头微微一侧,闪了石斛一眼。

    “在小子眼里”,石斛瞟了一眼徐榛和于苓。

    石斛含笑说,“一个是青山绿水,一个是蓝天白云。”

    “公子真会说话。”于苓的话似赞扬似谦虚。

    “这么说”,石斛头一侧说,“小子的比方还算恰当的了。”

    于苓和徐榛都笑了起来。

    见石斛在自家县主身旁陪着,东方明也就在前开道,石斛和徐榛、于苓在后,沿着微斜向上的栈道,来到太白亭。正在太白亭旁小路上等一起回金陵的伙计时来猛然听见少东家石斛说,“时来兄就和货船先回金陵,小子还想再看一看采石矶的风景。”听石斛要他先回,时来心中一揣,这小子定是给眼前这位县主迷住了。一看这位县主,既有侍儿又有侍从,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县主。很有可能就是朱雀门大当家徐渊的女儿。徐渊的女儿,就算是只剩下一颗门牙,金陵的那些后生还不是争着娶?不错,是有些英俊。想娶朱雀门县主,也不想想自己到底哪一根葱?这种癞蛤蟆想吃天鹅rou的事情,一想到就想笑。一个卖棺材的,能娶上新妇,就算你造化了。别人跟你说上几句,就不晓得一字怎么写了?时来说,“采石矶还有不少地方值得少东家看一看,仆就先回去了。”石斛说,“小子很快就会回去。”时来起步,石斛送至岔道口。石斛说,“到了后,让张白去小子家一趟,告诉两老一声,就说小子在采石矶。万一今天晚上不能按时回家,就请两老不要担心。就麻烦时来兄了!”时来说,“少东家放心,仆一定遵办。”就在太白亭岔道口,石斛抱拳给时来送行。时来走后,石斛和徐榛一起,沿着一条石块铺设的步道,迤逦前行,去往玄妙观,听玄机真人讲道。

    “公子”,徐榛说,“小女好奇,你平时是否都游必有方吗?”

    石斛说,“小子来金陵还不是很久。乍然在外过夜,家母肯定很担心。”

    徐榛说,“看起来公子还是一个孝子。”

    “孝子?远着呢。”石斛笑了起来。

    徐榛说,“能够做到游必有方,应该算是孝子了。”

    石斛说,“孝经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卖寿木的,自古以来名声就臭。小子莫非靠卖寿木‘扬名于后世’?”石斛说着,就笑了起来。

    石斛说,“请县主切勿再取笑小子。”

    徐榛说,“小女倒不是故意取笑。三百六十行,每行总得有人干。”

    石斛说,“话虽这么说,那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谁不愿意做外面名声好一些的行当?”

    于苓说,“金陵可干的行当很多。公子若是觉得无法扬名于后世,可以选择其他的行当做做。”

    石斛说,“不是小子不想干,而是那些个行当小子不一定能干得好。”

    徐榛说,“公子谦虚。”

    石斛说,“倒不是什么谦虚,小子就这么点能耐。卖寿木,不像木匠、篾匠、铁匠,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技术,有点力气,人勤快些就行。县主和小jiejie面前,说起来还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卖寿木名声虽难听些,但收益却很高。小子家没其他经济来源,就靠小店赚来的铜钱过日子。县主和小jiejie都不是生意人,可能不是很清楚。一个行当的名声越好听,竞争越激烈,收益自然跟着也就越少。小子若是好高,去从事那些个光名声好听的行当,小子一家人还真没办法在金陵维持生计。小子卖寿木也是无奈的选择。”

    于苓说,“这么说来,公子选择卖寿木是不得已啰。”

    “那是。”石斛说,“谁愿意卖寿木?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县主方才说小子是个孝子,那是对小子的鼓励。小子定当好好努力。说起来,实在是惭愧。孝不孝,首先得让父母抬得起头,说得响话。小子呢?闷在寿木店里面卖寿木。至于告诉父母一声自己的去向,那都是一些不值得一提的枝节。小子只是做了儿子应该做的事情。县主,你说呢?”

    徐榛说,“不过,世上却有很多子女不会像公子那么想。”

    石斛说,“县主陪令堂前来广济寺,是怕令堂担心县主,还是县主担心令堂。”

    徐榛说,“不怕公子见笑,可能两方面都有吧!”

