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沉默
也许是赵宸珏萧声中的深情,也许是他话语中的温情,瑾妍退了高烧,没了昏睡,彻彻底底地醒过来了。 温室殿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同时放下心来的还有赵宸珏和曹平安以及张太医。 每个人的理由不同,温室殿的宫人们只怕都想着脑袋算是保住了,赵宸珏是一种拨云见日的欢喜,张太医则是一种成功的喜悦。 曹平安的想法就复杂些了,他悬着的一颗心可不止为了瑾妍,更多的是为了赵宸珏,这些日子以来,主子除了来看瑾妍小姐,便是埋头各种政事,总不让他自己得闲,夜里也就在温室正殿休息上那么一两个时辰,还睡得不够踏实,曹平安就在外室听到过主子在梦里唤着瑾妍,这该是多么忧心才能让一向时时镇定的主子在梦中喊出这样的呓语啊!曹平安很是忧心,总算是铁打的身体,这样下去,也总垮塌的时候啊! 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瑾妍小姐好了,主子便放心,曹平安更是不用提心吊胆了。 整个未央宫里,曹平安算是老人儿了,自打圣上小的时候,他便跟着照料左右。当然不是资历老道就可以坐上这太监总管的高位而风光无限的。最重要的是他对圣上忠心不二,只要是对圣上有利的事,那怕是要摘下他的脑袋,只怕他也不会犹豫,可要有对圣上不利的事儿,他也会毫不犹豫挺身上前的。 比如太后那会子时常刁难圣上,曹平安就没少适时插话恭敬提醒圣上一些子听似很重要的事来岔开太后的话题,一次还好,次数多了,太后就生气了,为此没少惩罚曹平安,最严重的时候打得曹平安半个月下不了床呢。那次曹平安很是羞愧,倒不是因为他被责罚了,而是他本想替圣上解围,没想到反害了圣上脸上更是无光。 曹平安这样衷心耿耿倒不是为了权势风光,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可是把圣上当作了家人后辈般的照顾呢,他从小进了宫,家人长什么模样他都记不清了,心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的亲情味儿,可是自打他照顾圣上开始,主子待他也算不薄,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主了为了救他不惜后背被燃烧的木柱砸伤,他心中掩藏的温情便被触动,从此一心一意只待主子好了。 有一件事让曹平安看不太清楚,那就是梦依这个人,她是真心待主子的,可待瑾妍姑娘就难说了。本着爱乌及屋,曹平安也是一心想着瑾妍好的。 苏良人,哦,不,托瑾妍小姐的福,她现在是苏美人了,她在瑾妍昏迷时倒时常过来探望,说是探望便真的只是探望,看上两眼,一个人冷冷清清坐在桌边发会子呆就离开了,倒是圣上若在的时候,那苏美人倒是多些话,对着瑾妍姑娘,对着圣上,总有些话。可如今,瑾妍姑娘醒来,除了伤势还未痊愈,其它一切都好,苏美人反而不来了。 因为曹平安下了死令,除了苏美人和她的贴身宫女锦云,以及张太医和温室殿上下,后宫中人还没有一个知道在温室殿养伤的瑾妍,所以苏美人常常进出圣上暂居的温室殿,众人都猜测着她是深蒙圣宠,巧合的是她居然再次破格从良人升了美人,后宫一时间议论纷纷,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冷眼旁观着看看苏美人这份盛宠能持续多久的…… 一时间,苏美人因为瑾妍小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上,她是记恨了?还是她觉得瑾妍小姐好了,没有担心,也不用再出现在温室殿?还是她想以此证明自己并没有争宠夺爱?…… 百般猜测,都不算是事实,曹平安只得吩咐小夏子盯紧些倚兰殿。 倚兰殿是梦依升了美人后新迁的宫殿,比她先前住的翠竹台宽大了好多,看上去也很是风光体面,但梦依并没有因此而兴奋,她的心里很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完全不是靠她自己的荣宠得来的,而是借助了瑾妍,因为只有美人及其以上的妃嫔的家人才能递牌子进宫探望。 梦依先前是不知道这回事的,后来见圣上给慕府的赏赐特别丰厚,那么芸娘怎么着也该进宫来谢恩的了,梦依本就聪明,接下来的事,不用圣上交待,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瑾妍能见上她的娘亲。