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金粉满堂在线阅读 - 第六章

第六章

夹在腋下,然后吃力地站起来,洪顺则抱着铺盖,拿着手电筒,对陈刚说他先走出门,在前面试探着,让陈刚稍稍等过一会儿后再出门,俩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会在百货公司大楼后面的那条巷道口等着他。玉兰则提醒爸爸说要注意门口对面那根电线杆,说上次自已回家来时就有人躲在那里通风报信。洪顺慎重地点点着,说他就先从那根电线杆那边走过去,见没有人时,陈刚再跟着出去。

    灵芝同洪顺先走到大门门,灵芝轻轻地拉开门,探出头去左右两边看了一下后,让开身子,洪顺抱着东西拱着身子走出大门,迅速闪进对面那根电线杆那里,然后沿着屋檐下走去。玉兰扶着陈刚走到门口,灵芝示意陈刚可以走了,陈刚紧紧捏了一下玉兰的手,咬紧牙关,脚步一踮一踮地走了出去,玉兰很想伸出头去看看,被灵芝拦住,灵芝轻轻地将大门关上,扶着玉兰转身走回屋子里。

    “妈,我好担心他呀,他痛得那么厉害,能走到那里去吗?”玉兰边走边回头看着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呀,怎么都得挨过去,反正今晚上有你爸爸照顾他,陪着他,应该没事。”灵芝说道。

    玉兰还想说什么,被灵芝劝住,扶着她进屋让她躺下休息,叫她别多想,等明天洪顺回来后就知道情况了。玉兰想想便不再问,等灵芝出去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想着同陈刚现在遭受的磨难,眼泪不禁流了出来,想象着陈刚要在百货公司楼上那间小屋里独自躲藏,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玉兰心里满含辛酸,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深夜的街道上,零零星星地透着几点昏暗的灯光,寂静无人,洪顺抱着铺盖边走边不停地回过头来四处张望,远远地看到陈刚戴着草帽一步一颠地跟在后面,便继续朝前走去,走了一段后,见陈刚还没有跟上来,就又停下来等着,心里虽然有些着急,但又不好倒回去扶他,直到看到陈刚跟上来后,才又往前走,一路上俩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

    陈刚从家里走出来后,还没走上多远,就气喘吁吁,剧烈的疼痛让他好几次不得不停下来喘气,脸上的汗珠也冒了出来,可是停的时间一长,他知道洪顺在前面难等,就又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去。陈刚心里知道,如果能够躲开一阵,安心地休养,自已是可以好起来的。但如果要是再被抓去批斗,别说好起来了,恐怕连命都难保,自已一人死了不足惜,只是亏歉了玉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而玉兰的爸爸mama又是这样的厚待自已,因此无论如何自已也要挣扎着活下去,只要一家人还能够在一起,自已就是再难熬也得挺住。想到这里,陈刚心里支撑着一个理念,为了玉兰及她的父母,自已就是做牛做马也值得。

    陈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走到了巷道口,洪顺站在巷道口里面等着他,见陈刚走近后,俩人一起慢慢地走到那缺口处的围墙边,洪顺知道陈刚又累又痛,就同他一起靠着围墙先休息一下,陈刚气喘吁吁地靠在围墙上,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然后左右两边看了看,悄悄地对洪顺说道:

    “爸爸,此处不宜久待,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你能翻过去吗?要不你踩在我腿上先翻进去,围墙里面是个小土堡,翻过去就能够着地。”洪顺轻声说道。

    “好,我试试。”陈刚说道。

    于是洪顺蹲下身,先把铺盖和热水瓶放在地上,然后让陈刚左脚踩在自已的两腿上,双手用力推着陈刚,陈刚将布袋子搭在围墙上,双手扒着墙头,右脚使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搭上墙头,借着洪顺推他的劲,奋力爬上墙头,然后跳了进去,洪顺拿起地上的铺盖和热水瓶递给陈刚,然后自已使劲爬上围墙,轻轻地跳了下去,拿起铺盖和热水瓶,同陈刚朝楼梯口走去。俩人走到楼梯口,因里面黑得什么都看不清,洪顺拿出手电筒打开,把光线调到最暗,照着漆黑狭窄的楼梯拉着陈刚慢慢地走上去,转个弯来到过道,昨天挂在过道上的那床床单仍旧挂在过道口,洪顺用手电筒挑开床单,照照过道,然后让陈刚上前,自已仍将床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俩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过道,走到了最里间的那扇门前,陈刚推开门,借着洪顺的手电筒光走了进去,洪顺进屋后随手将门反锁上,将手电筒交给陈刚照着,把热水瓶放在桌子上,简单地收捡了一下床上的杂物,把铺盖打开来铺在床上,嘱咐陈刚手里的布袋子一定要贴身放,不然会引来老鼠啃食。随后俩人关上手电筒靠倒在床上,陈刚将草帽挂在床头边,一人头朝一边躺着轻声地说话。