    石斛说,“这么说来,县主也是一个孝女。”

    于苓说,“公子说对了,县主对夫人非常孝顺。”

    “这就是么。”石斛说,“小子一家人刚从乡下搬到金陵。人生地不熟,父母突然发现小子连夜不回,还以为走丢了呢。”石斛笑了起来。

    正走着,徐榛忽然神情紧张,上身后靠,脚步后挪。一只蜜蜂在徐榛的眼前盘旋。于苓慌忙说,“县主,别动!不动,就不会蜇。”听于苓这么一说,徐榛旋即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可惜,蜜蜂就是不走,似乎认定徐榛就是一朵鲜花,非采不可。突然,身旁的石斛右手在徐榛眼前一闪,蜜蜂瞬间就消失不见。待确定确实没有了蜜蜂,徐榛这才松开了僵硬的身子。看到石斛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撮着一只腿上有一小团黄色花粉的蜜蜂,徐榛说,“你没撮死它吧。”石斛两个手指一松,蜜蜂飞起,稍稍盘旋之后,也就消失不见。

    石斛说,“不惹它,蜜蜂是不会蜇人的。这只蜜蜂就因为围着县主飞了几圈就被小子撮死,还不晓得谁会照样画葫芦撮死小子。”

    徐榛说,“凭公子的这身武艺,谁敢撮死公子?”

    石斛说,“不用说小子只晓得凭蛮力打架,就是人称小霸王的李存孝,最后照样是五马分尸。对有些人来说,撮死一个人,比撮死一个蚂蚁还要简单。当然啦,像小子这种卖寿木的小生意人,根本就不配那些个大人物们动手,自然也用不着去担心他们会撮死小子。”

    于苓含笑说,“到时候,若是真的有人想撮死公子,公子请县主出面,给你求求情。”

    “还是小jiejie想得周全。”石斛拱手作揖说,“无论将来需要不需要县主出面求情,小子都得先谢谢县主。”

    徐榛说,“小女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石斛说,“令尊肯定有。县主要是出面求情,令尊说不定肯帮忙替小子说两句。”

    徐榛说,“公子搞起来仿佛真的有人要撮死你似的。”

    石斛说,“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小子这样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未雨绸缪。待时候用到再求就已经晚了。”

    “公子可不要忘了是婢子出的主意。”话还没说完,于苓就已经笑了起来。

    石斛拱手作揖。

    “请小jiejie放心!”石斛说,“小子有仇报仇做不到,有恩肯定能够报恩!”

    于苓说,“公子看起来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于苓逗了一句。

    石斛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对活命之人。套用一句别人常说的话,小子即便此生无力回报,来生做牛做马也当报答县主和小jiejie的大恩。”

    徐榛和于苓都笑了起来。

    徐榛含笑说,“似乎小女已经救了公子的命。”

    三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就出现在玄妙观门头前。采石矶地方虽不大,却既有佛教的寺院,也有道教的道观。佛教的寺院有广济寺,道教的道观则有玄妙观。采石矶是扬子江三大名矶之一,自然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去处。众所周知,好物事谁都想抢占,坏物事谁都想嫌弃。如同英俊的后生,娘子争着要;漂亮的娘子,后生争着抢。这是人之常情。和尚、道士虽然自称是出家人,但毕竟还是人。因而,不论是扬子江南,还是扬子江北,都有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只要是一个好的去处,道教和佛教总是去抢占。采石矶自然不会例外。道教李唐时期曾经是国教。紧挨着金陵的玄妙观香火也达到鼎盛。凡物有开始必有结束,有鼎盛必有衰败。随着李唐皇朝的覆灭,来玄妙观的香客也开始渐渐减少。正所谓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推崇佛教、贬斥道教的徐温执掌吴国的权柄后,来玄妙观的香客越发日见稀少。