自己不过是他二人情感中的一颗棋子而已,梦依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似扎了一根刺般疼痛难忍。 张太医也离开了温室殿,只是每日他都要借着来为圣上请平安脉而为瑾妍号脉调理。 张太医特别交待了殿中众人,尤其不能让瑾妍受了风寒,否则引起咳嗽,那渐愈的伤口若因为剧烈咳嗽而裂开,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玉荷和玉清精心照料着瑾妍,生怕有一丝的闪失,玉荷更是细致无微,她见瑾妍终日躺在床榻间,更是向张太医讨要了些易消化的药膳,日日想着法子,吩咐小厨房给备着。玉荷还偷偷问了张太医,瑾妍何时可以下榻慢步走动,因为她觉得就算一个正常健硕的人终日这样躺着,只怕也会闷出病来,尤其是像这位瑾主子这般一日难说一句话的人。张太医说瑾妍其实可以下榻活动的了,适当的活动只会对她的伤口有益呢。 玉荷将张太医这话记在了心头,瑾妍喝了药,或是吃了粥膳后,玉荷便想着法子诱导着瑾妍起身,她一时说殿外有株腊梅开了,很是好看,主子我们扶着您去看看吧?一时又说今日太阳温淡,我摆了张美人榻在院里,主子去院里躺会,照照日头,不出半个时辰包管浑身透着舒坦呢…… 起初瑾妍都是淡淡地说声我叫慕瑾妍,不是你们的主子,然后慢慢躺下了身子,闭目再不言语。后来,次数多了,瑾妍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径直躺下了身子。 玉荷发觉这瑾主子其实是躺不住了,因为每次若没人开口打扰的话,瑾主子就会在榻上多靠坐些时候,若有打扰,她便躺下闭目假寐。 玉荷将这个发现禀告给了曹平安,其实曹平安也没有办法。 因为这些日子,圣上依旧日日来探望瑾妍小姐,可是,两个人一个静静躺在榻上假寐,一个默默坐在榻旁,无声无语。 有时圣上去的时候,瑾妍或在服药,或在吃食,见了圣上也只是淡淡地唤着陛下,然后问安,再然后又是两人相对无语,殿内陷入一片安静。
两个人在安静中愁肠百转,在沉默中迅速消瘦。 这日午后,宫人们当差的,安静做事,不当差的都在房里,也不敢大着声说话,因为这会子瑾主子该午休了,四处也就格外安静,赵宸珏没有午睡,他踩着斑驳的阳光自宣室殿来了温室殿。 “我知道你并没有睡着,陪我说会子话好吗?”赵宸珏靠在榻旁,他在瑾妍的面前特意说我,从不自称为朕。 一会儿,赵宸珏顺着榻沿儿坐下,然后也躺在了榻上,瑾妍立时睁开眼,迅速地移开了身子,可能是因为动作过大,扯触了伤口,她裂了下嘴道:“你,你要干嘛?” “我只是很累,想躺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赵宸珏望着瑾妍急忙柔声地说道。 也许是赵宸珏眸中难掩的疲惫,瑾妍没有再反对,只是她离赵宸珏远远地,中间有一道宽宽的空隙。 “入冬后,北方雪灾频繁,下面的人难免有些阴奉阳违的,打着救灾的旗号,干的都是些官官相卫,终饱私囊的勾当,车裂之刑,只是想杀鸡敬猴,可是这样的刑法,我也觉得残酷不仁。难道成就大事者真的就要双手沾满血腥吗?……”赵宸珏语中满是质疑,可是,说着说着他竟闭目睡着了。 这是有多困,才会在说话时渐渐睡着了? 对于王玉,瑾妍了解的不多,可是对于赵宸珏,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至今继位五年,头两年暗里和太后争权,然后罢了那个骄纵跋扈的先皇后李瑜,李瑜是太后的亲侄女,她倒不是因为太后失权丢势而被废的,完全是因为她自身张狂目中无人,对待后宫更是毫无容忍,时常又在圣上面前骄纵无度。如今的皇后秦碧湘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想来是给予过他许多的慰籍吧,才会从一个卑微的宫女一步步成为皇后。 瑾妍所了解的圣上,当然不止是后宫,对于前朝边疆的问题,她以前不知道,可后来没少从褚非离那儿听过,保边疆平安的事,他从来不似先帝一般用公主和亲的方式来平定,他的方式不靠女人,靠的是金戈铁马的武士们去真刀实戕地守卫。 瑾妍轻轻叹息一声,但愿秦家的人不要在权势富贵中迷了眼,做出些自视甚高的事,唯有本份才能保住他们的荣宠长盛不衰啊!瑾妍倒不是对秦家有多深厚的感情,相反地,她如今对秦碧安还恨之入骨呢,她只是心疼身旁的这个人,如今对着些无甚感情的人,他也会内疚痛苦,若他要对同甘共苦的人的持刀相向该是怎样的一种伤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