    “明天我一大早就离开,不然会引起人注意。你一定要呆在屋子里,少出去,尽量晚上再去厕所。等过几天后,晚上我再过来看你。”洪顺说道。

    “好的,只要能这样躺着休息我就满足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陈刚说道。

    “来的时候忘记给你带个杯子喝水了,你明天在屋子里先找找,看有没有。”洪顺关心地说道。

    “没事,我会想办法的。”陈刚答应道。

    “在这里安心休养,不要去想其他的,有事时我会随时想办法过来。玉兰有我和你妈照顾着,你别担心。”洪顺说道。

    “爸爸,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还得让你和mama帮我们cao心。”陈刚内疚地说道。

    “别说这样的话,谁让咱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洪顺说道。

    俩人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洪顺不敢睡得太沉,不时睁开眼睛看看外面,估计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坐起来,听着陈刚均匀地打着呼声,洪顺不忍心叫醒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窗户前,往外面看去,只见外面浮着nongnong的雾气,天还没亮,四周一片沉寂,洪顺想此时借着雾气离开比较安全,于是从床头取下陈刚挂着的草帽,轻轻地拉开门,转身将门带上,外面潮湿的空气裹着寒气袭身,洪顺不由打了个冷颤,凭着来时的记忆,轻轻地穿过过道,走下楼梯,来到缺口的围墙处,借着小土堡翻过围墙跳在巷道里,迎着漫延的雾气双手紧抱着,躬着身子快步朝家里走去。

    陈刚一觉醒来,天已亮了,翻过身来不见洪顺,知道已离开,起身下床来,先到窗户边朝外面看看,然后拉开门,侧着身赶紧去上了厕所后又回到屋子里把门关上,只觉得口渴,拿起桌子上的热水瓶四底下找杯子,终于在床底下看到一个被自已当年丢弃的茶缸,于是放下热水瓶弯下腰钻进床底下将茶缸拿了出来,茶缸里里外外沾满了灰尘,陈刚想到外面去清洗,可一想到洪顺的叮嘱,不敢冒然出去,先撕了张墙上贴着的报纸将茶缸里外擦了一遍,然后用热水瓶里的开水烫了一下,才倒出开水在茶缸里凉着,回身坐在床沿,四下里认真打量着这间昔日里自已住过的房间,不由回想起当初自已刚从乡下老家来到古城参加工作时的情形,当时百货公司的人带着自已来到这间宿舍时,心里激动万分,看着崭新的房间,洁白的墙壁,屋里摆着的床、桌子、椅子等,比起自已在乡下时住的茅草棚好上万倍,于是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后来结识了玉兰,自已又调到商业局,也算是既成家又立业,想像着今后的生活也是这样一帆风顺。谁知道如今自已又回到了这里,而且还是这样的狼狈、这样的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和玉兰同处一城,却要这样的分开来,陈刚实在是想不到自已的人生竟然走出这样的轨迹,好似从峰顶一下子跌落到了山谷里,从夏天的炽热走进了冬天的严寒,来不及细想和适应,一切都在瞬间改变。

