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突然

    然而，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岂能顾忌那般多，心中一心想着，唯有北端一个，唯有与他在·甚至于，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或许会是个例外。

    回到龙绡宫之后，我把这事告诉父王，父王听闻之后，大发雷霆，自然不应允。明白父王的心思，他岂能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与一位凡间的男子相爱呢？他贵为鲛人之王，自该比任何鲛人都要严守天条，若是被天帝知晓他纵容女儿胡作非为，他王的宝座失去是小，只恐还要受到其他惩罚。

    动怒是动怒，可父王见着我已经变了身，成了女子，还是觉得甚为高兴的。父王共有四位孩子，我上面，已经有三位哥哥，父王一直想再拥有个女儿，可你也知晓，这种事情，其实是由不得他去控制，更是由不得我们自己去控制的。

    父王对我晓以这其中的厉害干系，规劝了足足三日，许是见我态度太过坚定，又许是素来对我宠爱有加，舍不得见我伤心痛苦，便咬牙，算是勉强不再反对。反复叮咛我，让我自己务必三思而后行。又三令五申，让我万万不可用情太深，否则的话，他日或许会后悔万分。

    北端是凡人，我乃鲛人，父王最担忧的，其实还是凡人寿命太过短暂这点。鲛人一族当中，曾经有位男子，爱上了一位凡人的女子，后来一起还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待那女子离世之后，重新回到了龙绡宫，算是极为少数未被天庭发觉者吧。

    可是，失去爱人的痛苦，并非一般者所能承受的。凡人不过区区几十年的寿命，而我们鲛人，少说也在千年以上，凡人拿出一生的时光去陪伴，而于我们，不过是相当于凡人两三年的时光而已。

    那位，在心爱之人离世之后，光是痛苦，就痛苦了数百年的岁月，终日借酒消愁，多次想一死了之，去黄泉之下陪伴自己的爱人。可惜的是，你也知晓，这六界当中诸位生灵的寿命，那是早就注定好的，非常者意志所能左右。

    并非没有考虑过，相反，考虑了好几日，可当时还是义无反顾地决定排除万难，不惜以任何代价都要与北端在一起。

    人没有我们鲛人的鱼尾，有的是两条腿，我们虽则精通变化之术，可变成凡人的模样之后，走起路来，跌跌撞撞，颇为不稳。这还是其次，更为重要的是，每走一步，脚下就像走在刀尖上一般，疼痛万分。正是因此，鲛人离开海的时辰，一般不会超过两刻钟的功夫。那日与北端一起待了两日，回到龙绡宫之后，我的鱼尾，红肿不堪，还是父王施法帮我，才很快消去了。

    鲛人与人，最大的不同，有两处，一处是头发，另一处为鱼尾。鲛人的头发为海蓝色，想要彻底变为凡人的黑色，虽麻烦一些，可并非毫无法子。最难办的，是鱼尾。我的鲛人一族的鱼尾，那可是万万不能去掉的，相信你也有所耳闻过。·

    鱼尾越漂亮，代表修为越高，去了鱼尾，那便意味着失去了法力，彻彻底底失去了法力。不论是在外形上，还是在内在，都将会变得和凡人几尽没有差别。并未有蔑视凡人的意味，然，这一对鱼尾，乃女娲大神对我鲛人一族所赐予，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给丢弃。再者，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修行了二百载，岂有谁愿意割舍掉？

    可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请求族里的长老帮我去掉鱼尾。族里的长老们，再三劝阻，见我意志坚定，唯有应允。去掉鱼尾的那日，当我用两条腿走在地上之时，脚下，宛若被千刀割，又似被万针扎着一般。然而，我的内心却是很欢快，因为我终于变成人了，我终于可以和北端在一起了。

    去了幻化而成的那处茅草屋边，果然瞧见北端正在门外来回踱步着，神情急促，待看到我的身影后，似是重重吁了一口气，面上改为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来。

    装模作样，佯装在屋子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便随着北端去往他的家中。其实吧，刚开始之际，北端的阿爹阿娘待我，还是极为不错的，虽一直觉得我来不明，但并未口头说出，只是心中有所介怀。再加之，周遭的邻居们都不断夸奖，说他们的儿子娶了一位美丽的媳妇，又懂事听话，羡慕他们的好福气，他们的介怀，才开始慢慢减少。

    足足有两年的功夫，大家也算相处融洽，我与北端之间的感情，更是深厚。他疼我爱我，对我处处关心体贴，当时，可谓是羡煞旁人。

    期间，父王曾经偷偷来过几趟，他以为我不知情，其实，我全都知晓。许是见到北端待我极好，父王后来便松了口气，安安心心回了龙绡宫。

    父王放了心，其实，我更是放了心，以为自己或许这辈子都能和北端这般幸福地生活下去。

    或许，当真是太过幸福，引得上天遭了嫉妒。又或许是自己太傻太天真，终究把感情一事想地太为简单。

    安静的生活，有一日被打破了。那日，北端他们部落首领的女儿无意当中与北端有了一面之缘，正是这一面之缘，使得她对北端一见倾心，有了爱慕之情。

    不出几日，首领便派人前来提亲，北端自然不同意，他爹娘，原本也是不同意的，可很快便答应了，说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还告诉我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过不会委屈我做小，让我和那女子共同做北端的平妻。

    北端一开始强烈反对，但过了一段时日后，也知晓为何，突然就允诺了这门亲事。

    他们成亲的那日，看着北端身上那一身鲜艳的喜服，那是我们以前成亲时所用之物，突然觉得莫名的伤痛，我想自己心里一定在流血，可惜的是，连眼泪都流不出一滴来。

    细细想来，其实早在当时提亲之后，北端便表现出了不同寻常之处，可惜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去。那夜，他曾问我：“儿，今日之事，你为何一丝一毫都不曾生气和动怒呢？我还以为，你会说出几句责骂或者怨悔的话语来。”

