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交换(1)
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诗经》 徐渊今天坐在荷花池边的水榭中,听女儿徐榛弹琴。 海盗出身的徐渊发迹后,没有将自己做海盗的看家本事传授给自己的孩子,却重金招聘那些穷书生给自己的孩子传授实际上根本不能赚钱的物事。自李唐皇朝崩塌后,原本读书人的唯一出路科举早就已经废弃多年。现在这个时期读书,等于饿死。金陵首富徐渊自然不用担心饿死,他的孩子,只要不干出格的事,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至于女儿,徐渊不仅重金聘请穷书生传授诗书,还特地请了流落江湖的前皇家乐师传授女儿琴技。女儿的琴技虽不能说是金陵名媛里面排行第一,但起码也应该是屈指可数。还好,徐榛学琴并不是想去跟金陵的那些个名媛争它个第一,而只是想多一种可以消磨时间的途径。人么,就说是权力无边的皇帝,也有不称心的时候,弹弹琴,自我倾诉倾诉,总是有利无害。 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没有出都督府牙城,徐榛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多年以来,徐榛第一次发现石斛是一个异类。坐在马车上,徐榛忍不住又多看了石斛两眼,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的归属。“是不是小子的脸上有什么物事?”石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含笑看着徐榛。徐榛避开了石斛的目光。徐榛一向是傲视群雄,主动避开别人的目光,好像还是第一次。“公子回去后照镜子看一看就晓得了。”于苓笑了起来。“到寿木店,让伙计瞧一瞧就是。小子长这么大,还没有照过镜子。”石斛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到了朱雀门,三人下了马车,徐榛说,“让东方大哥送你去吧。”“已经打扰很多了。小子走几步就是。”石斛拱手向徐榛、于苓和东方明告辞,转身迈开大步,离开了朱雀门的大门口。等石斛远去,徐榛前去如荠斋见徐渊。“你妈怎么敢让东方明一个人陪你回来?”徐渊感到奇怪。徐榛说,“不是东方大哥一个人,还有白记寿木店少东家。”“石郎?”徐渊十分惊奇。“他怎么会和榛儿一起?”“女儿在采石矶游玩时,恰巧碰到了他。他要回金陵,妈见女儿在采石矶也没什么事,就叫女儿和他一道先回金陵。有东方明,又有赶车的家丁童左石,再加上他,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徐榛赶紧向徐渊解释。徐渊说,“爸晓得了。风尘仆仆的,先去洗一洗。” 徐榛说,“他留下来,不是对我们感兴趣,也不是采石矶风景优美,而是另有图谋。” “玄机真人!”于苓脱口而出。 “是玄机真人。”徐榛说,“就是在江边听到两道友说到玄机真人,他才突然对他那伙计说,还想再看一看采石矶的风景。纯粹是撒谎。我当时还以为被我吸引住了,给自己找一个借口。真是自作多情!还是他自己说得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给他骗了都浑然不知觉。”徐榛说着,就笑了起来。 回到云思苑,徐榛越想越沮丧。石斛的行迹完全出乎徐榛的意料。从懂事起,徐榛的感觉里面,还没有后生对她不感兴趣。无论是后生来朱雀门作客,还是徐榛出去作客,徐榛碰到的都是巴结、讨好、奉承。徐榛第一次碰到一个对她不感兴趣的观赏石。 徐榛说,“他名上是在陪我们玩采石矶,实际是在查玄机真人。我现在可以笃定,今天去都督府跟我叔父谈的肯定也是玄机真人。想不到,我叔父对玄机真人也很感兴趣。叔父从房间出来,一脸的笑容就看得出来。弄得我还紧张得要死,怀疑他图谋不轨。他俩怎么都对一个道士感兴趣,真让人感到非常奇怪!据他说,玄机真人是他父亲朋友的朋友。于苓,徐榛忽然说,“若是从玄机真人入手去查,我们说不定就能追查到他的身世。” 于苓说,“还是不要查了吧。” 徐榛含笑说,“我忽然对他倒感兴趣了起来。” 于苓说,“那县主可要想清楚哦。”婢子可以笃定,公子的身世肯定非常非常特殊。普通家庭怎么可能有这种人?