    陈刚取出布袋里的馒头,就着开水慢慢地吃起来,他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多久,身上的伤痛也不知道何时能消除,只希望不要被其他人发现就好。陈刚走到床头边的另一扇窗户前,一眼望去,远处山峦叠嶂,渐渐消散的雾气或浓或稀地萦绕,河对岸的房屋好似被雾气清洗过了似的,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更显得清澈夺目,那屋顶上的瓦、那屋檐上的角层层叠叠地排列着,透视出古城古老的风姿,穿城而过的河水静静地流淌,河面上几搜小船悠然地穿梭着,好一幅江南水乡的清晨画卷,陈刚想着当初自已曾深深地被这样的早晨美景陶醉,穿上衣服背起挎包就匆匆地下楼,融入到街上的人流中。陈刚不敢再伸出头往下看,现在街上的景象他能想像出来,于是重新走回到床边坐下,想了想,又倒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上贴着的旧报纸出神地看着看着,慢慢地又睡着了。

    陈刚一觉睡到下午,被街上游行的喇叭声给吵醒,陈刚每次一听到这种声音响起,就不由得全身发颤,回想起上次被押送到乡下去批斗,在一片吵吵嚷嚷声中,自已完全被懵住了,恍恍惚惚中被人推上推下,一双手被反捆,肩上、腰上、腿上等部位不时地被人打、被人踢,稍不留神,脸上就被人抽耳光,一阵火辣辣地疼,陈刚只觉得如同身陷地狱般,只企盼着批斗早点结束,不管将他扔在哪里过夜,他都别无所求,只想在无尽的黑夜中闭上双眼不再醒来。

    此时陈刚觉得肚子又开始饿了,于是取出烙饼吃起来,带着咸味的烙饼吃下肚后,再喝上点水,身体的饱足感顿时涌入全身,吃完后陈刚又躺回床上,拿起洪顺留下来的手电筒把玩着,打开手电筒的下盖,将两节电池取出来,又将电筒头上的罩盖扭开,把所有的零件拆散下来放在床上,然后又一件件地装上去复原,全部装好后,将手电筒放在头顶边,看着窗外的日光渐渐暗下来,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陈刚又慢慢地睡着了。

    洪顺回到家里后,把情况告诉了灵芝和玉兰,为避人耳目,玉兰仍旧挺着肚子上街去扫街道,看到游行的车辆一路放着高音喇叭地从街上穿过,玉兰躲进城门洞里,看到又有新的被抓来批斗的人押在车上,玉兰心里只唯愿陈刚不要再被抓出去批斗,虽然同陈刚不能天天待在一起,但只要陈刚安全,玉兰就觉得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一连过了三天,都没有人找上门来,洪顺灵芝和玉兰悬着的心也渐渐地放下来,灵芝想着陈刚带去的食物可能快吃完了,就又给做了一些花卷,蒸了几个红薯,拿纱布包上,洪顺想着陈刚那边的水也许喝完了,从门背后取出一个军用水壶,灌满水后,拧紧盖子,玉兰找出两件陈刚的换洗衣裳,让洪顺晚上带过去给陈刚换上,再把陈刚换下来的衣裳带回来洗。三人吃过晚饭后坐在屋子里聊着天,等着夜晚的降临。

    “爸爸mama,今天街上又抓了人来游街,整条街上都闹哄哄的。”玉兰说道。

    “那你在街上得更加小心,别让人碰到你。”灵芝说道。

    “最好离人多的地方远点,不要让人注意到,也但愿那些人把陈刚这事给忘了就好。”洪顺说道。

    “只要那个白丽不再掂记着咱们家就行,只要她一出现,咱们家就遭殃。”灵芝气愤地说道。

    “这很难说呀,哪天她头脑一热地想起来就不会放过的,所以咱们都要警惕她。”洪顺说道。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洪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背起水壶,把吃食和衣裳全部装进一个挎包里背在身上,说是这样去翻围墙时要方便一些,灵芝和玉兰千叮咛万嘱咐地提醒洪顺小心,洪顺从灵芝手里接过草帽,戴在头上,对灵芝和玉兰说道:

    “我仍然会象上次一样的过去,如果陈刚那里没什么事,我把东西交给他后很快就回来,在那里过夜我怕会睡过头,明天回来不方便,你们稍晚些时候再睡,灵芝等着给我守门。”

    “好,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的,这夜路也实在不能走多,我总是不太放心。”灵芝说道。

