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保林
瑾妍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喜怒都在脸上。再说了梦依和芸娘办的这事，瑾妍心中的不满，她压根也没打算藏着。可是要直接质问吧，别说梦依如今是宫中的贵人了，就算不是，要她对着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说些不中听的话，她也不办不到啊。所以瑾妍一直拉着脸，难得吃得极少，早早地便回了房间。 芸娘倒是毫不在意瑾妍的情绪，只当作没看到似的。倒是梦依晚饭后，陪芸娘说了会子话，便来到了瑾妍的房里。 瑾妍的手不方便，加上心里不痛快，平日练惯的字，今日也略掉了，回房一番洗漱后就爬上了榻。 梦依来的时候，瑾妍正歪在榻上发着呆，见梦依进了屋里，愣了一下，也没有打招呼便下了床。 瑾妍不打招呼倒也不是因为在生气，她不是个有了气性就使小性子玩冷暴力的人，她要么会将心中的气恼爆发出来，要么就略过不提，梦依是她极在乎的人，这事窝在她心间左右不是倒还是个例外。瑾妍不打招呼不是因为气性，而是她在心中暗想，如今梦依成了保林，自己是该继续唤她梦jiejie呢？还是恭敬有礼的唤她苏保林？ 毕竟入了宫的贵人，自是跟从前不同的了。 倒是梦依熟络地自顾自坐在了案前，瑾妍也在梦依的旁边坐了下来，翠岫给梦依恭敬地奉了一杯桂花茶，体贴地去了外间。 今日晚膳时芸娘说的那些事，翠岫是全听到的，瑾妍的性子她也清楚，解铃还需系铃人，翠岫当然知道瑾妍心中的不痛快还是需要跟梦依好好谈谈的。 桂花茶可以说是瑾妍自制的，野菊、甘杞子，再加上几片桂瓣，淡淡的桂香压制住了野菊的甘涩，喝来清香四溢，据瑾妍说还能平肝明目，清心祛火。制作起来倒也简单不麻烦，所以府中上下这段日子里都极爱喝这桂花茶。 梦依轻啜了一口茶，开口道：“瑾meimei是在埋怨jiejie吗？” “我心里是不痛快，可是你也有你选择的权利。只是我想不明白了，秦碧安可以忽略，可是娍妍待我们一片真诚，为什么jiejie连我和娍妍也要相瞒？”瑾妍语声有些急促。 “以前的我没有选择，父亲不过区区七品小官，又常年奔走驻外，一年到头呆在家的日子，十个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姨娘待我虽不亲厚，但好歹也是将我养大了，不短吃少穿。苏家在选秀的名单里，meimei还小，腿有疾患，是不可能进宫的，只能是我了。其实我很清楚，就算meimei康健正常，也只能是我进宫。没有娘亲筹谋，以后的命运是个未知，好的话能嫁个宽裕的人家做正室，可要运头差些呢？只能是侧室或是妾了，那么我倒甘愿进宫一博。”梦依语声淡淡，但瑾妍能听懂里面的诸多无奈，关于命运，关于隐忍…… “jiejie优秀无缺，只要你愿意，天下间的好男儿谁能逃过你的才貌呢？可是，jiejie若进了宫，一生就只能被捆绑在那四四方方的大笼子里了，你就甘愿同那三宫六院的女人一同伺候同一个男人吗？还得小心翼翼、俯首低眉的过一生啊？”瑾妍有些心痛，有些惋惜地说道。 梦依捏着茶盖的手一顿，碗盖落在茶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其实我们身为女子，在哪儿不是这样呢？”良久，梦依似自问般地说道。 是啊，除了剪光头发，进庵里做姑子去，瑾妍一想到这里，不由得联想起自己日后的命运了。 “在今日以前，我也许还有过犹豫，可是今日之后我很坚定进宫的心意了。因为见到陛下，他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只能仰视的称孤道寡的人，他就像是我一直要寻找的那个人一样，我想留在他的身边。”梦依眼神明亮，语声坚定地说道。 对于一面之缘的感情，瑾妍是能理解的，就像她第一次见到王玉，心里就泛起了不一样的情愫，想了解他，想跟在他的身边…… “jiejie何日进宫呢？”瑾妍的语气不知不觉中已没了气恼，平淡如常。 “后日一早。” 看来留在慕府的日子就剩下一天了，所幸梦依不过是寄住慕府，一天倒也够时间收捡打理了。 梦依人还没走，瑾妍的心里就开始有些空落落的了。 “jiejie明日要去幽兰园一趟吗？”瑾妍其实还是想梦依去一趟幽兰园的，秦碧安的感受她不想理，可是娍妍一直跟梦依一起玩乐，不管是道歉还是道别，她觉得梦依都该去的。 “不去了，我想不管我如何说她们都不会理解原谅我的。