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变数（一）

    我对老头子，除了师徒之外，确乎有其他的感情，老头子对我，多半亦是如斯。·

    昔日他讲道之际，别的弟子都在专心致志倾听，而我，十回有九回在梦见周公，且，时常会笑出声来。

    每每那时，总是会被大师兄给叫醒，待抬头望向老头子，总是见着他一副连连摇头的模样。

    孺子不可教也，说的正是我这般的徒弟。老头子有他的无奈，而我，其实亦有自己的无奈。

    当初入他门下，非我自愿，而属机缘巧合。不过四岁的幼童，岂能知晓什么东西她有兴致，又有什么东西乃她厌恶。

    那时，跟在老头子身边，与其说是插科打诨，倒不如说是混日子过。

    后来年长，见识到诸多法术之后，有了浓烈的兴趣，便一心缠着老头子，让他教我。

    老头子这只狐狸，每次教我法术之际，都会与我做出交换。或是给他充当苦力，抑或是帮他抄写书卷。可谓是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虽则如此，看似是在整我，实则是另一种的关爱。

    此次下山，说好不要他炼制的丹药，可还是在我随行的包袱中偷偷放了一瓶。此外，还放了几张道符。俱都是新符，时辰，绝迹不超过一日之内，多半是他前夜所画。

    嘴上说不在乎，可心里，却时时刻挂念着，傲娇这样的词语，用在老头子的身上，才属适合不过。

    边思索，脚下边继续逃命，顺道回头朝身后瞥了几眼。

    这一瞥，瞧见楚江王正累地气喘吁吁，靠在一颗大树之上歇息，嘴里还振振有辞道：“你当本王是傻子啊？谁不晓得，玄静天师就你一名女弟子。外界可是盛传，说你是玄静天师的……”语到此处，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停下步子，我眼眸一变，问他：“是什么？说啊？您堂堂的楚江王，难道还有畏惧的东西，不敢说出口么？”

    昔年，倒是听某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长舌女和长舌男议论过，说我明面上是老头子的徒弟，实则是他的女宠，与他多年来都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媾合关系。

    此事的源头，其实怪不得他人，而是出自老头子自个身上。试想，老头子倘若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岂能出现这般流言蜚语？

    现实是，老头子的容貌，任凡胎rou眼来看，顶多三十上下。他与三位师兄和师弟站在一起之时，岂像师徒，分明更像师兄弟。

    所以说，所以说呢，这永葆青春，倒并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紫阳观里上上下下的女弟子，原来对我就极不待见，嫌我长期以来一直霸占着三位师兄与灵玉，

    平日里，可谓是添油加醋，各种坏话说尽。

    待后来，再传我与老头子有不伦之恋的时候，不止没有一丝气愤的感觉，反而觉得好笑，觉得有趣之极。

    不曾想，这等无厘头的话语，竟然流传到鬼界，落入这楚江王的耳里。·

    更是不曾想，楚江王给出的答案，令人着实哭笑不得，“说你是玄静天师的女儿，说你是玄静天师与凡间一位女子珠胎暗结所致。”

    情不自禁，不由得啐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天有多大，这牛皮就能吹多大。败坏我的名声不要紧，凭什么败坏我师父的名声？我们紫阳观里，多的是貌美如花的女弟子，何曾见过他多看哪个弟子一眼？”并非是替老头子开脱，只是道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虽说修道之人俱都清心寡欲，但毕竟都是俗世之人，耳根很难全然清净，难免会有七情六欲产生。

    观里的女弟子，不止打三位师兄和灵玉的主意，更有一些，将主意打到了我们的师尊头上。再加上其他观里的女弟子，明里暗里下来，都不晓得老头子有多受欢迎。

    在这些女弟子当中，终有一些胆大包天者，干出主动示爱之事，其中，不乏灵秀的绝代佳人。

    昔年，曾经有位女弟子，做了一盘点心端到老头子的书房，且向老头子表达了自己的仰慕与爱慕之情。

    你道老头子是如何回绝的，老头子道：“点心留下，人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可熟悉老头子之人，紫阳观的弟子，俱都知晓，老头子只有在发怒的时候，才会说出“把门带上”这四个字来。

    他的书房，一年四季，一日十二个时辰，没有特殊情况，从不关门。他的卧榻，亦是如斯情景。

    换而言之，从我记事开始，他从来都是开着门睡觉的。

    言归正传，这十八年来，我几乎每日都要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倘若他的眼神有何异常，倘若他对哪个弟子动了心思，我绝迹第一个察觉到。

    别的东西不敢保证，但敢拍胸脯承诺，在老头子的心目中，绝迹没有男女之情这种东西存在。

    楚江王自个违背天条，自个动了凡心，就以为这世间的男子，俱都像他一般。

    这般以己度人的例子，比比皆是，并未有所稀奇，亦是情理当中。

    然，楚江王，与那不要脸的散逸，果真是天生一对，甚至于，他比散逸还要更不要脸，“男子对女子，岂是用看的，而是用想的，而是用都行动的。”

    虽未言明，但从那邪恶的笑容里头，自能明白他真正的含义。跟我磨嘴皮子功夫，看我如何回敬他，“男子何止对女子，男子对男子，岂非更是用想的？岂非更是用行动的？您说是么？”

    信口开河谁都会，污蔑他者亦谁都会，然，须知，对于自己的言行，必须付出相应的责任。种什么样的因，便会结什么样的果，这才是恒古不变的道理，是四海八荒当中，万事万物的准则。

