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青楼一游
此事之后几日,我再以兔身和帝君他老人家一起坐在小山崖上时,已是我俩双双叹气。 帝君现在叹的什么我不晓得,我只晓得,我叹的是本仙君已经被魔界惦记上了,而我又不知是如何被惦记、要怎么惦记、被惦记了要从何查起,这特么就跟杀手说要杀我又不说时间一样坑爹。 我与帝君同频率叹气者三,他终于察觉,搔搔我的长耳朵:“你叹什么气?” 本仙君一惊,连忙开始装傻卖萌,蹭蹭他的衣裳,再眨眨眼,摆上一副深情。 他不由一笑:“你是在担心我?”我违心点点脑袋。别自作多情了,我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担心你。 他又将我从耳朵到尾巴揩了一遍:“不用担心,有你陪着,我心情已好多了。谢谢你。” 我动动耳朵,耳朵尖儿指向本仙君的茅草屋指了指。 他回头望了一眼,又苦笑着回过来:“她三天没踏出房门一步,想是见都不愿见我罢。” 我将耳朵耷拉下来,红眼睛垂下来。 他揉揉我的绒毛:“没关系,我已想好了。即便她说她不是阑阑,可到底她还是阑阑的转世,我会保护好她。更何况,她本来就和阑阑很像,连踢我的动作都是一样的,既然强求不得,我来软的便是。” 本仙君狠打一个寒噤。 我这些天都白安慰了,他居然一条贼心不死! 他握住我前腿将我拎起来:“已过万年,喜好或许不同。你知道你们仙君这一世喜欢什么吗?” 我着了魔风一样连连摇头。 “不知道”他缓缓将我放下,失落了片刻,猛地一敲大腿,“若我晓得当今女子大多喜欢什么,不就大略知道她喜欢什么了。” 我心升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帝君他老人家捏诀化风,瞬间便抱着我到了臭老头子的大殿上。 彼时臭老头子召集了门中弟子准备议事,帝君携一阵仙风蓝光而来,将将落地站稳,呼啦啦几声,殿中弟子连同臭老头子全数跪了一地:“拜见紫微帝君。” 这臭老头子对本仙君也不过弯一弯膝盖拱一拱手,对帝君就这么大架势,这是当本仙君是软柿子好捏? 帝君甚满意地承了这个礼,又甚开心地多承了三秒,方才故作随便地摆手道:“免礼免礼。无须如此,本君向来不拘礼节。” 待弟子们都呼啦啦起来站好,臭老头子方才笑盈盈问:“帝君突然到访,不知是有何事需要吩咐?” 帝君道:“本君死了万把年,许多如今的风情习俗都不晓得,仙门情形更一无所知。不知现下可有仙门是女子居多?” 臭老头子思索片刻,苦着脸道:“四千年前尚有女修仙门,如今” 帝君皱了皱眉:“那,人间可有女子居多的地方?”揩着本仙君皮毛想了想,暗自低声嘟囔:“不对,红红怎可能是寻常女子。”抬头郑重其事地重新问道:“人间不寻常女子居多的地方,可有是没有?” 本仙君险些一口老血。 臭老头子面色一僵,话是颤的:“帝君您前些日子将将同虚女仙君成亲,这寻找女子居多的地方却是为何?” 帝君目光一凛:“你这是想质问本君?” “不敢不敢!帝君行事自有帝君您的道理!”老头子抹一把汗,干干笑着退了两步,“人间寻常女子多是零零散散又足不出户的,不容易见;而那不寻常的女子,恰巧恰巧是可随兴而见的,只要帝君带够人间的银两,便可去随意睡哦不,见上一见。” 本仙君浑身皮毛直耸。老头子说的这不寻常女子,似乎、似乎是 帝君为华无色时,四处揩油水之事现在虽未传出县圃派,可在门内已是人人皆知;同本仙君成亲,大家也有一个望他安分下来的念想。