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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上)

    古有渊国,居北临海,幅员百万里有余。

    渊帝五世,年岁尚轻,未至而立,继帝业八载有余。八载间,五世承祖志,重社稷,兴水运,畅农桑,纳贤士,显一代明君初治之风。

    这日,天方黑,华灯初上,千百盏桐油蹬火苗闪烁,将渊国帝宫笼罩在一片昏黄绰影之中。

    渊帝五世跪坐于大殿中,手中握有一方锦帛,凝眉良久,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便听叮咚几声,殿中摆放的编钟被人轻敲了几下。击钟之人是名少女,眉眼娇俏,宛若精灵,见五世未有所反应,略微有些气馁。她将钟锤挂回钟架,便朝着五世的方向走去。

    直到她距几案五步远的时候,五世方有所察觉。

    无需抬首也可知晓来人是谁,大概这偌大的帝宫中也唯有她,或者确切的说是“它”,才能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这个君王面前。

    意识到自己平静的心态,仿佛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五世微讶,不知从何时起竟开始不再惧怕于她。

    “想什么呢?我方才击钟你都未听见,可好听了呢!”女子俏皮一笑,大方的走到他近前。

    “无非国中之事。”放下手中的帛书,五世皱紧的眉头略微有些舒缓,心道:这妖怪倒会自赞,她哪里懂得丝竹音律,胡敲几下又何来好听?

    望了眼窗边,五世忽然说道:“木生,你可知这几日天气如何?”

    被唤作木生的少女在五世身畔坐下,手托腮,一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似是在思考,想来他不是喜聊闲话之人,问及天气多半是关乎国事,于是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时下正是七月,虽说已近月余晴好,但京都气候和怡,加之东有山峦作屏障,夏吹东南风,风引雨路,遇山则落。所以即便是真会下迅猛暴雨也多是下在山上人稀的地方,不会影响到京都百姓农耕收成的。”

    “那母江县呢?”五世开口道。

    她以为他忧心京都月余无雨会导致暴雨突降,影响百姓生计,实则他更忧心母江县接连三年的汹涌洪迅,毁坝决堤。

    说来也是蹊跷,母江原是条和缓的江水,即使是雨水丰沛之期也鲜有暴洪,沿江一带土壤盈沃,养育无数农耕百姓,故有母江之称。母江流域产粮最丰,是渊国最主要的粮城之一,且母江和缓,是连接南北的水路要道。

    但不知为何,母江如今竟一连三年爆发洪灾,致使国库税粮每年减收近三成,安置流民也需开仓放粮、开库出银,加之重塑堤坝、疏通河道仍要耗去大量财力。

    “母江县……”少女口中喃喃道,显然,听到这个地名也联想到了此地连年的灾祸。

    她身在帝都,以她的本事,还不足以知道千里之外的母江县气象如何,只得道:“我曾听说过母江源头无云山并非险峰,流经之地也是渊国中部平坦之处,且江面甚宽,照理说就算雨水大,导致暴洪,也不该连年如此,或许……是源头或上游出了问题吧!”

    五世心中思量,木生是山中树灵所幻化,看惯了千年的地貌变迁、气象潜移,一般的天象算师根本不能和她相比,若是连她都觉得蹊跷,那就定然不是山势水道的自然更变。

    “不是源头。”须臾,他肯定道,“简之传回来的帛书曾提及,他多次从泄洪口到源头巡察,皆不曾发觉母江流淌与之前有何不同。”

    他心底隐隐不安,母江一事,产粮减收,赈灾又耗去大量国库屯粮与银两,如今已经国库吃紧,屯粮不足,若是他国趁此时再起战事,……国将危矣!

    少女歪头思索,单螺鬓上唯一的朱钗也随之晃了几下,源头和流域都无变故,还有什么能造成连年暴洪呢?

    “会不会是派去筑坝的大臣窥走了修堤的银响,致使新的堤坝一触即溃,不足抵洪?”