    来玄妙观的香客虽然少了,但想修道成仙的道友依旧不少。见一道士站在门房前,石斛旋即拱手作揖说,“劳烦仙长,玄机真人在何处讲道?”门头转眼一看,见一位带着主仆两位娘子和一名家丁的英俊后生向自己询问,赶忙拱手回礼说,“公子,玄机真人就在三清殿前的坦场上。”石斛拱手说,“多谢!”石斛起步,前往三清殿。一位年近花甲的道长,盘腿坐在好像寿星眉毛的屋檐下面的高坛上,面对着前面一群羽士和道友在讲道。这位坐在高坛上讲道的道长想必就是云锦山的玄机真人了。呆子多了,骗子不够用。神州历来骗子大行其道,就是呆子太多。那些个只要有些脑的人一听就想笑的物事,竟然也有人相信,只能说是脑子有问题。不要觉得某某是名人,脑子就没问题。跟脑有问题的人一起,若是不表现一下自己脑子也有问题,最后肯定会被咬死。石斛站在道众的一侧,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真言就开始挪动脚步,准备离开玄妙观。石斛说,“《吕氏春秋》云,深微玄妙而莫见其形。玄机真人这种涉及天机的妙道真言,小子凡夫俗子既然听不懂,就不要不懂装懂。”徐榛问,“不代令尊前去问候一声?”石斛轻轻地说,“人家正在讲道,自然不能打断。现在就冲上去打断玄机真人的讲道,坐在下面的道友,肯定会扁了小子。继续站着等玄机真人讲完,不晓得到时候自己的神智是否还清醒。”徐榛不禁哼哼失笑。“那就陪小女看一看广济寺,怎么样?”徐榛不知不觉中跟石斛拉近了距离。石斛说,“箴言小子听了糊涂,梵音或许能让人清醒。”石斛、徐榛在前,于苓、东方明在后,离开三清殿前坦场,前往玄妙观门口。

    来到玄妙观门口,门头见石斛这么快就要离开,旋即迎上来说,“公子怎么来一下就要走?”石斛拱手说,“玄机真人是家父一位朋友的朋友。适才小子在游玩时,听道友说玄机真人在玄妙观讲道,小子想趁此机会问候一声。不巧,玄机真人正在讲道,小子自然不好打扰,只能等晚上再来问候啦。”门头说,“看来公子要失望啦。”石斛问,“玄机真人是否马上就回云锦山?”“这倒不是。”门头说,“玄机真人在玄妙观还要呆些日子。只是玄机真人晚上都要在三元阁修炼,不见任何外人。公子想问候玄机真人也只能明天来。明天上午,玄机真人应该有空。”“看来,要想见玄机真人只能等明天啦。”石斛拱手说,“仙长,那贵观有无可以歇息的柴房?”“实在不好意思。”门头说,“这段时间云游至此羽士很多,精舍恐怕已经没有。打统铺的柴房可能还会有。这显然不适合公子。”“那就先跟仙长别过!”石斛拱手跟门头告辞,离开玄妙观,前往广济寺。

    于苓说,“公子的言行举止,一点也看不出乡下人粗鄙的样子。”

    石斛说,“小jiejie还真记得小子曾经说过的言语。所以,熟人面前,千万不要扯谎。小jiejie有所不知,小子是生意人,每天都得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若是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生意就根本没法做。不瞒小jiejie,小子这人虚伪,说白了就是见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

    那么多年以来,不说于苓,就是徐榛,也是第一次听人如此直白地说自己是伪君子。在神州人说的话里面,有一大堆诸如道貌岸然、口是心非、口蜜腹剑、卑鄙无耻这样的语词。这些语词,无一不是用在别人身上。这世上,仿佛只有自己是淑女,其他神州人统统都是娼妓。听石斛说自己是伪君子,徐榛和于苓都感到很意外。

    于苓含笑说,“那天在夫子庙,公子作揖是一个又一个,还真让人感到有些虚伪。”

    “那倒还真不是虚伪。”石斛说,“人的言行举止总有自己的目的。小子当时的目的非常明确,想必小jiejie和县主都能够理解。小子这样做,很明显是讨好徐县主,目的就是希望徐县主能替小子在徐大当家面前说上两句好话。看起来,小子的目的好像已经达到。说句实在话,徐大当家和徐县主那么宽宏,小子是打心里感激。”石斛深深给徐榛作揖。

    “别,别!”徐榛说着就笑了起来。

    “公子”,于苓含笑说,“现在目的达到了,是不是该露一露本相了?”

    石斛含笑说,“仙子面前,妖魔鬼怪只能显形。当狐狸是狐狸,当狗熊是狗熊。小子怎么可能掩盖得住自己的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