反正都人走了，何必再去给旁人增添不痛快呢？”梦依淡淡地说道。 道理虽是这样，可是去与不去，倒也能看出一些人情冷暖来，瑾妍只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她一定会去给娍妍解释道歉的，因为只有做了，不论结果如何，她的心中才会坦然一些。再者说了，就算梅园的人不声张，最多明日午时，幽兰园的人就该知晓了，毕竟一同挑选她们这些秀女的人还有一个叫秦碧湘的。 话到了这地步，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瑾妍觉得自己既能理解梦依，倒也不支持她的做法，比如进宫，比如不给幽兰园一个解释……这种矛盾的心思，瑾妍自己也是理不清楚。 两人淡淡地少了很多话，梦依又略坐了坐，便说要回房去整理些物品了。 秋天的气温白昼相差极远，就连天气有时也是个极端，日间还是个响睛的天，日落时起了点凉风，天空灰蒙蒙的，远边还挂着些红晕。这会子园里掌上了灯，人簌止息，却又迷迷蒙蒙地下起了雨丝儿，翠岫撑着油纸伞送梦依回去，瑾妍特地交待了翠岫留在梦依那儿，帮着收捡整理一下。 瑾妍一个人靠窗站了好一会子，看着那雨丝随着微风弯弯斜斜，有些凉气，她回身自己捡了件淡紫的披肩披上身，只是她又回到窗边时，看到了褚非离的身影，他站在窗檐下，正在看那缸里的石头花。 “这一场雨应该会让它们窜高好些呢。”瑾妍继续倚在窗边，懒洋洋地说道。 “开花只怕是要等来年春天或是夏天了吧？”褚非离转身站在窗边问道。 “嗯，等春意正浓时，就该开了呢。”瑾妍觉得褚非离不是个爱花的人，却见他格外的爱惜这石头花，便又问道：“你也爱这石头花？” “还行吧，它看起来简单，一点儿也不招摇。真希望它们开花时，我还能看到。” 褚非离穿着件天青色的袍子，即使园里都挂着灯，四处依旧暗沉，这天色映在褚非离的身上，竟有种萧索之气。瑾妍以为褚非离是在担心这次出征不顺利，他也许就回不来了，忙一连呸呸了好几声，并说道：“乌鸦嘴，你不仅来年开花时能看到，以后的每年每次的花季你都不会错过呢。” 其实褚非离从没担心过出征的事，他心里边想的是只怕年后瑾妍就会进宫了吧？她既和圣上相爱，就不会如苏梦依一般选秀进宫，圣上应该会风光大娶她的，他了解圣上的性格，只要圣上在乎的人，圣上一定会小心呵护不让其受一点儿委屈的。 可是瑾妍却认为他担心的是自己回不了这长安城了，不过看她急切的样子倒是挺担心自己的，褚非离的唇角微扬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嗯，我当然会担心你！好歹朋友一场呢。我可不想你这么年纪轻轻就、啊，呸呸、”瑾妍毫不掩饰地说道，在她认为这本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担心。 “日间替我挡那一刀也是因为担心？”褚非离有些不依不饶地问。 “担心你，也担心慕安各半半吧。”瑾妍看了看褚非离，又继续实诚地说道：“其实每次跟你出去玩乐都很新奇的感觉，跟你相处也挺轻松的，我想你如果是女的，我们肯定是好姐妹，如果我是男的也能成为好哥们，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认定的好朋友，也会如同跟娍妍她们之间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感情，所以你们中任何一个受伤我都不会开心。” 瑾妍絮絮叨叨的话有些凌乱，但是褚非离明白她讲的，也明白她对自己的那种感情，朋友就朋友吧，能够相互关怀，相互帮助，在对方心里能有一席之地也是不错的。 “后日苏梦依进了宫，只怕娍妍又会怪罪你一些日子了。”褚非离轻笑，好像他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人一样。 “怪就怪吧，这件事本就是我们梅园对不住幽兰园。”瑾妍这次倒是不担心了，反而很是自责。 “其实，这件事你娘和苏梦依的处理方式也说不出个什么错，家宅内斗也是常有的事，更别说是后宫诸位娘娘了。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才是上策。苏梦依的才学和她本身就是其她娘娘们的最大危害，宫中得势的娘娘们娘家在这长城中可都是有权有势的，若早早让人知道了苏梦依是要进宫的，你现在还能看到她安好地行走在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