    “爸爸,你给我捎句话给他,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下去。”玉兰说道。

    “嗯,我会告诉他的。”洪顺说完,轻轻地拉开门,朝外面张望了一下后,迅速走了出去,灵芝赶紧关上了门。

    洪顺这次因为是独自一人走,所以一路上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巷道口,洪顺摸黑找到缺口围墙处,四下看看没有人,便双手趴着墙头用力翻了上去,洪顺正往下跳时,一阵风吹过来,将头上戴着的草帽吹落下去,掉进巷道里,洪顺担心再出去捡草帽会耽误时间,索性等一会儿出来时再去捡好了,于是径直朝楼梯口走去,摸着黑上了楼,穿过过道,来到陈刚的房门前,用手轻轻敲了几下,压低声音叫道:

    “陈刚,陈刚,是我,快开门。”

    屋里陈刚躺在床上听到洪顺的叫声,拿过手电筒打开,下床来开了门,洪顺闪进屋里,迅速将门关上,然后将身上背着的东西全部放下来,把吃食递给陈刚,陈刚接过来,打开布包,拿起花卷就吃起来,洪顺将水壶打开,把水全部灌进热水瓶里后,对陈刚说道:

    “玉兰让我给你带了衣裳过来,你把身上穿的换下来吧,等会我带回去。”

    “我在这里没有这许多讲究,衣服脏点不要紧。”陈刚说道。

    “既然都带过来了,你还是换了吧,这些天没有人过来吧?”洪顺问道。

    “没有,白天听到外面吵,一到晚上就静悄悄的。”陈刚说道。

    洪顺将手电筒关上,挨着陈刚在床边坐下,询问他身上还痛不痛,带过来的东西够不够吃,陈刚回答说已好了许多,可能再过几天就完全恢复了,随后又问了下玉兰的情况,洪顺把玉兰说的话转告给陈刚,问他可有什么要转告要带的,陈刚摇摇头,洪顺又坐了一会后就起身离开,照常小心地把门带上。

    洪顺翻过围墙跳到巷道口,四下里找了找草帽,因为天太黑,巷道口又被两边的房屋和围墙遮挡,洪顺怎么都找不到,想想算了,便赶紧走回家去。

    第二天中午,洪顺照例出去给玉兰送饭,灵芝一人在家中收拾,突然,几个红卫兵造反派破门闯了进来,对着灵芝大声地吼道:

    “快把陈刚叫出来,马上跟我们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私自闯进我家来,还讲不讲王法了。”灵芝十分气愤地指责说道。

    “少啰嗦,今天先不跟你这资本家理论,我们只找陈刚。”一名红卫兵造反派说道。

    “我卖布就成了资本家,那你们穿衣服干吗?你们穿了用布做成的衣服不也是资本家吗?有本事就别穿呀。”灵芝说道。

    “这?”那名红卫兵造反派一时语塞。

    “你这是资本家狡辩,不跟你说,快点把陈刚叫出来。”另一名红卫兵造反派说道。

    “陈刚不在,你们别处找去。”灵芝不耐烦地答道。

    “胡说,那天看见你们把他带回来的,你要不说实话,我们可要进去搜查。”一名红卫兵造反派说道。

    “你敢?你要进我的屋,我就把你当强盗打。”灵芝随手cao起一根扁担拿在手里大声说道。

    这时,洪顺提着提蓝走了进来,见到这阵势,放下提蓝赶紧跑到灵芝身边护着灵芝,灵芝见到洪顺回来,更是对那几个红卫兵造反派怒不可遏,把扁担高高地举起,那几个红卫兵造反派见灵芝这样,也不敢冒然上前,其中一人只好脸上堆起笑容走上前对洪顺说道:

    “你们别这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只要把陈刚叫出来就行。”

    “陈刚不在,你们上别处去找。”洪顺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们就去问问洪玉兰吧。”一名红卫兵造反派说道。

    灵芝和洪顺顿时吃了一惊,担心玉兰被他们使坏,于是俩人一起跟着他们走上大街去找玉兰,玉兰此时正坐在城门洞里休息,见到一群红卫兵朝自已走来,本能地站了起来,洪顺和灵芝快步跑过来站在玉兰身边。

    “洪玉兰,陈刚在哪里?快说。”红卫兵朝玉兰喊道。

    玉兰正疑惑着眼前的这一切,见父母亲都赶了过来,知道是来保护自已,于是冷冷地对他们说道:

    “我不知道。”

