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2)
湛建旗的寿木作坊在鄂州城外,离码头不是很远。当初,施庆宗将寿木作坊安置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主要是考虑运输方便。安全起见,外地来的客商通常都是下午装船,第二天早上出发。石斛也是如此。周胜殷的货船从金陵到鄂州,通常都要带些货,自然希望晚些时候装船,也好有充足的时间卸货。今天可是奇怪,周胜殷卸好了货,快要到酉时了还不见有人前来装船。周胜殷急起来。“国人”,周胜殷吩咐,“你和公人守船,我前去催一催。不去催,看来是不晓得装船了。”去了寿木作坊,一名年约三十来岁的男子招呼周胜殷。男子宽慰周胜殷说,“船家不要急,肯定能让你明天准时出发。”得到了许诺,周胜殷也就与男子告辞,回到了货船。和国人、公人吃了饭,还不见作坊有人来装船。周胜殷又去作坊催。那名原先招呼过周胜殷的男子说,“马上就着人装。”周胜殷只好返回货船,耐心等待。直等到快要过了戌时,依旧不见有人来装船,周胜殷可火了。“你们准备装不装?”周胜殷又去了一趟寿木作坊。“老兄”,男子已经没了开始时候的客气,说话的声音高了起来。“你没见我正在着人装船?不是我不想快点装,而是没有人装。到现在,我才临时叫了一些人。”周胜殷不再继续跟他理论,免得起冲突吃亏,毕竟自己出门在外,人单力孤。天早就已经是一片漆黑。在火把的照耀下,作坊开始遣人装船。动作慢腾腾,气得周胜殷没话好说。让你们自个装去!周胜殷气乎乎回船舱去睡觉。嘀呖东隆,一直吵到快要过子时了,一船寿木才最后装好。翌日,石斛回到货船,周胜殷就将昨晚装船的事情告诉给了石斛。“仆都差一点给气死了。”“有什么好气的呢?小子看周兄真是气错了地方。我们只要求将寿木装好,第二天一早能够按时出发,我们又没有说必须某一时辰前装好。只要他们没耽搁我们时间,管他什么时候装。他们耽误了我们出发的时间,周兄肯,小子也不会肯。周兄过了不惑,想不到火气依旧还那么猛。”石斛拍了一下周胜殷的肩膀,笑了起来。“周兄别生气,下次小子叫他们早点装。小子说些话应该比周兄管用,毕竟小子是他们的大客户。”正准备起锚,一位本地人要来搭船。石斛说,“周兄,生意来了,船资你自己跟他谈吧。”周胜殷和客人啰嗦了老半天,最后才谈拢。客人上船后,货船也就起锚。货船缓缓离开了鄂州码头。躺在船舱草席上,周胜殷和石斛闲聊。两人东过西转,又聊到女人的身上。 “上回搭船去广陵的那位娘子,少东家回去后问了没有?” “广陵回来后,就一直忙,还没来得及问。” “仆觉得上回那娘子不错。人漂亮不说,而且肯定是殷实家庭的娘子。人家带着这么姣美的侍儿,能和少东家一起坐仆这条货船,说明对少东家也真诚。少东家这次回去,还是问一问。看少东家岁数也不小了,是该到了成家的时候了。再晃下去,也不是办法。人年轻的时候不知觉,当知觉到的时候,岁数就大了。”人越老越容易搬出了自己的老经验。仿佛觉得这世上,年轻人做的总是不对。 “谢谢周兄。”石斛这个伪君子就喜欢说谢谢。“回去后,小子定会好好斟酌斟酌。不瞒周兄,对方家庭倒很殷实,对小子也很真诚。石斛说,周兄晓得,小子卖寿木,配不配暂且不说,总觉得有些不该。人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就算街坊邻居不说,父母出去也觉得自己脸上无光。周兄,假若你是她父亲,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这就得看她出身在什么样的家庭了。倘若像仆这样的家庭,仆看得出来,她家应该比仆家好得多,仆应该会同意这门亲事。卖寿木,名声确实不那么好听,但这世道过日子毕竟是第一。如今想过上一个安稳的日子,非常不容易。倘若出身在像朱雀门这样的家庭,就难说了。通常来说,个别例外就另当别论。家庭越殷实的人家,越不会同意自家女儿嫁给卖寿木的人。