    许是揭了楚江王的伤疤，戳到他的痛处，以致于，令他霎时神色大变，“小道，你可当真是给脸不要脸。今个，甭说你是玄静天师的女儿，你即便就是西王母下凡，本王亦不会轻饶于你。”

    楚江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个严重的后果是什么，是……

    从地上缓缓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语出震惊，“七，七星剑？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七星剑与捆仙绳一般，俱都是太上真君的宝物。捆仙绳早年被太上真君赐给了太乙真人，而这七星剑，却一直常伴他左右。

    方才，楚江王出剑速度着实忒快，快到令人目不接暇，措手不及，全然尚未看到他出剑的动作，便倒在地上。一大口血，顺嘴直接喷涌而出，流淌在草地上，与枯黄的草，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眼前，逐渐发黑，赶紧默念静心诀，凝神静气，用功调息。隔了半晌，才得以好转开来。

    抬头，模模煳煳当中，似乎瞧见楚江王手里正拿着一把剑，剑的模样，看得不大真切，但依稀能感觉得到，此剑威力巨大，实乃平生头一遭遇到此等厉害的法器。

    待视线渐渐清晰，待瞧清楚江王所中所持之物，是不由得虎躯一震，惊吓连连。此剑，岂非正是那传说当中的七星剑？

    书中，对七星剑的记载，寥寥无几，唯有提及此物乃道德真君炼魔所用之物，并未提及其他。

    老头子的书房当中，倒是有一本手札，上面有一页，有副七星剑的草图，与楚江王手中这把，全然一般无二。

    七星剑的长度，约莫一尺半左右，与普通的剑，看似并未有大的不同，实则，剑在手上，俯瞰下去，能清晰地看到剑身之上，赫然有七个亮点，呈现出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

    与其说是七个亮点，不如说是七道光芒，抑或者，七个像夜明珠一般的物什镶嵌在剑身其内，光芒四射，耀眼无比，有种十足亮瞎人眼的意味。

    此等宝贝，天上地下，绝世无双，不是七星剑，还能是甚？

    “亏你这小道还有几分见识，本王早就告诉过你，本王若不是看在你老爹的份上，想要取你的小命，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一脸傲娇，楚江王说着，目露几分不屑，“就这点道行，还敢胡乱撒野，凡人呐凡人，就是自不量力。”

    楚江王此语，着实激怒了我，大骂道：“你老母！今个就让你看看，一介小小的道士，如何把你这仙人给打地屁滚尿流。”给他几两颜色，他不止开了染坊，还开到了天上去。

    一次污言秽语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我若再不还击，岂非连病猫都不如？

    双手中指、无名指相交，食指、小指、大拇指合对伸直;食指、小指向上，大拇指向下，待结成金光印，嘴里快速念道：“天地玄宗，万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金光印这一打出，正中楚江王胸口，令他身子连连后退数步，语出震惊道：“小道，你这是使用的什么妖术，怎生这般厉害？”

    “妖术，那可是咱老祖宗留下的金光印，亏你还是位鬼仙，连这点见识都未有。堂堂的楚江王，也不过如此。哈哈！”这一笑，牵动了五脏六腑，嘴里一阵腥甜传来，一口老血，顿时喷涌而出，身子亦东倒西歪，不得正形。

    好一个七星剑，果真威力非凡，没有当场毙命，绝迹是我的造化。

    岂能不知，身受重伤之后，不得再动用真气。非我喜欢逞强，实乃楚江王这断背说话忒不中听。

    我骂老头子可以，但绝迹不允许别人说出任何有损他名声的话语。

    许是跟在他身边的时日太久，又许是他伴随我整个成长阶段，心中，对他，隐隐约约有一丝父亲与兄长一类的感情。

    试想，有人若是出言侮辱你老爹，你能等闲视之、置若罔闻？

    “哈哈，哈哈哈，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英雄，本王还以为，你这小道当真有通天的本领，连七星剑这等宝贝都对付不过。此番这么一看，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楚江王刚一停下，就开始落井下石、出言讥讽。

    “五十步笑百步，您楚江王，只恐比我这小道强不到何处去。”我回敬道，试图起身，无奈伤势太过沉重，一时之间，直不起腰来。

    金光印，一般为修炼内功所用，修道之人，很少拿它来降妖除魔，亦很少拿它来对付他者。

    然，老头子昔日曾经提及，说是金光印若是修炼到一定程度，便会产生排山倒海一般的巨大威力。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勐然记起这茬，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殊不料，瞎猫逮着死耗子，给歪打正着。

    “谁跟你这凡人一样，本王可是有数百年道行的，本王……，格老子的，你还骗本王，还说是金光印，金光印岂能有这等威力？格老子的，本王的肚子，肚子啊……”楚江王嘴里发出一阵轻轻的哀嚎，“疼煞本王也！小道，你给本王使的什么妖法，看本王不取了你的小命。”

    不用楚江王动手，只恐我已然活不过一时三刻了。

    原本，还对七星剑持有几分怀疑态度，毕竟，被一剑击中之后，唯有吐血而已，便掉以轻心，存了侥幸心理，以为闻名六界的七星剑，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尔尔是个什么概念？多么痛地领悟，只有当亲身经过之后，才明白七星剑的传说并非空xue来风，并非以讹传讹。

    轻敌，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所要承受的代价则是，身子在顷刻之间向下倒去，眼前也开始发黑，意识更是不受控制。

    这次的感觉，与方才全然不同，方才若倒下去，顶多只是昏迷而已。可这次，只恐倘若睡去，便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早知会把自己的命给搭上，说死，也不会使出金光印来，这一动用真气，可谓是雪上加霜、火上泼油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