    “你是他媳妇,怎么会不知道?”一名红卫兵造反派说道。

    “人是被你们抓走的,我倒要想问你们要人。”玉兰说道。

    “嗬,你这是倒打一耙呀,你们要是把他藏起来不说,等我们找到了,有你们的好看。”那一名红卫兵造反派说道。

    随后几名红卫兵造反派见问不出什么来,就泱泱地转身回去了,灵芝扶着玉兰重新坐下来,悄悄地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同时叮嘱她如果再有人来问陈刚的事,就一个劲地回答说不知道,看他们能怎么样,玉兰频频的点点头。洪顺担心还会有人来找玉兰的麻烦,就留下来陪着玉兰,让灵芝先回家去。

    白丽听说陈刚不见后,心里觉得蹊跷,陈刚自小一个人,除了玉兰一家人外,没什么亲戚,因此不可能跑到哪里去,肯定是躲在家里,灵芝不让搜查,更说明有问题,不过没抓到什么把子柄,也不好冒然下手,于是就又派了上次那个红卫兵注意观察灵芝家里的动向。一连几天过去,仍是没有见到陈刚的身影。

    就在白丽觉得费解之时,百货公司来人报告,说是两个小孩子在百货公司后面围墙处玩耍时,发现在百货公司楼上有人躲在房间里,因楼上长期无人居住,也没有人上去过,于是百货公司怕担上干系,特意到县革委会报告一声。白丽从来就不信这些邪,于是带上几名红卫兵造反派就朝百货公司走去。

    见到白丽,百货公司的人赶紧向她解释,说是两个小孩子在百货公司后面的巷道口玩耍,捡得一个旧草帽,就顺着围墙看去,见有一处缺口,便好奇地爬了上去,俩人在缺口处坐着玩时,无意中看到顶楼上有个人影一晃一晃的,以为是鬼便吓得赶紧跳下了围墙,其中一个孩子的脚还崴了一下,等孩子家人来问过后,才告诉了百货公司的人。

    “大白天的竟有这样的事,走,去看看。”白丽站起身,一群人紧跟着来到了百货公司的后院楼梯口处,几个男同志先走上楼去,白丽跟在后面,其他的人也都好奇地跟着,狭窄的楼梯里挤满了人,大家上了楼来到过道,一名男同志将过道里挂着的床单拉到一边,床单上洒落下来的灰尘让大家赶紧捂住口鼻,然后低着头走进过道,挨着将一间间的房门踢开,里面都是空空荡荡的无人,接着来到最顶头的那间房门前。

    陈刚正躺在床上午睡,忽然被隔壁的踢门声吵醒,下得床来贴着窗户一听,才知道是来人搜查了,陈刚来不及细想原由,急忙寻思着怎么躲藏,但听到脚步声已经逼进,知道无路可逃,唯一的办法是只有从窗户跳出去,可是下面无任何可遮挡藏身之处,这一跳就是从几十米高的窗户跌向大街,非死即伤,陈刚站在窗户前犹豫了,这时外面的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前,陈刚想了想,干脆直接坐回床边,等着门被踢开。

    “嘭”地一声响,房门被一脚踢开,房门弹在墙壁上后又反转关了回去,就在房门踢开的瞬间,踢门的人一眼看到陈刚坐在里面两眼直视着他时,吓得倒抽了口气。

    “有人、有人。”踢门的那人尖叫着喊道。

    于是马上有几个人走拢过来,重新踢开房门,只见陈刚双手抱在胸前怒目而视,白丽挤过来一看见陈刚,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定了定神,冷冷地说道:

    “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装鬼吓人呢?原来是你呀,真是想不到啊陈刚,你竟然会跑到这里来躲起,这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难怪去玉兰家找不到你,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过来的?是自已一个人来的吗?还是有人帮着你过来的呢?”

    陈刚见到白丽,把脸转向一边,既不理踩白丽,也不答话。白丽往屋里走了几步,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说道:

    “这屋子也不象人能住的地方呀,又脏又灰,我都奇了怪,你竟然能躲在这里逃避我们,看来你还是意志蛮坚强的哦。你们还站着发什么楞,抓起来,带走。”

    于是几个红卫兵造反派不由分说走上前来将陈刚扭起来,白丽朝前走出屋子,外面过道里站着的人纷纷让开,看着陈刚被押着走出来,都露出惊奇的目光,悄悄地指指点点议论着。白丽带着陈刚先走到百货公司办公室,指着陈刚说道: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传说中的鬼,这么一个大活人躲在楼上这么久,你们都不知道,你们的阶级觉悟都到哪里去了?”