    责骂和怨悔？人家姑娘看上了他，人家姑娘对他一见倾心，他又无法去控制，我又何须责骂与怨悔呢？再者，相信他。与其说是相信他，倒不如说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与北端之间的感情。

    鲛人一族当中，虽则每位男子只能娶一位女子为妻，可你们凡人的男子，却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对此，我亦是早就有所耳闻，也知晓凡间的男子大多俱都有见异思迁的个性，但始终相信北端绝不是那般的男子。

    北端父母前来劝阻，让我接纳红菱的时候，红菱就是那位首领的女儿，北端还担心我会心存芥蒂，还替他父母说了好多话语，说让我理解他们二位的苦心，莫要跟他们计较。岂能跟他们计较，毕竟是不同的种族，虽心中不快，但能理解他们的心思，无非是看中了红菱父亲部落首领的身份，好替自己的儿子谋个好前程罢了。

    最终，北端的爹娘，单方面答应了亲事，北端那日十分生气，对爹娘发了火，信誓旦旦，说他此生唯有我一名妻子，绝迹不会再娶他人。那一刻，说实话，其实并未有太大的感动，反而觉得，似乎在理所当然之中，且在意料当中。

    孰料，一段时日之后，北端竟然也答应了亲事。答应那日，他突然问我：“我答应了红菱的亲事，你为何不问没有一丝异常的反应呢？”

    没有异常的反应？岂能没有？原本，一直对自己颇为自信，更对自己与北端之间的感情颇为自信，可那日见到红菱之后，见着那般美丽柔美的女子之后，再见着她看向北端那柔情似水、脉脉含情的目光，蓦然有种感觉，倘使自己是男子，亦会喜爱上这般的女子。、

    心里，早已生了醋意，其实，正是生了醋意，才导致有些无语。想说些带酸的话语，但又无法说出。只因，心中早已悲伤不已，觉得北端背弃了自己，背弃了我们之间的誓言。怎么说呢，从未想过这一日，或许，并非从未想过，只是不愿去想，不愿去承认罢了。

    我与北端大婚的时候，一切都是从简的，就摆了两张酒席而已。对于这种虚礼，我是不在乎的，不过一个形式罢了。可北端与红菱成亲的那日，光是迎亲队伍，就足足排了几里，酒席，更是摆了数十桌。不知为何，心里起了莫大的反差，更是觉得莫大的讽刺。

    前来参见婚礼的百姓们，纷纷都羡慕北端，更加羡慕北端的爹娘娶了部落的公主为儿媳妇。见着众人脸上阿谀奉承的眼神，见着北端父母脸上流露出来那种满足的神情，只觉得莫名的讽刺与心酸。若论身份，我的身份，岂非比红菱高贵千倍万倍来？世人，确乎有时愚昧不堪。但或许，并不能怪凡人，只能怪上天未曾令凡人拥有神通而已，因而，才会被如此轻易就蒙蔽了双眼。

    但这些，远远都比不上看到北端神情的瞬间，他的眼里，神情十分复杂，复杂到，令人怎般解读，都是无法解读得了的。北端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个十分单纯、没有什么心机之人，他的心思，向来一猜就透，可是，这次，一丝半点都看不到他的心里去。只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好陌生，陌生到，如同初次相见的陌路人一般。

    父王总是说，凡人不同于其他种族，凡人是六界当中，心机最深、城府最重的族类，别说是对外人，他们手足都会相残，自私起来，连亲爹娘和亲骨rou都可以不认。比之更甚的是，这凡人的男子，个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姑且不论别的，但就论你们大唐的皇帝李隆基。李隆基抢的，可是自己的儿媳妇呐。这般荒唐的事情，在你们凡人的话来说，实乃令人发指、罄竹难书。可事实上，李隆基并非首位，亦非最后一位。

    还是再说北端吧，那一日，心里想着，这之间的万般生灵，哪个不会犯错呢，北端若是能幡然醒悟，能及时回头，我全然可以当此事并无发生过，与他重修旧好。事实上，岂能不介意，然而，还是觉得自己对他割舍不下罢了。可惜的是，北端那日一句反悔的话语都未曾表明。

    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从北端的家中跑了出来，亦是不知晓跑了有多久，只知晓，待有所反应，已是在南海，已是在龙绡宫中。鱼尾消除之后，以我如今这幅凡人一般的体质，压根是无法回到龙绡宫的。父王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为了防止一万，特地留了一颗避水珠给我。这颗避水珠，我是一直带在身上的。许是正因如此，才使得我平安回到了龙绡宫去。

    事实上，当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全然并无其他思想存在，全是潜意识的结果，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一觉睡去，今生今世再也不想醒来。心中也知晓这是逃避，可是又能如何，直觉得有种万念俱灰的念头，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愿去考虑。

    意识迷煳之际，似曾听到父王在我耳边说着什么，但始终听不清具体内容，后来，似曾听到北端的名字，这才有了一些意识，心中原本积攒着的悲伤，翻江倒海一般，待眼泪从眼角落下，方才惊觉，原来，自己是流泪了，竟然流泪了啊。眼泪是什么东西，从来只从他者那里见过，可从今，却是自己有了亲身领悟、

    脑海中，蓦然想起父王的叮嘱，想起父王说我落泪之际，将是丧命之际，大惊失色，赶紧竭力控制，然而，却已实属来不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滴接着一滴，络绎不绝。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从父王嘴里也知晓了个大概。