现下帝君还是没能安分下来,还要寻“不寻常的人间女子”,也实在、实在只有那一个去处。 帝君饶有兴趣地挑挑眉毛:“有银两就可随意见?你还没说,那些女子现在何处?” 老头子渐渐不再紧张,略松口气道:“在人间各地市镇总有一处地方,名叫青楼” 半刻之后,本仙君被帝君怀揣着,到了陈州青楼前。 此时已是傍晚,该青楼香烟缭绕,轻纱飘舞,灯烛刚点,朦胧艳雅。 本仙君仰头望了一望牌匾,入云楼,何其风雅而深有内涵的名字。 ——待本仙君回去,非扒了臭老头子一层皮不可! 一只手轻揩了揩我的头,揉一揉我的长耳朵:“那掌门说这是人间极乐之地,来了一回就想来两回三回,若不是他当年极力斩断凡根,一旦受此地浸染,也决计得不了清修之道,更成不了仙身是真的么?” 我疯狂点头,所以咱们别去了好吗? 他嘴边荡出笑意:“如此神奇,那里头不寻常的姑娘,我可得好好见识一下,问问喜好。左右本君早就不用清修了。” 我耷下耳朵,几欲内牛满面。 天嗳,帝君,等您出了这青楼,千万不要出去说我认识你! 帝君昂首阔步踏入入云楼。 因他向来不喜麻烦、热爱亲近,来逛青楼也没换衣服,披一身扎眼无比镶玉嵌金的晃眼蓝袍,戴一副紫金碧玉冠,踏一双金玉六合靴,人往入云楼门口那么一站,那叫一个“金碧辉煌”,且脸上自刷弹幕:凡人,你成功引起了本君的注意。 楼中还不等老鸨理会,几个正闲着的姐儿已笑脸迎了上来亲近亲近,一个提着手帕软语轻声:“这位公子好生面生,想是初来罢。呀,怎还抱只兔子?” 幸好,帝君虽算是乡下人进城,但极有涵养,作礼先别了这群姐儿,再找老鸨给银子,最后定下一雅间,唤来几位姑娘伺候。 一个捶腿捏肩,一个斟酒,一个弹琵琶,还有一个好像披了件薄衣,正在卧室里坐着。 我这只兔子窝在帝君怀里,在一片脂香胭粉中格格不入,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琵琶弹了什么,帝君又与姑娘们嘻嘻哈哈聊了什么,我全懒得去晓得。 帝君被那斟酒的姑娘哄着,饮了一杯又一杯,须臾已扫了五六壶醉仙酿。观其容色,双颊酡红,听其鼻息,酒臭四溢,帝君醉意不轻矣。 本仙君安安静静卧其膝上,作假寐状,开仙眼窥视情形。 帝君两指拈着一酒杯,停顿片刻,问那斟酒的姑娘:“此佳酿不亚瑶池玉液,浇愁甚好。只是若没有这等佳酿,换作其他的酒,却仍用这酒杯,可还相同么?” 那斟酒的姑娘笑道:“公子说笑了。不是同一种酒,怎会有相同的味道。” 帝君摇首:“味道当然不同。我想知道,如此可会增损浇愁的效果?” 欸?他这是在以酒喻谁呢? 姑娘提手帕想了一想,娇声笑道:“古人有云,‘借酒浇愁愁更愁’。若公子总拘于这一个‘愁’字里,再好的酒也无用。若没有了醉仙酿,其他美酒也可讨公子欢心,但公子须得主动去好好品酒才是。”说着素手提壶,又斟一杯,“旧酒新醅虽不同,可若公子肯,它们却也是相同的。” “是这样……么?” 一杯下肚,过了一会,他将身边的姑娘调开,趁着些酒气低头对我道:“本君很喜欢这个地方,以后也是只你我一人一兔再来,如何?” 本仙君兔耳朵骤立。 他安抚着我耳朵,酒意中夹着伤意:“小宛喜欢牡丹,越红的越好;依依最爱精致的珠宝首饰,不必名贵,力求相配;蓉儿喜欢好看的衣裙,她也是穿得最好看的;而巧妹喜欢胭脂,要最贵的胭脂可为什么就没有谁,能喜欢我呢?” 眼见他又要开启伤春悲秋模式,我赶忙出爪,颇讨好地在他衣服上挠一挠。