满腹经纶,又有一身好武艺。常言道,穷文富武,普通人家就算生得出来也教不出来。跑到金陵卖寿木,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万一泄露出去,说不定就没办法在金陵生存。若是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年纪轻轻就送了命,还真是有些不该。” “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徐榛笑了起来。 自己肚子里喜欢,嘴里却老说我喜欢。于苓在肚子里嘀咕。 “婢子就是喜欢上,也没有用。”于苓说,“婢子是在替县主着想。像公子这样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的后生,若是一不小心弄没了,可就再也找不着啰!” “死婢子!”徐榛骂了一句。“好像我真的已经喜欢上他似的。” 于苓说,“婢子只觉得,像公子这样人,生存肯定非常不容易。若不是情况特殊,怎么可能躲在金陵卖寿木?想想,蛮值得人同情的。” “这倒是。”徐榛说,“像他要文有文、要武有武的人,流落金陵卖寿木,若不是特殊时代,怎么可能?我还真越来越懂什么叫时。” 整个下午,徐榛没有弹琴,没有绣花,就跟于苓聊那些不属于徐榛聊的话题,一直到吃饭。饭后,徐榛去陪徐渊朱雀门内踱步。“爸,云锦山离金陵远不远?”徐榛忽然问徐渊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徐渊心里感到很奇怪。“云锦山离金陵有一千多里,远得很。榛儿怎么突然对云锦山有兴趣?”徐榛说,“女儿在采石矶,恰好碰到云锦山玄机真人正在玄妙观讲道,所以问一问。”徐榛走后,徐渊旋即叫来总管徐福。“你立即亲自带人前往鄱阳,让刺史钟泰章着人仔细查一查。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要让旁人知晓。”
过了几天,徐榛正准备弹琴,于苓就前来告诉徐榛玄机真人的死讯。 于苓说,“告示说玄机真人妖言惑众,肯定是借口。背后肯定有我们不晓得的原因。” 徐榛说,“我爸肯定晓得,只是我不好去问。他费那么大的心思借我叔父的手除去玄机真人,只能说明玄机真人一定晓得他的身世。于苓,你说是不是怕玄机真人泄露了他的身世而借我叔父的手杀了玄机真人?” “我们去三清殿看过玄机真人讲道。玄机真人并不认识公子,而公子好像也不认识玄机真人。公子为何无缘无故要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只能说明,玄机真人认识公子的父母。婢子记得公子对都督说过这是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于苓开始分析了起来。 “造化!”徐榛突然打断了于苓说话。“幸亏那些道士不晓得我的身份。想不到,自己身处狼群竟然一点也不知觉。”徐榛恍然大悟说。 于苓说,“东方大哥说,西门挂了一大排首级。” 徐榛说,“他们应该都是玄机真人的同伙。” 于苓说,“县主,婢子突然想起来了,公子说用毛毛虫试那些道士的道行,实际上就是验证他们的身份。婢子当时粗瞭一眼,那名道士的身上有一个文身。好险啊,那些道士挟持县主,该怎么办?”于苓感到非常侥幸。 于苓问,“县主,会不会是公子出于道义将事情告诉给都督?” “不可能。”徐榛的问答很肯定。 徐榛说,“他又不是仙人,怎晓得玄机真人会对我叔父不利?很显然,他无意中发现了玄机真人也是我叔父的敌人。于是,借我叔父之手,除去玄机真人。这是借刀杀人。真是笑里藏刀的伪君子。”徐榛笑了起来。“不过”,徐榛说,“能做这种伪君子的人都很聪明。” 于苓说,“这从言谈举止中也能看得出。县主,公子不是出于道义,那只能是公子的父母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杀,才带着公子逃到金陵来避难。” 徐榛说,“应该如此。他无意中得知玄机真人在玄妙观讲道,临时决定留下来调查。依理,那些人是我们吴国的敌人,吴国的敌人为何要追杀他父母呢?” 于苓说,“以婢子看,公子的父母很有可能就是吴国敌人的通缉要犯。” 徐榛说,“他的身世还真有些特殊。我真是越来越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