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练字
瑾妍没再说话,她挣开锦云,歪斜着身子往下人房舍跑去,任凭锦云和彩蹀呼唤也不理睬。 瑾妍赶到柳儿的房间时,柳儿的尸首已经被她家人带走,瑾妍在柳儿的床榻前埋首于膝间,呆傻愣坐着,她既不哭闹,也不开口询问,只坐着。与大家想象中哭闹着去找大夫人的样子截然相反。 锦云和彩蹀也不知如何劝解小姐,只得手足无措的陪着站在一旁。 良久后,吴妈扶着芸娘进了房间,芸娘看了看瑾妍,半晌后,她轻声对着下人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下人丫头们都退了出去,芸娘走到瑾妍的身旁。她在瑾妍的身旁坐了下来,伸出手在她女儿发间来回摩挲着说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多说更是于事无补,只会旁生枝节。回去吧,日后循规蹈矩才是妥当之举。” 瑾妍自膝间抬起毫无血色的脸颊,语无伦次地说道:“柳儿是我害死的,不是她秦碧安,是我,我才是杀人凶手。” “傻孩子,做奴才的命本是主子的,要罚要打或是要杀全凭主子发落啊。”见惯奴才被罚获罪的芸娘无奈地说道。 “可是柳儿一直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她根本没有做错什么。”瑾妍不甘心地道。 “这都是命啊,每个人自打出生,就由身份地位决定了日后的悲喜。”芸娘轻叹道。 “娘,不管怎么说,柳儿的死都是我引起来的,是我对不起她。”瑾妍闷声说道。 “孩子,你记住,以后做你该做的事,说你能说的话,才能保全你自己和那些你想保全的人。”芸娘语声淡淡地说道。 “娘,孩儿记住了,我是慕瑾妍,是这慕府中的庶出小姐。我只能是处处谨慎微小、柔顺恭敬的慕瑾妍。”瑾妍对芸娘说着,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回去吧。”芸娘起身柔顺地说道。 瑾妍紧跟着芸娘起身,在心中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道:“记住,你就是这慕府中的庶出小姐,大房给你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母女能荣华一生、平安度日已算万幸,又何必再去寻自由、讲平等呢?至少,日后没离开这慕府的每一日里,你都要记住自己是慕瑾妍,只能按照她的身份说话做事。” 一连几日,这瑾妍小姐都异常安静、本份,她日日都借着身子乏顿,卧躺榻上或者斜依书案随着翻看着《女戒》,平日饭食也是丫头们送来食用,就连芸娘前去探望,她也缩着脖子,埋首锦被间,闭目假寐。 “小姐,安少爷来探望您好几次了,奴婢见您睡着就回了安少爷,这会子安少爷又来了,在前庭呢,您看?”锦云进屋见小姐端坐书案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女戒》,便问道。 “就说我身子不爽快,睡下了。”瑾妍忙丢开手中的《女戒》,跳上床榻,钻进了被子里。 自柳儿去后,一直都是锦云在贴身照顾着瑾妍,她不太喜欢溺水后那个言形无状、任性妄为的小姐,甚至有些怨怼这瑾小姐害死了柳儿。可如今见这小姐因为柳儿的离开悲痛欲绝,日渐消殆,那些无所顾忌的性子也早收敛了许多。一开始锦云本暗自高兴小姐的性子慢慢恢复如常,可观察了两日后,锦云才发现这个日日看书、发呆、装睡的小姐又静得太过反常,让她有种莫名的不安。 “小姐,安少爷毕竟还是个孩子,您这样常常不理睬他,会伤他心的。”锦云想让小姐性子活跃些,便劝道。 “知道了,只是今日我真的困了。”瑾妍说着翻了个身,侧向内里躺着说道。 一阵小跑的脚步响起来,不一会儿,瑾妍听到锦云给慕安请安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慢了些许,只听锦云又说道:“安少爷,小姐刚刚睡下了,这几日~她身子困顿,您,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一切静了下来,瑾妍的心中有些许慌,慕安会不会不听锦云的劝告直接进了来? 一瞬后,有轻缓的脚步声离去,瑾妍暗舒了一口气,心中却渐渐涌上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毕竟她鸵鸟地让一个纯善的孩子伤心了。 确定慕安已经离去,瑾妍翻身下榻,吩咐锦云准备笔墨。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瑾妍不过书写短短几列《女戒》之卑弱,手腕就已经又酸又软,不由得停下了笔。
锦云见小姐停了下来,便看了看绵帛上不算工整的字迹,心中很是诧异,毕竟小姐以前的一手隶书写得极好,就连老爷都常常赞叹小姐才华过人,字迹雅致,而如今落了一次水,看来这小姐不仅是性情大变,以前的事倒也真的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小姐,您看看这些,兴许可以帮到您。”锦云抱来慕瑾妍以前的手迹说道。 瑾妍随手打开了一轴字卷,一列列大方整洁、秀丽颀长、清新飘逸的字迹跃然绵帛上,瑾妍低头再看看自己字迹一般,洒在帛上的墨迹东一块西一点,毫无整洁可言。 瑾妍顿时有了一种挫败感,自己双手十指,慕瑾妍也同样的双手十指,慕瑾妍的字为什么写得不仅好看,还很是大方工整呢?不过,这也可以更加肯定自己真的不是什么慕府的瑾小姐了。 瑾妍的性子不仅是固执,她还相当地要强,她可不想输给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女孩,于是瑾妍丢开了《女戒》,开始着手练起字来,一笔一画,小心翼翼,这一练便是个没完没了。 “也好,总比前些日子那般消沉、发呆、思虑沉沉的好。”前来探望瑾妍的芸娘,在窗外听完锦云的禀报后,轻叹道。 芸娘站在窗外也不进屋,只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子,方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