    百货公司的人看到陈刚,也都惊得目瞪口呆,听白丽这么责备,也都无话可说,白丽又接着数落了一番后,叫人带上陈刚朝玉兰家走去。

    玉兰扫完街道刚回到家里,洗了手,用毛巾擦了擦,进屋子里倒了杯水喝,灵芝从厨房里一手拿着豆角一手拿着洗菜的锑盆走出来坐下摘菜,洪顺则找出张《参考消息》报纸坐在一边看着。

    “mama,陈刚在那里天天吃面食,能不能给他送点饭过去呀?”玉兰对灵芝说道。

    “饭好送,就是菜不好带,你爸爸要翻过那围墙,费劲得很,上次还把那草帽弄丢了。”灵芝说道。

    “再等等看吧,我那天去时看到他已好多了。”洪顺挪开报纸说道。

    三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洪顺赶紧放下报纸,朝灵芝和玉兰看了一眼,然后慎重地走过去开门,灵芝则停下手里正摘着的菜,站起身紧挨着玉兰,俩人一起朝门口看去,洪顺将门打开后,只见白丽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人押着陈刚走进院子里,洪顺看到陈刚不由张大了嘴,灵芝和玉兰快步走出屋子,白丽转过身对后面的人示意放开陈刚,玉兰则不顾一切地走过去扶起陈刚。

    “上次我让他们来带陈刚,你们都说陈刚不在家,好,算我相信你们一次,这不,我亲自帮着你们把陈刚给找了回来,还亲自送他回家来,咋样?玉兰,我可是对得起你了。只是有件事我始终没弄明白,陈刚怎么会不告诉你们,他竟然跑到百货公司的阁楼上去躲起来,那他每天吃什么呀?都这么几天了,没人给他送点吃的,他肯定早就饿死在那里了。好吧,今天我可是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把陈刚送回家了,改天要是再说陈刚不在家,那我就不会再相信你们了。”白丽一边踱着步一边得意地说道。

    玉兰并不看白丽,只管拉着陈刚,眼睛里充满了关切之情,洪顺走到灵芝身边,俩人木然地看着白丽,心里想着白丽到底想要干嘛。白丽说完话,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院子,然后挥挥手,带着一群人走了出去。洪顺赶紧过去关上门,玉兰忙扶着陈刚走进屋子里,灵芝跟着走了进来。

    “他们把你怎样了?有没有打你?”玉兰焦急地问。

    陈刚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

    “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洪顺问道。

    “不知道,我当时正在睡觉,听到他们踢门,想跑也来不及了。”陈刚低声说道。

    “咱们已经做得这么谨慎了,还是被他们找到,唉,这可如何是好呀?”灵芝叹息着说道。

    “先不管那么多,你快去洗洗吧。”玉兰对陈刚说道。

    陈刚站起来朝洗澡间走去,玉兰进里屋去帮他换洗衣裳,洪顺则同灵芝一起进厨房去做饭。玉兰拿出衣裳来,仍旧坐在洗澡间门前等着,不管怎么样,只要陈刚能回到家玉兰就放心,想着这些天陈刚一人在那阁楼上遭受的罪玉兰心里就心痛不已,尽管刚才白丽话里带话地故意刺探,玉兰毫不理会,只当没听见,心里想的只要陈刚能平安地回到自已的身边。

    四人一起坐下来吃饭时,玉兰想着陈刚这些天都没有吃到米饭了,于是不停地给陈刚碗里夹菜,陈刚也劝玉兰要多吃些,然后对洪顺和灵芝说道:

    “爸爸mama,我也想好了,躲也是没有用的,就听天由命吧。”