帝君淡淡一笑:“好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此地女子虽不寻常,却丝毫不像红红,并无有关喜好的收获,有些感慨罢了。不过,既然红红不喜欢我……”没了下文。 不喜欢就放弃吧放弃吧孩子。 我心中默念此句,忽见卧室那头垂下了叮叮作响的翡翠帘,只披了件薄衣的、居心很叵测的那位,竟就这么隔着一层卵用都没有的珠帘子,自带其实是别人抚琴而出的背景音乐,翩跹起舞。 腰肢袅娜,莲步轻移,飘忽若仙,舞得极好。 本仙君正看得兴起,帝君他老人家却起身:“天晚了,得回去困觉。走了。”全然将那卧室同美人当空气。 美人大惊,拨开帘子过来:“公子要歇息,何不就在此处?” 帝君作揖道:“姑娘既夜宿此处,在下不敢叨扰。” 美人笑着莲步上前,一手扣过帝君的手,让那手揽到自己腰肢衣扣处,眸中柔波流转:“公子说什么呢。奴家——就是伺候公子歇息的呀~” 帝君惊得狠狠一愣,尚未回神,那美人已如水蛇般缠上来,完全无视帝君还抱着的本仙君,爪子直往衣襟探去:“公子若肯了,奴家会让公子好生体会巫山之行的美妙” 本仙君被挤得喘不过气,且眼睹美人的爪子越摸越不像样,浑身仙力一个没忍住,咔嚓一声在美人脚边落下道电闪。 美人尖叫着跳开,花容失色哆嗦道:“这、这” 帝君将我往怀里死死按住,赔笑道:“对不住姑娘,我这白兔有些特别。在下来此不过为一时消愁,并不想打搅姑娘,这便离开,告辞。”按着我一路快步闪出入云楼。 外头业已月色当头,帝君又一个法决捏出,不出半刻,我俩已回了清风涧。小生命们之前一时不见帝君,欢呼雀跃,清风涧热热闹闹;待到帝君一落地,秒秒钟消失得没半条影。 然他们如何闪得过帝君。帝君一手抓来只公的野山鸡道:“本君方才去人间游了一遭,觉得甚好,明日辰时三刻你来本君房中叫醒本君,本君明个再去一回,如何?” 山鸡怎敢说不,啄米似的点头。 帝君将我带回房中,放在床上:“你一个小小的白团子,竟有那等召来天闪的能力,想是日后仙缘颇深。不如本君这就渡你些仙力,将你化作人形?” 我色变振恐,耳朵脑袋一起摇。 他恍然:“哦,终究不是你自己的修为,怕是不好。”宽了外袍卧上床,将他身上的被子盖住本仙君,再将我挪到他颈畔,“那就这样罢,多多少少沾些我的仙气也是好的。” 虽说很别扭,可总比之前被他变回人形的好。我欲哭无泪地听话卧下。 过了一会,帝君他老人家只余均匀的呼吸声,想是安分睡着了。 我埋下脑袋,安然入睡。 到了清晨,阳光刺目,细蚊乱舞。本仙君眯着眼摆一摆爪欲驱开,忽听砰砰几响,野山鸡敲门:“帝君,到辰时了,帝君!” 叫你来就来?那么听话做什么?我转个头意欲继续好眠,却听咔吱一声,房门撞开:“帝君,您说的辰时欸!?你们、你们——!” 本仙君终于忍无可忍怒而起身:“大早上的吵吵嚷嚷什么?!” 野山鸡现是个人形,清秀俊朗好少年,眼珠子却直直盯着我,张口半开,脸色由润到白,由白到红。 “没没什么!”他飞速转身出门没了影,“仙君您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仙君? 我正愣神,身侧之人业已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着我,一怔,闭上眼揉揉,再睁开,又一怔:“红红,你怎会在我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