就算少东家将来在丈人的支持下,改行搞其他行当,人家也会说他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为何要找一个卖寿木的做女婿。少东家若是想娶到她,父母这一关不能不过。”周胜殷咳了一声,继续说,“很多姻缘,就是因父母反对而没结成。仆隔壁的秦阔,就死反对女儿嫁给张楚艺的儿子,嫌他干泥水匠,收入不高,而强行要将她嫁给玉器铺陈出征的儿子,结果酿成了女儿上吊自尽的惨剧。嫁给最差的人家,至少还有一个女儿在,现在可好,什么也没了。少东家若是怕她父母反对,可以叫人给她父母举些例子说一说,就不会凭空反对。父母提一些建议还是需要,全都包办了很容易出乱子。” “周兄肯定是个非常通情的父亲。” “把关,仆还是要把一把。毕竟岁数少,很多事还不懂。女儿若是坚决不同意,不会像秦阔那样强行要将女儿嫁给谁。毕竟是她嫁人,又不是仆要嫁人。” “可惜,许多父母却不是这样想。就像皇帝准备将自家女儿嫁给藩王,根本不去考虑女儿的幸福不幸福。皇帝都如此,平头百姓更不用说了。有些为了权,有些为了钱,总之是为自己。当然,考虑考虑门当户对还是需要。南华真人说过,夏天的虫子,你不可能和它谈论冰雪的事情。生长环境、生活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一起生活,一个说天一个说地,说不定连沟通都困难。更多的是,父母将女儿作为自己的财产来卖。”
“这倒是真的。男方财礼少一文钱也不肯让女儿上肩舆出家门。”“所以,小子说周兄开通。”周胜殷着坐了起来。“仆先去替国人掌一会舵。昨晚吵死,两人肯定没睡好。” 周胜殷出了船舱,前去船尾替换王国人掌舵。 将近晌午,石斛出了船舱,上了甲板,来到船舷。江风又渐渐变小,扬子江的江面却在渐渐变宽。石斛发现,此时此刻的扬子江如同南华真人所说的那样,“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江面上有不少船只,甚至还有撒网的渔船。货船航行速度非常慢,简直就是在原地不动。初夏来临之前的太阳已经开始猛烈,原本在船上掌控船帆的公人也跑到船尾,坐到船尾给舵手遮太阳用的船篷下面。周胜殷为了省钱,只雇了王国人和王公人兄弟俩。碰到长途航行,周胜殷也做一做替手。“少东家,外面热,进船舱坐坐吧。”周胜殷替王国人掌两个来时辰的舵,交还给国人,回到了船舱。“不了,小子先在外面站一会,大白天就闷在船舱里面还真有些不舒服。”石斛谢绝了周胜殷得好意。石斛实在不想再跟周胜殷聊有关相好的事情。言多必有数短之处,聊得越多越容易出乱子。周胜殷也就只管进入船舱。忽然,石斛感到脚下的甲板在微微震动。紧接着,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常在扬子江上走的周胜殷预感到不妙,迅速走出船舱。石斛趴着船舷,将头伸到船外,看一看究竟。忽然,坐在船尾船篷下面的船工发出惊呼声。石斛伸过头一看,停放在货船中间的上面一排名贵棺材的盖子已经掀开,里面窜出了八名手持利剑的蒙面紧衣人。石斛正想出手施救,可惜已经晚了一步。八名蒙面紧衣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聚集在船尾船篷下面的王国人、王公人和搭船准备前往金陵的鄂州本地人以及站在船舱前发愣的船主周胜殷。一副棺材被掀翻,藏在棺材内的火油倾泻在船舱内的木地板上。他们昨晚折腾了一夜,就是要将杀手藏在棺材内,并将一副藏了火油的棺材装上货船。八名紧衣人慢慢逼近站在甲板上赤手空拳的石斛。“让你死个明白,我们受副都指挥使的指令来结果你,只能怨你不该去管不是你管的闲事。”一名蒙面紧衣人突然开口。说话间,货船的船舷又飞上四条飞钩绳。眨眼之间,货船的船尾和船头先后上来四名水淋淋的紧衣人。来得正好,让你们尝一尝无道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