    五世摇头,“他们没这个胆,况且还有简之在。”

    早在母江县第二次遭洪的时候他就怀疑过,但经查实当年担任筑坝的官员并不曾有贪,他怒极之下,只能治那些无能之辈怠职之罪,为首者都水长丞下狱处决,监工御史罢免官位,流放蛮荒之土,余下同行官员按职务轻重或贬为庶民或官降三级。处罚之重之庞大是他当政以来从未有过的,以至于也让大臣们知道了他对母江县筑坝一事的重视。所以,那些臣子们绝不敢贪派给母江县的银饷,何况还有简之那双眼睛盯着。

    “你道有没有可能是异邪从中作祟?”不着痕迹的使河水连年暴洪,以人之力恐难为之,然,以精怪之力则不然。

    他原是个不怎么信鬼神的人,可身边的这一“只”又怎么解释?

    “异邪?你是说……”少女喃呢了下,抬眸望向五世,隐约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连简之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维有如此才能说得通了。”五世放下手中的锦帛,对上少女水盈明亮的眸子。

    “可是妖物的话不会这般规律!”她几乎不假思索的否认,“况且引发暴洪对它们而言并无益处,不准还会招来天谴,所以,就算是秉性极恶的食人妖魔,也至多是将人掠走,再不就是向百姓索要祭品,然,像这般连年引发洪灾的却是闻所未闻的。”

    五世拢眉沉思,木生所言有理,他曾因木生的出现查阅过很多异兽古籍,可追溯的妖邪之灾皆是有因可循,多是祸起报复,如栖息之地遭毁,向毁者寻仇,也有戾气很重的食人妖魔也均为小范围的作乱,可即便真是有妖邪报复,致使母江洪患死伤千万人,但连年的报复又怎可能?

    “虽是如此,但眼下母江之事确然无迹可寻,十分之蹊跷,也唯有劳你一趟了。”

    “嗯,放心吧!有我在,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处理其他政务,即便母江一事不为妖异所为,我到了以后,向当地的鸟兽灵精询问一翻,许就能察到些导致水患的原因了。”木生瞧着墨砚里的墨汁已泛干,猜他定是被母江一事困扰的不知愁思了几个时辰,思及他等下要写密信交代简之她去的事,便屈膝坐到几案前帮五世磨起墨来。复又言道:“知晓了暴洪的原因,再加上简之这个万事通在,定能将水患止于未然的。”木生将此事言得极为简单,似是件极易办好的小事儿。也对,有道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她是山精树灵,懂得些妖法异术,一出马,自是比得上常人百倍。

    五世见她笑的单纯无垢,边研磨边与他碎碎念叨着:“云雀鸟的性子最是好事,数量又多,若是林野河畔上的事,它们定是知晓。我到那边以后,倒是好打听。”

    五世没有搭腔,他并不晓得妖怪的世界是怎样交流的。他听着她又念叨了一些到母江后要做的事,看着她时而低头顾着研磨,时而顾着抬头望望自己,只因他曾教导过她说话时要对着人才有礼貌。

    想到初识的时候,她尚且不懂人世的规矩,说话并不视人,语序也爱颠倒,一脸稚气无邪的模样,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而如今,她颠倒语序的毛病改正了不少,说话也能视人了,但这一脸的稚气无邪却仍是没有退去,反倒是欢喜的时候展露尤甚。照说她之前也助他在暗中调查过几起贪腐的公案,也见过不少贪腐官员的丑恶嘴脸,甚至亲眼目睹过一些贪腐官员所做的丑事,所以也绝说不上因无知而无邪,或许,是天性使然吧……

    五世将写好的书信放入精巧的木匣之中,木生则在掌中凝出一枚小巧的锦囊,囊中是她的一小节木枝,她在锦囊上施了术,凡人之力无法打开,故而五世至今仍不知她究竟为何种树精,她将锦囊也一同放入木匣当中,放好后,五世传唤来宫人,命其交予信兵,百里加急送至母江县。

    木生是树灵妖精,木移则移,木驻则驻,如今虽能幻化出人形,却也只能在本体数里范围内活动,欲致千里之外的母江县也仍需借助人之力方能到达。

    木生是活跃性子,她原是来寻五世说话解闷儿的,但五世忧心母江县,无心于此,木生说上几句之后,见他多是草草搭腔,便嘟着嘴,道了句:“无趣!”之后便消失在大殿之中。

    五世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她消失之后的大殿,空空如也,莫名的却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