    “哪能就这样听天由命,他们不打你还行,若是又把你弄得伤痕累累,你这身体可是经受不住的啊。”灵芝心疼地说道。

    “你这两天就先在家里呆着,玉兰也不要出去扫大街了,在家里陪着陈刚,我替你去扫。”洪顺说道。

    晚上,灵芝和洪顺在房间里想着陈刚的事,俩人担心的是白丽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今天白丽说的话让他们再一次地看清了白丽的面目,感觉到这早已经不是以前认识的那个白丽了,说话阴阳怪气,还咄咄逼人,从她那气势上来看眼下不知还要遭受多少的罪,因此灵芝还是主张将陈刚藏起来,洪顺问她藏在哪里好,灵芝一时也说不上来。

    陈刚和玉兰躺在床上,玉兰不停地询问陈刚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想像着那又窄又小又黑又脏的阁楼,陈刚在那里既不能出来,又不能发出声响,每天吃着又冷又硬的馒头之类食物,这跟坐牢简直没有区别呀。陈刚告诉玉兰还不止是这些,一到晚上就听到老鼠爬上爬下的声音,白天有时想上厕所怕被人发现只好忍着,晚上面对着漆黑的房间却不敢打开手电筒,唯一稍好的是每天清晨,能站在窗户前看看河对岸的景色,想着许多年以前的事情,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的勇气。

    “但今天被发现后,想着又是少不了要遭受一顿拳打脚踢,却没有想到竟然让白丽给送回家里来。”陈刚不解地说道。

    “她这是鸡给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玉兰不屑地说道。

    “唉,人为刀俎,我为鱼rou,先挨着吧。”陈刚说道。

    “我就不信这世道会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改变的。”玉兰说道。

    “但愿我们都能等到那一天。睡吧。”陈刚替玉兰拉了拉被子盖好,然后关了灯休息。

    第二天,灵芝和洪顺起床后,做好早餐,给玉兰和陈刚留了一份,俩人吃完一起走出大门,灵芝陪着洪顺走到大街上大戏楼前公共厕所那里,洪顺从厕所里面拿出扫帚开始扫街,灵芝则挎着蓝子去菜市买菜。

    玉兰和陈刚起来吃完早餐,俩人在院子里散步晒着太阳,突然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红卫兵对陈刚说道:

    “陈刚,跟我们到县革委会去,白副主任让你交待你躲到百货公司楼上去的罪行。”

    “你们昨天不是去把他押回来了吗?还要交待什么罪行?”玉兰拉住陈刚转身对那两个红卫兵说道。

    “洪玉兰,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我们不动你,但陈刚必须跟我们走,交待完了自然就放他回来。”一个红卫兵说道。

    “你在家里安心呆着,我同他们去去就回来。”陈刚轻轻地将玉兰的手放下说道。

    “我担心你去了不会回来。”玉兰紧紧地拉着陈刚不放手说道。

    “干嘛这么磨磨唧唧的,快点走吧。”一个红卫兵大不耐烦地说道。

    “没事,我会回来的。”陈刚劝说玉兰松开手,然后同那两个红卫兵走了出去,玉兰追到门口,灵芝正买菜回来,看到陈刚被带走,想上前去问个究竟,又看到玉兰要追出来,担心玉兰出事,忙过来扶住玉兰。

    “妈,陈刚又被他们带走了。”玉兰哭诉道。

    “我知道,但是你不能就这样追出去,你在家里等着,我这就去找你爸。”灵芝将玉兰扶回家,放下菜蓝子说道。

    等灵芝重新走出大门时,已不见了陈刚的踪影,灵芝急匆匆地跑到街上找到洪顺,将事情告诉了他,洪顺让灵芝先回家去安慰好玉兰,自已则边扫边朝县革委会那里走去。

    陈刚被带到一间办公室里坐下,一名红卫兵拿来纸和笔,让他写出躲到百货公司楼上去的前后经过,陈刚思忖着,是照实写还是敷衍一下呢?照实写自然是少不了挨批斗,还要连累到玉兰一家人,而敷衍一下也要被批斗,既然怎么做都逃不过去,干脆就敷衍一下得了,于是陈刚就把这次躲到百货公司楼上去的事写成是自已悄悄上去的,连家里的人都不知道。

    陈刚正胡乱地写着,白丽走了进来,看着陈刚扶在桌子上写检讨,心里掠过一丝得意,想着昨天自已把陈刚抓住,然后又送他回家,在玉兰面前,自已可是好人坏人都做了,白丽此刻十分享受这种欲擒故纵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